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對思想有黏性,下去以後不要亂想……”另一個人說。  “我覺得它最近特別餓……”  韋安聽著這些交談,這是枯躁生活下詭異的暗流,但又那麽的理所當然,像清醒地經曆一個噩夢,規則陰森,不可詢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洗衣房的人聊了會兒天,很快就散盡了,周圍安靜下來。  韋安沒問歸陵更多的細節,這個點可能很快還有別人來洗衣服,他可不想再聊一輪天了。  最後一個同事前腳剛走,他立刻朝角落的舊機器走去,抓著往外拖。  這東西下麵有滾輪,並不困難,後麵斑駁的牆壁露出來,看上去受潮已久。  待到完全拖開,韋安看到牆上有扇不到一人高的暗紅色的門,很舊了,讓韋安想到從外麵進來時的那扇,幾乎一模一樣。  這設計完全不合邏輯,在這裏好像建築自己長出來的一個紅色的器官,旁邊有個殘缺的牌子,上麵的字很清楚,寫著“無憂療養院:裏院”。  韋安拉了一下門,鎖著。  歸陵走到他身後,抓住門把,再猛地一拉,裏麵同時傳來門閂破裂的聲音,這次拉開了。  歸陵走進去,韋安跟在後麵,把洗衣機又往回拉了點,掩上門。  門裏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非常舊,好像之前病區黯淡的倒影。  右側大約十五的地方立著密密麻麻的鐵柵,外麵是生活區的一個休息廳,有職員在走動,放電視的聲音,還有人在輕笑,一派正常生活的景象。  一道鐵柵之隔,他們進入裏院,這裏和外麵的格局差不多,卻從正常的規則和光線下掉落了,進入汙穢的陰溝之中。  這裏沒有窗戶,沒有天光,隻有無盡的走道和門棟。  走廊的兩邊是同樣的鐵門,裏麵隱隱傳來抓撓的聲音,尖叫聲,哭泣,一些胡亂的囈語。地麵髒兮兮的,像浸入了太多的汙漬,永遠沒法真的幹淨了。  韋安掃視周圍,覺得這裏才是這個療養院真正的樣子。  歸陵轉過身,朝著和生活區燈光相反的方向走過去,韋安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他們說的那個‘礦區’是什麽?”韋安說。  “是這片建築產生的基礎,我要去那裏找主機程序。”歸陵說。  “能說清楚點嗎?”  “這座城市有其變異屬性,‘療養院’四處可見,但都隻是碎片,控製在三千立方以下。”歸陵說,“這片療養院能長這麽大,是因為它是依憑‘礦區’而生長的。”  “所以,礦區是一種養份?”  “嗯。”  “它具體是什麽東西?”  歸陵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重要了。”  韋安也沒再問下去,這肯定是什麽古文明的大事,他不能說,或隻是不想,他拒絕談論一切相關的事,無論在行動還是言語上都像在盡量遺忘。  韋安本來想再問一下同事閑聊時說的那個鬧鬼的病區是什麽,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是幾個護工和醫生抓住一個發瘋的病人,給他穿上束縛衣,拖到橡膠病房裏去。  但……他們抓住的根本不是人類。  有人的外形,但絕對不是,它皮膚蒼白,眼睛是兩個血紅的小洞,呈現空洞的饑餓感,比一般人類要高大,手是有鱗片的爪子。  它嘴大張著,裏麵是參差不齊的黑牙。  韋安目瞪口呆地看護工們把怪物拖進小房間裏,強行穿上束縛衣,那東西一直在尖叫,聽上去像某種從未在人類生物圖譜中出現的怪物,咕噥著極為瘋狂的東西。  人們大聲嚷嚷“抓住它的腿”“再來一支鎮定劑”什麽的。  韋安一時不知說什麽,這是標準的精神病院場麵,但又是完全詭異和瘋狂的。  “這……”韋安說,“這他媽是什麽玩意兒?!”  “這地方力量的聚集不太穩定,極端情緒狀態有時會引發病人肢體的變異。”歸陵說。  “意思就是,在這個地方,當你瘋了,外表也會變成一個怪物?”  “也可以這麽說。”  韋安一陣惡寒。  “他們……他們剛才說的襲擊人的病區也是這麽長出來的嗎?”他說,“長在醫院深處,隨機殺人什麽的……”  “不知道,那個不是電影裏的,”歸陵說,“不過下沉空間的確有時候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說話間,兩人走到混亂病房的門口。  幾個護工正在把怪物束縛在床上,醫生一副終於結束了辛苦工作的樣子站在旁邊看,還拿出包煙。  他看到韋安和歸陵,朝他們點頭打招呼,韋安也特別自然地朝他微笑,手裏死死抓著槍。  韋安沒再問下去,隨著繼續往前走,兩邊房間裏傳來的尖叫聲越來越大,令人聯想到痛苦、瘋狂和絕望,是人類理智的墳墓。  穩定和常識從來不是理所當然,韋安知道世上有些東西能把人拖往多深和多黑暗的地方。  在這種氛圍裏,憑空出現什麽都不奇怪。  韋安想著進來前歸陵教他開槍時的事.  