那人開著一輛很破的皮卡,不知道是偷的,還是隨便找了一輛路邊廢棄的車子。  營地的人都盯著那方向,這個被騙來的救星。  韋安沒看,他的注意力全在歸陵身上。  歸陵站在營區的二樓往那方向看,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探照燈把新升出來的合金建築照亮。  它反射冰冷堅實的光,大部分在黑暗中,整個戰場像半沉在黑海裏,孤獨而宏大。  當李應全到達,營地被世界樹撐住,歸陵的那條魚就消失了,悄然落入空間深處。  韋安很感激它沒有碎掉,等找到歸陵的眼睛,他一定要想辦法修複它的裂痕,治好一切那人受過的傷。  破爛的皮卡在營區前停下。  開車的人走出來,是大家無數次在新聞和恐怖記錄片裏看到的那個人。  他看上去很慘,即使對他這樣的人,這樣的建設也已竭盡全力。他穿著件破爛不堪的工裝,看上去好像一直在陰溝裏逃亡,一副流浪漢的樣子。  李應全掃過人群,好像在尋找他要找的人。  他千裏迢迢,冒了巨大的風險,可能這輩子再也報不了仇,決定去報一個很久以前的恩情。  他走過來,看上去狀態不太好,身上還有餅幹渣,可能就是在車裏一路吃速食食品過來的。  “他在哪?”他說。  沒人回答。  “理想主義者”的更下方,地下河的源頭悄然出現了。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行  這裏的黑暗無邊無際。  李應全站在路徑盡頭,隻被照亮一點,他站著不動,仿佛在和這建築以及未知而巨大的惡意力量對峙。  韋安覺得他知道了,這是他空空如也的命運。  下方的河麵浮現一具具屍體的後背,李應全沒有看,他一路看多了。  他隻盯著打開的大門,似乎指望固執地站著,就能聽到不同的答案。  韋安這兩天了解了一下當時的事,那是迎天當時殘酷情況下一樁莫名其妙的善行。  李應全同期的某個人替他去了一個差不多是必死的隊伍,那批超能者負責古文明廢墟探索,幹髒活,環境極為嚴酷,進去了別說逃走,死亡率就直接達到了百分之百。  這人和李應全根本不熟,但看到名單時,沒說什麽,直接換了名字,替他去了。  “……他在哪?”李應全說。  有人回答了。  “我們接管迎天城以後發現他,他當時被派到一個下層廢墟裏探索,受了傷,我們給他做了治療。”衛中校說,“聯邦軍當時缺人,他幫忙處理一些麻煩……有一次實驗區失控,他去處理,就沒回來。”  李應全點點頭。  “他救我的時候,我和他說,他肯定會死的。”他說,像是在自語,他很長時間都隻在自言自語,“他說‘沒事,你不是還要報仇嗎,我就一個人,沒什麽牽絆’,就這麽去了。我一直覺得他這種性格早晚會死,但他活了很長時間,我一直覺得……”  好一會兒的沉默,他說道:“我以為……真能救到他的……”  韋安現在聽力非常好,所以聽到他後麵那句話,離他最近的人也沒聽到。  這話說得太輕了,在黑暗中不成形狀,轉眼就消散了。  衛中校幾個人站在那裏看著他。  如果是在以前,他們大概會更加理直氣壯一點。李應全是個殺人犯,帶來太多的麻煩,和他所有相關的輿論都引發混亂和危險。  但是現在,在這太過偏遠的地方,超能者的力量是極為重要的倚仗,這裏過於靠近那個屬於超能者英雄主義的時代。  他們在一片憑空而立的鋼鐵建築上,隻由一個人所召喚。它本身藏著生長的規則,呈現碉堡、塔樓、倉庫和後勤通道等等的狀態,如果說他之前在垃圾世界建的那個是庇護所,這就是為戰爭而建的一個據點。  李應全看了一眼腳下,大部分人沒感覺到什麽,隻有數據波動。  黑暗的水域出現一個隱隱的漩渦,水腥氣加重,混著腐屍味,有某種極為惡心的東西湧出來。  李應全移開目光,不再看。  李應全站了好一會兒。  韋安有一刻覺得他會從橋上跳下去,或是殺掉跟前的所有人,他這輩子有很多機會這麽做。  不過除了迎天的叛軍讓他殺的,他逃亡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殺過。  很難想像他手上有過這麽多條人命以後為什麽還有這樣的底線,根本沒有意義,除了他沒人在乎,他在聯邦就是濫殺無辜的暴君。  不以某種方式殺人似乎成了他某種私人原則,可能和他的經曆有關,他太熟悉當隨手就能殺死很多人,不用負責的人的誘惑了。  他孩子時的整個世界,就是這麽被毀掉的。  很長的沉默,周圍是無盡黑暗的虛空。  沒有風,沒有氣流,沒有天空,也沒有地麵,這是一個深淵上的孤島。在不久之前,歸陵曾讓微弱的陽光照下來,可是也已經消失了,世界陷入黑暗。  中校小心開口,朝李應全說:“何先生一直在擔心你,我們當時正忙著處理‘神使’的事,他說可以找你,你現在麻煩很大,幫忙能得到敕免……”  李應全看著他:“真的嗎?”  