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得……並沒有很及時,手術床上的場麵慘不忍睹——  韋安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怒火,那是足以把他自己和世界一起焚毀的東西。  “你活不了多久的!”大祭司朝他說,“舊城有鎖死程序,你這樣生長很快就會被銷毀——”  他沒有喊完,一根節肢狂暴地貫穿了他的身體,把他串起來,溫度很高,空氣中有肉燒焦的味道,他慘叫著掙紮,但無法離開。  韋安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升級時就感覺到了,但沒有停下來。  是舊城中一個古老的銷毀程序,現在就在他的身體裏,無法剝離,已經在鎖死,扣緊。  他不想思考這個問題,他最初時就知道這多半是條死路,但沒有別的選擇。他當然希望能夠存活,歸陵很需要照看——  可生活從來不是他能選的,變成怪物也不是他選的,但他會確保讓這些人更痛苦。  韋安開始虐殺。  他撕開那些人類的肢體,血像熱乎乎的雨。  韋安確定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有著觸手、節肢、空洞的圓眼和巨大的身軀,從地獄裏來,燃燒著火焰。  那火毀滅別人,也向內燒灼,會毀掉他自己。  他看到舊日夢中的自己,偶爾在奴隸係統的邊緣處窺見,是一個長滿了贅生物的怪物,黑暗,惡心,被切開過,傷口是恭順的洞開的樣子,控製麵板方便簡單,供人隨意進出,又如怨恨的黑洞一樣看著一切。  韋安很少做這樣的夢,大約因為太精神汙染,係統會幫他抹消,但這時他再次想起。  他是造來服務於人的,在人性最低層見不得光的區域蠕動,但他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看到歸陵。  那人仍困在手術床上,醒了,血色映在他眼中,在一片燒烤血肉的氣味中,他看著韋安現在的形象,還有他幹的所有事情。  韋安感到極度的恐懼。  怪物向後退,弧形的天頂落下來,不是用砸的,而是盡可能輕柔地放下,籠在那人周圍。韋安把一群祭司都拖出來,他們仍在慘叫,但這樣歸陵就看不見了。  韋安人類的身體蜷縮在城市深處的辦公室裏,這裏融化得很厲害,好像一片黑暗詭異的子宮,可以保護他。  他做出超過正常人類想象力的虐殺,歸陵都看到了。  韋安極其的自我厭惡,想蜷縮在這裏到死去,這樣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這扭曲和痛苦深入到了骨髓裏,他再也沒有希望恢複原狀。第九十三章 寶物  當韋安毀掉了周圍所有的表層和深空的鎖具,歸陵終於可以動了。  他想坐起身,但從手術床上跌了下來,疼得要命。他蜷起身體,這就是他現在麵對人生的基礎動作了。  深域係統又升級了,還是有禁製的非剝離狀態升級。  歸陵知道那人沒得選,但發現的一刻還是在腦子裏罵了好幾句,他狀態一塌糊塗,不過很多年沒覺得這麽有活力了。  他說道:“梧桐號……”  一個透明的對話框出現在他黑暗的視野中,一片空白,還不足以自主交談。  “對深域係統進行升級程序的有害數據吞噬。”歸陵說。  它毫無反應,歸陵說道:“內存從我這裏調就好。”  光標閃了半天,亮出一行字:你會死嗎?  “死不了,”歸陵說,“重啟可以幫我保持生存狀態。”  又是一行字:重啟的力量對九級係統太小了。  “別廢話,去幫深域係統做有害數據吞噬,能做多少是多少。”歸陵說。  它消失了,很不情願。  歸陵躺在那裏,聽到外麵的慘叫,空氣裏是肉體燒焦的味道,神殿弧形的天頂覆在身上,惡鬼般的神像近在咫尺,一條裂痕從中間貫穿。  他閉上眼睛,意識有些模糊,瀕臨死亡時會這樣,像終於會有一次不錯的睡眠。  但他會活下來的,情況當然很不好,可韋安做的一切都很及時……難以想象要他如何竭盡全力、不惜代價,才能做到這樣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大約真能是完成深域係統生長的人,到了現在……也許他也能幫他試試。  教他怎麽活下去,躲避危險,這是自己還能做好的事。  古城的辦公室已經融化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像一個怪物的腹腔。  韋安蜷在地板上,他能看到上麵自己造成的一切恐怖場景。他知道太多折磨人的方法了,他自己經曆過,也看過很多,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他知道人類該有底線,但他下起手來毫不猶豫。  係統的更深處,有禁製在收緊。大祭司以此威脅過他,韋安最初就感覺到了,他隻是沒有別的選擇。  韋安把剩餘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上方,控製情況,保護歸陵不受到損害,繼續折磨那些雜種。  不管大祭司說的對不對,反正那家夥現在慘到極點。  那變了腔的尖叫對他如同音樂。  