他現在就能感覺到“深域係統”……意識在眼前的景像上偏離一點,就能感到那如蜘蛛一般灰色肉塊的形象,這完全瘋狂幻想中的生物立於虛空邊緣,那濃稠的語言不是人類任何知識所知曉的……  “別這麽聽。”歸陵說。  韋安驚悚地看著他,歸陵那雙黯淡怪異的眼睛近在咫尺,看著韋安的雙眼。  “……什麽?”韋安說。  他總覺得那雙眼睛的色彩來自一個早已死亡的帝國,是其龐大齒輪中的一部分,那是一個擁有神明一般力量的係統,能掌握一切,因此當然也能看到他腦中更深層次的東西。但歸陵說的話卻並不是這樣。  “它看上去像一個空間深處的古神,你在它的信仰係統中,通過請求從中攫取一些邊角的力量,但不是這樣的。”歸陵說,“超能者不是在請求力量,而是授權用戶。思考的方向是你想要什麽,憎恨什麽,想殺什麽,殺多少。這是一個戰爭係統。”  “戰爭。”韋安低聲說。  “不要被它的語言幹擾,關注你的部分。”歸陵說。  韋安點點頭,握緊手裏的槍。  病房大都靜悄悄的,也有一些發出抓撓和慘叫聲。  韋安專注於這個被植入的詭異器官,感受其恐怖的破壞力。  正在這時,歸陵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韋安停下腳步,前麵的走廊傳來腳步聲。  是兩個醫生,其中一個說道:“你有沒覺得,‘礦區’最近越來越餓了……”  “別亂想,我們快點弄完,深夜以前離開。”另一個人說。  他們拿著兩個髒兮兮的鐵桶,裏麵還有鐵鏟之類的工具,從前麵黑暗的長廊走過去。聲音遠遠傳過來,說著“快到了吧”“嗯,質感開始變化了”“它是不是主動過來了”之類的話。  兩人的聲音消失,歸陵仍然沒動。  “我們不跟過去嗎?”韋安說。  歸陵搖搖頭,他微微側頭,似乎在看更遠的方向。  韋安正想在說什麽,但覺得身後感覺不太對,他回頭看了一下,猛地離開牆,瞪著那東西。  牆壁和地板的質感十分怪異,絕不是建築的樣子,泛著油光,一些潮氣,好像在呼吸,是某種生物的皮膚。  牆上胡亂畫的字符,磕掉的牆皮是它的斑點。  周圍傳來一種接近於蟲子爬行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但是並不是真的有,隻在韋安的腦子裏。  不管這個礦區是什麽,黑暗中,的確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過來了”。這是十分陰森的力量,有一種好像生來沒見過光的瘮人的幽暗感,韋安看著前方的走廊,感覺那裏是一處通往一個人類社會性的頭腦完全不能理解的不毛之地的路徑。  整條走廊和門不知何時都消失了,隻剩下牆,也許還是有的,但已經被這怪異的皮膚覆上,長實,並吞掉了。  韋安迅速往歸陵的方向靠了靠,無論發生了什麽,隻有這裏是安全的。  一片幽暗中,前方有某間屋子還亮著燈,光線黯淡,看上去很不祥。  韋安確定自己進入了什麽更深更暗的地方,建築偷偷摸摸地改變了位置,不懷好意地圍上他們。  走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窗戶,一樣立著柵欄,可是能看到外麵的景色。  那似乎是白天他們上班的地方,他不是太確定,這裏的一切很相似。  韋安盯著那扇多出來的窗,從這裏看出有一種很強烈的窺視感,好像是這片建築自己過來的,外麵有著單調的院子,值班室裏亮著鬼火似的燈,病人都睡了。  “我覺得外麵是我們負責的那個病區,”韋安說,“這種情況正常嗎?”  歸陵沒有回答,韋安轉過頭,嚇了一跳。  剛才那亮著的燈還在五十米開外,可是這一轉眼,它就在他們的側前方。  隻隔一條走廊,不到三米遠,是一扇舊門前的燈。燈牌很舊了,有點閃動,印著幹涸血一樣的字跡:t病區。第四十四章 韋安的力量  韋安嚇得頭發都要炸了,他退了一步,罵了句髒話。  “他們說的那個鬧鬼的病區?!”他說。  歸陵死死盯著那個方向。  幽靈病區的燈光幽幽亮著,立在前方,符合一切鬧鬼的氣氛。  好一會兒,那人說道:“這不對。”  “怎麽了?”韋安說。  歸陵朝燈光的方向走過去,腳步很輕,但韋安能感到他的緊張。  那人並沒有進去,在門外站定,盯著裏麵。門棟燈光昏黃,像一隻眼睛,也看著他們。  “這不是下空間常規變異,”歸陵自語道,“這是個‘時間局’?”  韋安怔了一下,這個詞每個字都很正常,但是連在一起卻根本弄不清什麽意思。不算太久以前,“幻境長城”係統也說過這個詞,聽上去甚至很專業,可又令人發毛。  “但‘時間局’不應該這樣啊……”歸陵說。  他們站在門對麵,病區昏暗不祥的光線照在他們身上,給兩人都鍍上一層災難片角色們要出事時的光。  歸陵轉頭看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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