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大部分聊的還是些生活的事,這地方算是富人區,不過日子也夠嗆,前一支勢力統治下人口大量減少,韋安聽他們說起死去的親戚,失蹤的人,某人的悲慘命運,可以勉強拚湊出舊日災難的圖景。 他們討論物價,說這地方管製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麽時候,隔壁小公園現在景色很美,野鴨子增加了。他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不想離開。 這座城市經曆了很多事,但人們仍在繼續生活。 韋安穿過調料的貨架時,聽到一個居民向鄰居推薦一款醬料,還說了下怎麽做菜好吃,韋安聽了幾分鍾,也買了一瓶準備回去試試。 這趟一切順利,他結了賬,像個普通來買菜的人一樣,拿著食材回家了。 韋安所在的是一片風景優美的居住社區,他們住的是最高的一棟樓,其它還散落著別的相對較低但同樣闊氣的樓層、別墅、商業街之類的地方。 不過現在一切都顯得有些淒清,小區裏的居住率極低,到了夜晚跟鬼城似的。 但他今天穿過街道回家時,看到了一些熱鬧的景象,幾輛大巴停在附近,不少人拖著行李下來,幾個穿聯邦軍製服的人在旁邊照看。 韋安想起新聞看到的疏散安排,想起今天聽到的話,這裏有一個臨時安置點,就在他們樓隔壁,本地的軍隊從銀灣事件後就一副如臨大敵、生人勿近的樣子,但民生方麵還是很有行動力的。 韋安抱著食材,腳步微微停了一下,目光掃過人群。 沒人特別注意到他,這些人是北郊的居民,當地人不是太多,事故也未造成傷亡,大家對暫時入住這座昂貴的小區沒什麽意見,表情也談不上沮喪,都在激動地聊天,說早上的景象多麽驚人。 他停下來,是因為他聞到了血腥味。 非常的濃,就在這群人裏。 這一刻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他人都在正常聊天,似乎沒有聞到。 韋安知道這應該是深域係統的關係,血的味道像是活物一樣,處於人群之中,朝著小區的安置點走過去。 他拿著食材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回到家中。 韋安開始準備午餐。 雪已經停了,視野很好,天氣晴朗。 氣象係統不太正常,雲層都集中到了出事地點,那裏現在還是一片黑霧彌漫的景象,不過這個距離看過去隻是一條黑線。 韋安又看了一下新聞,顯示人群已經疏散完畢,情況皆在掌控之中,城市的生活很平靜。 韋安收回思緒。 今天中午他準備做糖醋排骨,他叫歸陵過來幫忙打下手。 也就是洗洗水果,遞下菜什麽的,幫不上多大忙,他就是喜歡他呆在這裏。 那人手腳其實還不太利索,被釘子釘了那麽久有些後遺症很正常。他動作有些慢,不過很認真。韋安看他手偶爾會發抖,他會停一下,接著做,平靜地和這種狀態共存。 他們慢慢地處理午餐,沒用什麽特殊能力,隻有歸陵有時候會朝著虛空丟掉垃圾,其他都是些普通人在廚房裏幹的事。迎天這地方能量檢測比較嚴格,他們不想大規模使用能力,而真正過普通生活時,也發現根本用不著。 那些超然的、能毀天滅地的力量,從來不是快樂生活所需要的。 他們一邊做飯,一邊閑聊。 韋安隨口說了一下今天在外麵碰到的事。 “……感覺像有什麽東西從黑霧區跟出來,”韋安說,“有可能嗎?” “不知道,”歸陵說,“之前迎天那班人做了很多大規模實驗,那種地方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他們晚點會給所有人做不正常數據篩查,”韋安說,“聯邦軍帶過來的設備挺齊全的,應該能控製住局麵吧。” “希望。” 