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過去時,她正在和一個女伴說話。  “……那些血肉就裝在一個很大的攪拌鍋裏,一根鐵釺一直在攪,他問我以前有沒有見過。”她說,笑起來,“我覺得他就是想嚇我,所以也裝做被嚇到了。  “他說那些人會在另一個世界複活過來,這是一個進入的過程。視頻裏那些人的臉都朝著上麵,我總覺得他們沒死,一副在做夢的迷茫的表情,那一定是很可怕的夢——”  利夫人語氣平穩,笑容溫柔,說的似乎是和亡夫交往時的趣事,但說出的東西又像走錯了片場。  管家客氣地叫了一聲:“利夫人。”  她轉過頭,看到韋安兩人,仍舊麵帶溫婉的笑容。  她站起身來自我介紹,歡迎兩位軍官入住天堂層,還說了幾句恭維話,請他們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仆人過來倒茶。  韋安嚐了一口,不出所料,是款很講究的茶。  “大概在一周前,我家裏的一些器件上出現血印,偶爾還會在房間角落發現沾著血的衣服,第一天清理掉,第二天去看還在那裏。”利夫人說,“這年頭我也不想惹麻煩,就想著搞一個銷毀式垃圾箱徹底清理幹淨,不然怪惡心的。”  “你在哪搞到一級銷毀式垃圾箱的?”韋安說。  “托了點關係。”  “沒覺得價格不太對嗎?”  “我對金錢不太敏感。”  “你說現在留在這裏的人,或多或少手頭都有點緊張,才無法搬離,”韋安說,“那垃圾箱價格夠買你三棟房子的價格了,都沒有讓你敏感點?”  利夫人微笑,直視韋安的眼睛,她有雙波瀾不驚的眼,肯定知道情況有變,但是表情一點沒有變化。  韋安突然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了。  “啊,真有這麽貴嗎,”她說,“抱歉,我一直對錢沒什麽數。”  確實如此,韋安見過所有能在這種情況前後矛盾的質問時笑得這麽自然的人,一般都是反社會。  當然韋安自己也能做到,他很多年來也無法把自己和那些人區別開來。  再度交談片刻後,韋安看了下時間,才來了半個小時,感覺跟一天似的。  他說道:“能去現場看看嗎?”  利夫人同意了,她的舉止始終優雅。  一群人去了她家,離韋安那棟不遠,都是占據了半層的超大型房屋,進去簡直能迷路。  房屋裝修典雅,擺放了不少藝術品,有著良好的采光和舒適的生活區。金錢能帶來一流的生活環境,韋安熟悉這個調調,如果你花了足夠的精力去學習,就能把房子布置得各方麵都符合標準。  韋安剛一進來,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和他早上時在救助大巴旁邊聞到的很像。  他左右看了一下,除了歸陵有點反應,管家和兩個湊熱鬧過來的人樣子都很正常,看來隻有他們能聞到。  韋安走進房屋深處。  他穿過大廳、偏廳和一處走道,這是一間優美而缺少生機的房子,有著他們這類高層人士統一的審美和思維習慣,比如通過某種擺設突出哪種特定的性格,韋安也學習過。  他來到一麵裝飾櫃前。  味道就是來源於此,他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間密室,這種規格的房子都有這樣的區域,用來存放昂貴的收藏。  韋安抬抬下巴,說道:“打開。”  利夫人看了他一眼,如果說她奇怪他為什麽一進入房子就直接衝著密室來了,那也沒表現出來。  她順從地把密室打開了。  這種人總是知道何時必須配合,宛如一個不祥的人偶。  這是間約五十平米的區域,裏麵什麽都沒有。  但打開的一刻,韋安聞到一股黴變血肉般的氣味。  空氣潮濕而混濁,牆皮脫落,滲出汙跡,像廢棄大樓的地下室,不知因為什麽出現在一棟昂貴小區業主的房產裏,這裏連建築材料和外麵都明顯不是同一規格的。  區域的邊角堆了一些破舊沾血的衣服,還有小孩子的鞋和發圈。牆上有沾血的指甲印,如果仔細看,能看到牆角有血水滲出來。  不是沒清幹淨,是剛滲出的。  沒人說話,當打開這扇門,像是社交場合出現了尷尬時刻,也沒個體麵人出來說什麽緩和氣氛。  韋安打量這裏,這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辦的一個案子。  在一起非法藥品販賣中的大規模殺人案的現場,倉庫牆皮斑駁,屍水滲透,仿佛有巨大的人臉試圖透出牆壁,從另一片空間爬出來。  那麵牆後是恐怖的現場,死亡人數達到了屠宰場的級別,屍體還堆在一起腐敗了很久。很難想象人類的肢體能以如此肮髒、變態和沒有尊嚴的方式堆放,味道讓人一輩子忘不了。  罪犯理所當然,說這隻是個處理得不太幹淨的垃圾場,管事的人又沒要他一定把屍體處理得多符合衛生標準。  ——順便一說,韋安在審問過程中始終言語得體,麵帶微笑,刑訊時折斷了對方手臂、把他腦袋按在水盆裏時也沒變過。  他之前被投訴了一次,不想因為態度不好再惹麻煩。  韋安看看利夫人,她語氣溫婉,麵帶笑容。  “這裏本來是正常的密室,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她說,“我把一些雜物丟去銷毀,但不想報警,畢竟現在局勢複雜,也沒有多餘的警力。”  “利夫人真是體貼政府。”韋安說。  “啊,你們肯定也知道了,先夫之前在實驗區工作,我很為他的罪行痛惜,”她說,做出克製的痛苦表情,“不過他也已經經過審判,付出代價了。我對此毫不知情,隻是希望將來房子還能賣個好價錢而已。”  “我非常理解。”韋安說。  “咳,是的,最好不要報警,後續調查太麻煩。”管家說,“如果兩位能低調一點解決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有重酬的。”  “隔壁是什麽?”韋安說。  “隔壁是客房,什麽也沒有。”利夫人說。  韋安去看了,的確是客房,幹幹淨淨,很久沒人居住,幾乎連血腥味都聞不到了。  他看著潔白的牆,這裏有某種東西,非常詭異,但看不見。  那是一片巨大的陰影,空間中的汙跡宛如巨大尖叫的臉,想要從地獄逃離,但那痛苦卻又是含糊不可見的信息。  作為深域係統的擁有者,韋安能看到很多隱秘的東西,可他完全看不到這棟樓裏有什麽。  他隻感到隱隱的汙穢,雖然窗明幾淨,可地麵、玻璃和光線像被弄髒了,空氣始終汙濁。  韋安還想說什麽,利夫人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接通它,對麵是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是她某個高等教育時的同學,從外地來到迎天,兩人要約晚飯,她開始在凶案現場自顧自地安排餐廳。  韋安也沒叫停,查看周圍環境,聽她漫無目標地聊天,從導師的糗事講到所訂餐館的某道菜特別好吃——這部分韋安認真記了一下。  他感覺很不好,這裏的秘密肯定和舊日迎天大規模的人體實驗有關。  那是如同神荒一般邪門的技術,在古文明的科技樹上朝著一個畸形和恐怖的方向發展,已經無法輕易解決。  韋安手中歸陵的契約雖然升級了,但還未達到科學部的級別,他絕不想和聯邦軍隊扯上任何關係,當初他們就是為了迎天的事把歸陵帶來的。  所有這些事裏,都充滿了瘋狂、痛苦和對力量的渴望。  他不想管,隻想安生地過日子。  韋安又裝模作樣地在房子裏轉了一下,接著看了看時間,精神一振。  “下班了。”他說。  利夫人也看了一下時間,四點整。  “我是休假,早點下班是應該的。”韋安說。  他轉頭朝歸陵說道:“我們去小公園玩吧?”  “好。”歸陵說。  利夫人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接下來是這句話。  不過接著她笑了,這類人對什麽事都會微笑的,他們也不知道別的反應。  “是北邊那個小公園嗎,”她說,“那邊有家燒烤味道不錯,你們去了可以吃吃看。”  她說了燒烤店的名字,還介紹了某個特別可口的菜色。  她身上有某種熟悉的氣息,韋安想,也許是有些像自己。她的所作所為完全得體,知道很多有趣的符合她身份的事,談起話來能讓人如沐春風。她的笑容從沒到眼睛裏。  如同當年那樁舊案,韋安差不多殺了人,之後他回了家,陪了家人晚餐,看了漂亮的焰火,聚會上來了不少大人物。  半夜他躺在床上,覺得一天過得極其無聊,讓人想死,跟在墓地裏一樣。  韋安也朝利夫人微笑,說道:“謝謝,我們會去看看的。”  他覺得自己在威脅,但說出來了又仿佛在炫耀——  是的,他的確在炫耀,他有了這些人所沒有的。  韋安轉過身,歸陵就在旁邊,他帶著幼稚的心態用力攬住那人的肩膀,動作很親密。  他高高興興地說道:“天還沒黑,我們散會兒步,然後去吃燒烤吧。”第一百章 投訴  韋安離開利夫人的宅子時,聽到了房間裏音響隱隱發出噪音。  那是一種遙遠的白噪音,仿佛在一個離他們很遠的地方發生了什麽災難,有人在哭泣,還有慘叫的聲音,韋安甚至覺得有人在撞門。  信息傳到這裏來,已經幾乎聽不到。  “你們這就下班了?”一個跟過來看熱鬧的業主說,“現在聯邦軍官這麽不負責任嗎,這才四點鍾,你們聽到那個噪音了嗎,樓裏一到下午,都會有些奇怪的噪音——”  “夜裏也有,特別幹擾人睡覺,”另一個人也積極提供信息,“你們再多查查,晚一點肯定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韋安無視他們,繼續往外走。  他當然知道晚一點會有更多的線索,所以才要提前下班走人。  噪音越來越強,韋安甚至聽到了幾個有意義的詞句,在說“有人嗎”,仿佛那裏有一些普通人,在絕望地試圖和現世聯絡。  韋安掃了眼窗外,北方這個時間天色已經將要暗下來。  利夫人家的情況格外不正常,和大樓裏的詭異事件多半有很深的關係。  這些東西大都是天黑了出來,那些返鄉者變成了這樣,頭腦中好像還有某種幼時養成的古老觀念,——當變成了這樣,他們就屬於幽冥的世界,屬於夜晚。  利夫人站在他們身後,表情平靜,照管家的說法,這麽大房子主要就是她自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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