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朝著那東西開了一槍,它碎裂在地上,血變成了塑膠,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金屬叮叮當當地落下來,好像還有防凍液之類的。 接著血肉抽動,將要重新組合到一起。 更多金屬拖拉的聲音傳過來,韋安快步朝前走去,但他知道這裏沒有安全的地方…… 這時他聽到了頭腦裏的那個聲音。 在很多個夜晚裏,讓他毛骨悚然的電子音,它說道:“檢測到深域係統升級程序c係列,是否選擇升級?” 韋安朝著前麵的另一隻開槍,用盡量鎮定的語氣說道:“不升級。” 這是一個可怕的地方,他不覺得這樣下去自己能活多久,但他聽到遙遠空間輕微電子音的不升級確認,還是鬆了口氣,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才是最凶險的東西。 他不能升級,如果說現在還能掙紮一下,升級就是招惹了自己絕不能碰的恐怖力量,全宇宙無人能救。 韋安又叫了一聲歸陵的名字,那人就在某處,可是這裏的空間混亂,有一種讓人極其不舒服的沉滯,如同真正的深淵,什麽也感覺不到。 沒有方向,沒有出路,連死亡都是凝窒在那裏的,好像肉眼可見的漆黑物質,脫離了凡世的一切規則。 這一刻,韋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進入的是一個“小規模世界”。 歸陵說“時間局”,是古文明的技術性叫法,這就是科學部說的那個“小規模世界”。 這是古文明最神秘的東西之一,不展開的狀態下小如吊墜一般,是一片完全封閉的空間,一個恐怖片裏的世界,展開後會在一片特定的區域中完全不合理地自我複製,誤入以後永遠也走不出去。 好像宇宙發了瘋,誕生出的惡性腫瘤,微小又宏大,由不可理解癲狂重複的元素組成。 目前人類世界有記載的這種東西約有十數個,大部分都是黑暗時代一些傳說中偶有提及,現在也許還嵌在宇宙中哪個深黑的角落,不斷循環。 聯邦手頭掌握的隻有三枚,韋安父親死去的“蒼白世界”是其中一個,除此之外還有“猩紅視野”和“蠅區”,這些名字都是古代流傳下來的,每一個都有著血流成河的恐怖故事,不知死過多少人。 韋安唯一見到小規模世界,是“蒼白世界”那次,它在安居城的天鵝絨大酒店的頂層展開。 那是個非常現代的酒店,但當時整個頂樓都布滿了老式公寓般的建築,它在其中生長,吞了三層的客人和工作人員。 不知這種東西在古文明是幹什麽的,非常少,隻存在於傳說中。 大家都知道宇宙中肯定還有別的這樣的東西,隻是遺失在廢墟中。 這種有邪門世界的噩夢結晶體不會毀滅,現在人類的科技還毀不掉它,它隻會在某個地方埋藏著,等著什麽人不小心碰上,進入其中,就會被殺死,消耗,成為這一小塊地獄的能量。 此時,韋安陷進來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小規模世界。 比起這個t病區,無憂療養院簡直像是遊戲的兒童難度入口。 韋安順著走廊往前走,一路不停開槍,效果比在外麵時差了不少,這裏有一種惡意而強大的空間本身的壓製。 他走到走廊盡頭,轉過彎,前麵的場麵讓他頭皮發麻。 這是一片巨大的空間,天頂很高,隱隱有宗教的壁畫,但已經褪色看不清了,像一個遙遠變質的夢,隻作為災難元素存在。 它似乎曾經當過臨時的病房,一角一張挨一張地放著病床,顯得渺小又密集,一角堆積著山一般大片的屍骸。 是那種隨便弄的垃圾堆,主要是屍體,也許人死了就近丟在這裏,而一定死了很多、很多人。 垃圾裏中也有金屬的零件,大都是嵌到人體內的機械,沾著血腐敗的紗布,藥瓶子,埋掉密密麻麻的病床,堆到天頂。 接著韋安意識到,垃圾堆比他看到得大得多,這片建築本來更開闊,是一片恢宏得驚人的區域,但絕大部分被屍骨占據了,隻留下眼前這一片。 