韋安看了一眼安置區的方向,外界很平靜,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們沒再就此說什麽。 希望沒事。 韋安的確做了超棒的排骨,聽來的菜譜也做得很好吃。 雖然情況不妙,買菜時還有人說這個小區是鬼城,但韋安此刻很愉快。 他知道這不是什麽能長住的地方,可他不想考慮以後。 韋安正在思考晚飯吃什麽,就是這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他迅速轉頭看,空氣有一會兒都凝固了。 這棟樓裏沒幾個人,他們昨天夜裏才來的,不應該有人敲門。 韋安吸了口氣,和歸陵交換了一下眼色,隨時準備好殺人滅口,然後麵帶微笑地去開門。 他想象過碰上科學部、聯邦軍、內務部,或別的反人類勢力的全班人馬,可能找他們麻煩的人非常多,但出現在眼前的並非如此。 門口是個恭恭敬敬、形象不錯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雖然皺巴巴但款型很正式的製服,麵帶微笑,說道:“歡迎入住‘天堂層’,是程先生嗎?” 這是本來房主的姓。 韋安看看他胸口“天堂管家”的標牌,後知後覺地想,這種最昂貴價格的大樓裏當然會有管理人員,負責處理各種生活上的瑣碎事。 他以為這地方已經沒有管理員了,這棟大樓留下的頂天了也就十幾戶,居然還真有個製服管家在待命。 這也解釋了所有的問題,這種人當然知道本樓的入住情況,因為可以看到一切能源的用度。 韋安對“程先生”這個問題未置可否,對方毫不介意,繼續熱情地說道:“是這樣的,因為一直有業主反應聽到些奇怪的聲音……所以我來詢問一下,你們從昨天入住,有沒有聽到什麽?” “奇怪的聲音?”韋安說。 “是的,”對方說,“沒事,沒聽到也正常!就是點怪影子和音響噪音之類的,可能是‘返鄉’導致的,絕對不會影響房價!” 韋安今天在超市聽過“返鄉”這個詞,似乎是本地一個常用詞,他沒細問。 “放心,都是小事,”管家說,“您聽到怪聲請不要驚慌,也不用去網上求助,打電話給我就行,這是我名片。” 韋安接過來,對方繼續說道:“政府最近有點繁忙,沒能及時顧及此類事件,但最後都會清理的,絕對不會影響房價。” “嗯。”韋安說。 對方笑容可掬,接著說道:“還有一件很小的事,根據聯邦軍軍管狀態下最新規定,任何小區新入住人員都需要做個小小的登記——” 這的確是件小事,韋安昨天就大概考慮過這類事情的說辭。 他麵帶非常有可信度的笑容,說道:“不用登記,我在駐軍調查組技術部門工作,正在休假,根據《保密法》不需要公開備報,這是我的電子證件——” 他拿出手機點了點,讓梧桐號迅速幫他生成一個假證件,上麵還有流動的高仿真電子章。 實物他搞不出來,但有了古文明技術,搞個電子假證再簡單不過。 管家查看了一下,露出驚喜的表情。 “原來許上尉嗎,”那人說,“太好了,我們小區最近出了點怪事,上麵一直沒派人來調查,業主們都很恐懼。事情是這樣的——” “我在休假。”韋安說。 對方看了他兩秒,說道:“但按照前天剛出台的最新救援部規定,一旦有民眾請求,聯邦軍軍隊成員有義務處理一切可能危及人類生命健康的事件,否則可以投訴。” “你什麽意思?”韋安說。 “您是上尉,”管家說,“肯定有人脈幫我們小區解決這個案件,對吧?投訴的處罰是很嚴重的。” 韋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攪入了這種爭論裏。 “我說了我在休假,你不可能投訴成功的。”他說。 “但現在大家都忙,調查期太長,會影響你的升遷和獎金吧。”這位不速之客說。 韋安瞪著他,對方一副隨時會打投訴電話的樣子。 韋安對這套流程可是太熟了,非常清楚他的威脅是可實現的。