韋安的本體有一會兒陷入了昏迷,他不想醒著。  他做了個夢,也許剩餘的力量太小,那是一個小孩子似的夢,色彩特別童話,沒什麽像樣的內容。  他在孩子時的床上,旁邊有星星的燈,在某個飛船上,外麵是無垠漆黑的真空,死寂的沒有任何聲音的世界。  他在等什麽人,但是知道不會有人來。  那是一個特別憂傷的夢,夢中的植物沒有發芽就凋謝了,有著浸透一切的孩子純粹的傷感。  韋安知道再也找不到舊日的那個人了。  他是個落入了地獄的怪物,骨子裏就充滿惡意,身體被火焰燒灼,每一個細胞都沸騰過,毀滅了,黏乎乎的,沒有留下一寸自己的地方。他體內有古老的禁製,是他自己歡迎它進來的,它感覺如一道道堅硬的鐵環,某種刑具一樣的東西,惡毒地越縮越小,將致他於死地。  重啟隻在很短的時間剝離了痛苦,禁製的劇痛仍在,永遠也不要想擺脫。  他這種生物大概也活該得到這樣的結局,在狹窄、窒息、在無情的擠壓中感受到的漫長的死亡。  韋安的沉眠越來越深,關於幼時的那點夢也熄滅了。  但在這寂靜中的某一刻,疼痛漸漸退去。  黑暗中,梧桐號變得巨大,它伸展身軀,是在虛無中一望無垠的巨獸。  韋安聽到撞擊、碎裂、拚合的聲音,他像在一片黑暗搖晃的甲板上,不知整個世界在發生什麽。  接著他感到歸陵係統的存在,如海一樣在他周圍,是冰凍的代表消亡的海,沒什麽能力溫暖別人。但韋安知道可以,那暖意隻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是他的一小片雪花。  恍惚中,他聽到歸陵低聲的言語,好像很遙遠,他聽得不太清楚,但知道那人在設法救他。  他想起一些零碎的回憶,關於食物、雪、一朵花、那人的笑容,還有在某個孤獨夜晚中抱住另一個人的觸感,黑暗不再可怕,他有了穩定的世界。  韋安即使處於沉眠之中,一部分神智仍在處理上方發生的事。  神殿的天頂碎了,怪物迅速清理了碎片,巨大的身軀擋在歸陵身周,免得有什麽墜落物。  那人一身“神明”華貴的白衣服,蜷在廢墟中,這情況簡直像電影裏那種怪物和美人的組合。  但並非如此,他護住的是另一個怪物。  一個毀滅之神,聯邦古文明神座上噩夢般的存在,他們不惜代價把他藏在黑暗裏,以免引起動亂。  兩個互相依靠的怪物,就是這樣的。  而且都貨真價實,會帶來災難。  一塊祭司的殘軀落到歸陵跟前,還在抽搐。  上麵的火焰升騰,仿佛有生命一般揚起,殘軀動了一下,朝向歸陵的方向,好像更深層有什麽東西發現了他,盯著他看。  那半邊身軀以詭異的方式立起,向歸陵移動過來,後者看了它一眼,大片灰色的火焰升騰,它瞬間毀掉了一半。  不過下一刻,一根節肢猛地插進它的中央,把它拖出這片空間,但怪物自己也燒了起來,到處都是血肉燒焦的味道。  這裏已經千瘡百孔,但另一根節肢接著擋在歸陵前方,想避免被那人看到更多淒慘的場麵。那些祭司被搞得太慘,跟限製級恐怖片裏似的。  歸陵伸出手,觸碰那傷痕累累的東西。  它顫抖了一下,似乎想逃開,但被碰到後僵在了那裏,有點無助。  歸陵的手放在它粗糙、疤痕般的皮膚上,動作很輕柔地拍了拍。  “沒事,沒事了,我沒有生氣,”那人溫柔地說,“你做得很棒,好孩子。”  韋安張開雙眼。  他眼瞳有一刻呈現一片灰霧般空無,接著又恢複。他發絲灰了一大片,越發有種神經質的感覺。  他完全清醒了過來,束縛感仍在,但已經很弱了,他不確定發生了什麽,但知道是歸陵做的。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韋安了,這種力量和經曆真的讓他骨子裏變成了怪物,內在一直有的東西具現化了,他連人類教育最底線的東西也已沒了影子。  但沒關係,他的寶物還在。  韋安慢慢站起身,抬頭往上看。  整座城在向上升,他的位置離歸陵並不遠,他要上去。  他可以在下方等到結束,畢竟他狀態很糟糕,但他必須去他的寶物身邊,他要拿在手裏才安心。  韋安的身後,牆壁自然打開,呈現一條長長的樓梯,如同虛無中恭順仆從組成的道路。  韋安隨手拿起空間程序發動機,看了一下界麵,轉身往外走。  樓梯在他前方生長,延伸,廊柱自然形成,又在他走後化為混沌的本質,他是在黑暗極深處行走的神明,能創造一切,又像從不曾存在。  世界對他而言變成了隨意拆解的玩具。  發動機的界麵顯示重啟成功,再生長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大半。  到了這個程度,超能者們已經足夠造成很大的麻煩。  韋安攻擊伏羲神殿的時候,城市的土地延展,擴大了很多。這些新張開的土地如病態蒼白的皮膚,還有一些舊日奴隸活動過的痕跡,是飼神殿的儲存的空間。  管理程序仍在機械運行,把動亂的區域隔絕開來。  歸陵所在的位置像一片孤島,更遠處城市一時還算完好,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整座城已經宛如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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