當多到這個程度,它內部產生了新的惡意空間,成為了一座垃圾的深淵。 垃圾堆裏麵傳來摩擦聲,呻吟聲,一個空罐頭從頂部滑下來,聲音空洞地在人的頭腦中回響,有東西在深處蠕動,韋安加快腳步離開。 門外又是走廊。 像韋安剛才進來的那一條,但更舊,他向前走,從指示牌上看這裏是手術區。 那並不是手術室,而是某種批量酷刑室一樣的東西,門棟小而漆黑,一格一格,有數百個,像肉食動物的飼養區。 外麵隻有一個簾子,有的簾子也沒有,透出廉價感,裏麵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韋安也不想看。 有一刻他覺得自己聽到漆黑空間裏傳出的呻吟,還有慘叫。 仿佛是建築本身的記憶,這個地方就在慘叫,到處是血和殘肢,甚至還有新的。殺戮、折磨和扭曲的事,總有新的。 韋安也不知能前往何方,這個世界是絕對封閉的。 他離開手術區,又經過了和剛才一樣的垃圾山,但這一間裏有新東西長出來,就在垃圾的邊角,是一些怪異的小型設備,一排一排,有著工業流水線的氣息。 韋安轉換方向,那邊的建築略有不同,他進入一個院落。 眼前的景象讓他頭皮都炸了。 院子很大,四周的建築古老而高大,約數十層樓高,有宗教的莊重痕跡,還有優雅的尖頂和屋簷。 它現在看上去像被惡毒褻瀆過的屍體,牆體被摧殘過,露出隱秘破爛的內裏,牆上胡亂塗著地獄一般的圖案。有人封過門窗,好像試圖挽救什麽,但板條已經損壞,大量受過酷刑人體的惡心殘骸在裏麵飽脹,再溢出來,淹沒庭院。 天空沒有光,呈現鉛灰色,也是垃圾的一部分。 整個世界都是一個破爛的地獄,這種虐待,隨意的丟棄,惡意,簡直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創世空間。 整個空間都在變異,越來越糟。 韋安第四次碰上大病房一樣的區域,這次邊角多出了大片流水線般的手術間,一排排肮髒地排開,裏麵也開始有活物的動靜。 一個異空間的小型地獄工廠,有一套人類所不能理解的邏輯,隻為製造痛苦、垃圾和殘骸而存在,更深處仍有人在受刑。 韋安朝著前方撲過來兩個形態怪異的東西開槍,它們實際上隻停了一停,好像陷入了泥沼中,塑膠的變異對他們不會有很大的影響。 它們吞食異物,繼續前進,動作機械,不像饑餓,也沒有渴望。 韋安知道這裏是走投無路的,如果這是電影,那就是在某個非常血腥的高潮中,他終於要完蛋了。 他盡力做了些事,但情況總不可能一直在掌握中,這局麵和他一直設想的也差不多:他會在一個沒人知道、沒有意義、非常惡心的地方,死得很慘。 前方門棟中一個陰影撲出來,韋安沒反應過來,沾著幹涸血肉的刀子幾乎切到了他臉上。 混亂的視線中,他隻看到它的臉的下半部分是一個空罐頭盒子,是個什麽牌子的午餐肉之類的,裏麵橫著一條紫黑的舌頭。 正在這時,身後有什麽掠過,一口咬住那東西的脖子,咬斷了金屬,它倒在地上,身體還在動。 是那條刀子一樣的魚,黯淡無光,極其鋒利,以前韋安見過它跟在歸陵跟前,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隻,它們長得差不多。 韋安死死盯著這東西,他說道:“歸陵?” 但他並沒有得到回應,那條魚繞了半圈,遊到韋安身後。 周圍仍舊是那種惡心金屬塊滑動的聲音,還有黏膩的腳步聲,韋安心想,之前歸陵說會盯著點薩方,他大概對自己做了類似的事,留了條魚關注一下他的安危。 韋安仍看著那條魚,說道:“他在哪?” 他聲音嘶啞,透出絕望和血腥氣,魚當然沒有回應,隻是懸在空中,沒有眼睛,大約隻是一把刀子。 前麵的怪物還想爬起來,肉體裏長出新的金屬,好像那垃圾作為一種基因被植入了身體裏,再長也會變成同一個樣子。 韋安沒再說什麽,跨過去,離開這裏。 他不知道自己能幹嘛,隻是盡量活下去。 他一向很難想象什麽好事,想到的都是從秦家學到的規矩,或是電視裏看到的那一套。