這話飄在空氣中,有一會兒沒人接。  李應全這輩子不知被騙過多少次,他問的是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當然是,咳,真的,”衛中校說,“不然我們不可能知道你們的事。”  李應全點點頭,這話的確有道理。  他最終慢慢向營地走去。  他肯定能感覺到,他不可能回去,惡靈世界的劇情點已經出現,盯上了他。  他的人生再一次無處可走,除了向前沒有辦法。  “……他死得不是太痛苦。”衛中校在他旁邊說。  李應全沒說話,隻看著橋外的黑暗。他們都知道這是騙人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死亡是沒痛苦的,哪一個不是曆盡了磨難。  李應全轉頭看他,說道:“我能給你們什麽?”  “安全。”中校低聲說,“很抱歉,真的沒辦法了。”  李應全冷著臉,完全沒聽他們說大概情況,隻吃了點東西,就去查看世界樹建築了。  歸陵沒去,不過有人把最新的情況報告給他。  包括李應全的反應,以及探測器上顯示地下河的源頭已經出現,但是還未完全顯現,畢竟它極為龐大。  技術小組迅速開始工作,確定源頭的大致區域,以及前往的路徑。他們非常專業,這一趟得到的技術也很快派上了用場,三天以內就能確定下來了。  在歸陵跟前,士兵們盡量表現得不知道他的身分,但某種極大的情緒力量禦統這座營地。  這情緒來自太多關於古文明的傳說,人類的文明就建造在它的廢墟上,不隻是那些技術,還有那文化和理解世界的方式,那無所不在的恐懼與迷戀。  一個古文明“神”的存在把這支隊伍和外界推得更遠了一些,他們靠近現實稀薄的邊緣,一切充滿了浪漫和瘋狂的色彩。  當然是現在,回去以後可就不好說了。  不久前,衛中校忍不住找韋安詢問。  他們現在當然意識到他的來曆很可疑了,但相對於歸陵他確實是一個更好的交談對象。  “你真的是內務部的嗎?”中校說。  “你猜。”韋安說。  對方一言難盡看著他,韋安覺得他能猜到——他還是屬於他們。他對內務部那一套太了解,對聯邦的文化和生態也太熟了。  “如果這趟能活著回去……”中校說道,“你們怎麽辦?”  “我都不會再讓他回去的,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韋安說,“他喜歡人類,我可不在乎。”  中校看上去並不為這些話感到意外,雖然內容危險又瘋狂。  他看著韋安,探照燈掃過,一片破損的能量網發出不健康的虹光,有種被汙染金屬尖銳的色澤,隻存在於這黑暗的孤島中。  那人重重拍了拍韋安的肩膀,離開了。  晚一點的時候,李應全來找他們。  韋安正拉著歸陵在“世界樹”邊緣看風景,沒什麽景色,但的確難得一見。  他們坐在合金地板上,腳下是黑暗的地下河。不,已經不是河了,而是一座海。因為水流太急,屍體已經看不太清楚,探照燈照著遠方,世界宏大、黑暗而凶險。  這燈是世界樹自己配置的,非常亮,鋼鐵的建築在強光下很幹淨,他們在的這片平台讓韋安想到某些邊遠星域的探測平台,在根本不適合人類的環境下建造的堡壘。  黑暗太巨大,它堅實又脆弱,讓人戰栗又讓人信任。  韋安說道:“古文明了解得深了,感覺會看到很多奇異的景觀。”  “很多奇異的東西,”歸陵說,“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哪一座海底城看看,我不知道哪裏還有,但梧桐號可以定位。那裏做過能量調整,魚能直接遊進去,非常美——我覺得它們不太喜歡城市,覺得有點悶,但總是有很多零食,所以還是會有大量魚群聚集——”  他說了一些古文明以及超能者們可能會看到的景色,某個氣候和物質被侵蝕了以後呈現寶石的質感的地方啦,一處他意外到達的天地像倒置了一樣的海灘,如此等等。  歸陵說的世界那麽大,太多美的東西。  李應全走到他們旁邊,坐下。  “他們說的哪些是假的?”他說。  “特赦令的部分,”韋安說,“之前對你那個朋友,他們的承諾可能是肯定給你特赦令,保你平安,但現在你不可能拿到的。”  李應全點點頭。  “所以小何還是有建議過,讓我幫這個忙的。”他說道。  他掏出根皺巴巴的煙來,點著,抽了一口。  煙霧升起,他的輪廓有些融化,早已不再清晰,但仍固執地反射一點光亮。  他說道:“和我說說怎麽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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