他身份證件沒問題,倒有可能因為被tm投訴而暴露。 “好吧,”韋安冷著臉說,“我會去看看。”第九十八章 “返鄉” 這位物業人員熱情地介紹了自己,說他叫管興樂——聽上去是個為了當管家起的藝名——自這棟大樓建成以來一直在此服務。 他很歡迎聯邦的軍官入住,以後如果燈壞了、馬桶堵了,或是需要一些隱私性的服務,都可以找他。 “事情大概是從半個月前開始的……”管興樂說,看看韋安身後的客廳,“咱們不如進去慢慢說?” “你就在門口說。”韋安說。 “我理解您休假期間加班的不滿,”管家說,“不過聽我一句提醒,許上尉,如果您能低調一點解決這個案件,這也會是您的機遇。 “‘天堂層’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希望軍隊來進行大規模調查,影響大家的……生活,如果您或您的同事能不動聲色地搞定,好處一定是少不了的——” 韋安聽出他話裏對不法事件的暗示,他心想,正好,我tm也絕對不想讓軍隊進來大規模調查。 “嗯,”韋安說,“你說案子吧。” “這案子應該隻是一次‘返鄉’事件,”管家說,“您知道的,這幾年迎天發生了很多不幸,恐怖份子把大量人口抓進了‘地獄門’……抱歉,是實驗區,‘地獄門’是以前的叫法。聯邦軍接管以後,放很大一批幸存者回鄉,讓情況變得有些複雜……” 他粗略地介紹了一下,韋安弄清了“返鄉”的意思。 叛軍統治期間,這片大區土地上的人們從赤貧者到家境優越的,都難以幸免,一批批淪落進了實驗區。 那支勢力對活人的唯一要求,就是拿去做殘忍瘋狂的實驗。 存活下來的人除了部分幸運兒,還有不少那支狂信勢力的幫手。當局麵發展到如此地步,很多人會幹出可怕的事,因為惡意、狂熱或沒有選擇,人性本來就不該被如此考驗。 德信明的軍隊處理了一部分,但也就是些身居高位、過於變態的,更多的人被打發回家,繼續過普通民眾的生活。 當這些幸存者開始返鄉,除了那些正常活下來的,大約因為聯邦軍關閉了某些設備,另一種“人”,也回來了。 迎天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詭異的事,用民間的說法,回來的是“鬼魂”。 這些人在“地獄門”中受到詛咒,化為惡靈——很顯然是某些可怕實驗的成果,你簡直不知道現在的科技能對人體做什麽——失去了人類的形態,處於現實與幽冥之間,滿懷怨恨。 這些殘存的實驗體,身體狀態恐怖而狂亂,完全就是“惡靈”的樣子,在夜色中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 舊日土地經曆了太多背叛、傷害和暴力,每個人都能講出幾個關於人性的恐怖血腥故事,太多汙七八糟的往事還未清算。 而“返鄉”,是這片區域所有人都要經曆的一個大規模的鬼故事。 “它第一次發生是三月七號夜裏十一點左右,一樓的業主活動大廳。”管家說。 “李先生……我們的一位業主在酒吧的小間和人閑聊,當時他先是手機裏發出噪音,有些像是哭泣和尖叫的雜音,持續了三分鍾左右,接著突然停電了。 “城裏的能源供應一直不正常,他們也沒多想,準備換個地方繼續喝。但是走到大廳時,看到一個黑影站在那裏——您看到一樓大廳了,層高將近五米,它就這麽站著,頭頂到天花板……看上去是個人,但特別高,脖子也長,嘴張得非常大,李先生當時都嚇尿了——咳,尖叫了——” 韋安心想,臥槽,恐怖片啊! “這東西就在大樓裏,我們有至少十五次目擊記錄,它能量很強,會造成區域性停電,能影響所有電子產品。”管家說,“它有時候在走廊上爬,還有幾次進入了房間,有一次一個業主半夜醒來發現它趴在床跟前,當場心髒病突發了……” “小,事,件。”韋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