他沒有那種想像力,他隻是仍舊活著。 在路過一條幽深走廊的時候,韋安突然停下腳步,盯著看。 走廊一片漆黑,牆和天頂是亂七八糟濺上去的血肉,一層又一層,像一個特別惡心屠宰場的入口。 這肯定不是任何人會選的路,韋安所有直覺都明確地告訴它,這裏極其危險。 他停下來,因為他聽到了那片深淵一般的空間裏傳來了號角聲。 低沉,迫切,戰場的號角,呼喚著戰士前來。 韋安開槍射中一個從裏麵出來的怪物,又停了一秒,接著跨過它的殘肢走了進去。 他很確定,歸陵會在號角響起的地方。第四十六章 歸陵的力量 韋安穿過這條黑色的通道,有道半開鐵柵欄,供人通過。 難以想象這是一條幹什麽的通道,不過這些建築本來就毫無道理。 隨著韋安繼續往前走,兩側牆壁消失,天頂上升,以至於不確定是天花板還是處於和天花板一樣的天空下,他進入了一片狂亂噩夢般的空間。 不再是單調的循環,這裏發生了變化。 他的腳下,極度變異的世界延展開來,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小格間,那時他看過的不過幾十個,緩慢從這片邊角中凸顯出來,但是這裏卻是一個無邊的巢穴。 一排又一排密集的小隔間,裏麵太過於黑暗,什麽也看不清,好像格子狀的深淵。 中間留了道路,有越發獵奇的垃圾最深處的怪物在上麵行走,四處可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汙漬,簡直不像人留下來的,連幻想中的人類都不像。 但它又是清晰的,有規則的。 這場景一眼看不到邊,好像在宇宙邊緣找到的什麽特別瘋狂以至於被規則本身放逐的生物,建立了這個血腥表達他們扭曲的巢穴。 在這裏,韋安開始聽到格間裏的聲音。 它不再是廢墟,而還活著,有生物在這裏,在運轉。 他聽到切割骨頭的聲音,聽到血肉黏稠的摩擦,其中一些聽得人頭皮發麻,不知道是怎麽造成的,不過他還是能分辨出一大部分,他在這方麵很專業。 他聽到慘叫,極度痛苦的時候,那並不像是人類的聲音,而是人類頭腦所不能想象的動物。 除此之外,其中還夾雜著另一些,那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喜悅的聲音。 深淵的格間裏,幾乎是要達到高潮方式的呻吟,有人不斷地重複“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好像壞了的玩具。 他甚至聽到了白天上班時主角組某人的聲音,那本是明亮柔和的,但他聽到的是狂亂陶醉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欣快。 “我喜歡……我喜歡……我應該被切開,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那個聲音說,如同夢囈,那是超過噩夢恐怖的囈語,因為夢中基本的情緒仍舊存在,但這裏一個人的常規已被徹底抹消,狂亂地擁抱血肉橫飛和切割,變成垃圾,還極其快樂的瘋狂者。 好像所有的規則都混亂了,人類異化成了意識最邊緣那夢魘稀薄的東西,無法深想,也是到達不了的地方。 可是韋安在這裏,他手心全是汗水,這裏有什麽讓他極其恐懼。 他快步離開,這條路上也有被組裝成垃圾的怪物,不是之前那些腐敗了幾年的樣子,是剛死掉的,臉仍有曾經鮮活的痕跡,像幽靈一樣淺淺浮著,很快消失在空洞之中。 韋安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之前聊天的同事,但那時是活人,變成這樣後很難判斷。 韋安開了幾槍,擊中從下麵爬上來的怪物,他一路都盡量鎮定,但在這裏卻無法控製地感到慌亂。 比起慘叫,他怕的是前方欣快聲音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