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方臉色白得嚇人,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 “你……你們他媽一個人就開了扇門?”薩方說,差不多是在尖叫了,“你們是什麽人——不管你們是什麽人,聽我的,我們不能進去!” 歸陵看都沒看他一眼,回到車子,坐上駕駛座,顯然是不準備幹抓人的活。 韋安拿槍指著薩方,說道:“去車子上坐好,我們隻要打開空間鎖……” “那地方不能進,我們撤出去是有原因的!”對方大叫,“那片區域是我帶人打下來的,我呆了一年多——聽我說,那地方很不對頭!我知道你們覺得對付得了那些怪物,但那裏有別的東西! “我們當時有最頂尖的武器,最好的人手,根本不行!那片空間沉得太深了,你不知道空間深處有什麽,有什麽很不對勁的東西滲進來!” 他不停後退,看上去寧死也絕不要進去。 一般情況下用槍指著總能成功威脅別人,但這次情況不同,想想空間深處的東西,韋安也能理解這人嚇成這樣。 他歎了口氣,去車子裏拿麻醉槍。 “我們一直在和他們說,我們永遠、永遠也不能再回到那個地方——”薩方還在叫。 韋安拿起麻醉槍,回過頭,朝他開了一槍。 那人看著肩膀上的麻醉彈,又看看韋安,有一瞬間眼中全是懇求和絕望,接著就倒了下去。 韋安走過去,拖著薩方的領子拽到後座上。他覺得這場麵有點像恐怖片的開頭,預言者拚命警告,某處極度危險,絕對不可涉足,自己一方各種作死,一定要去。 劇情還很標準,等薩方醒來時,人已經在下方的城市了。 他回到副座,歸陵踩下油門,開車駛向那扇“門”。 韋安一邊收好麻醉槍,一邊朝他說道:“你確定那個裂縫封上了吧?” “應該吧。”歸陵說。 韋安停下動作,看著他。 “應該是封上了,不過係統有點不太對,得看自檢結果。”歸陵說。 韋安想著那個一千一百二十四小時的玩意兒,說道:“你這話讓人很沒安全感啊。” “沒事,我在呢。”歸陵說。 這隻是他隨口說的一句話,但韋安覺得的確是安慰人心,不是程序化的本能,因為是歸陵說的。 車子繼續向前,穿過了那扇地獄之門。 韋安之前來過“灰燼城”,那是怪異的巨大廣場,完全無法理解是幹什麽用的。 此時歸陵把車子順著這條肮髒的道路開進空間門中,韋安驚奇地發現他們這次進入的地方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這裏感覺像是一個廢棄的小鎮。 和人類世界非常相似,沒什麽特別怪異的建築,外麵也會有一些廢棄的城市、工廠或小鎮,差不多就是這樣子。 隻除了天際極為黯淡,在某些可能是夜晚的時刻變得更暗,雲層裏泛著腐朽血肉般的暗紅,和外麵的小破鎮沒太大區別。 歸陵順著肮髒的柏油路向前,沒什麽恐怖的事情發生,就好像在一個怪異的地方進行公路旅行。 很顯然,古文明下沉的空間的確並非隻是怪異的城市,這片陷落的土地十分廣袤。 韋安驚奇地看著外麵的情況,路兩邊的土地曾經是田野或是樹林,他看到遠方有一處殘破的軌道。 不過現在這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目光所及之處寸草不生,人類的建築風化成了殘骸,不像無機質,倒有一種有龐大且嚴重風化屍骨的質感。 地麵光禿禿的,但過了一會兒,韋安意識到這些土地上都長著黴菌,像一片發黴的巨大的食物,形成了模模糊糊的肉質感。 他甚至隱隱看到其中一片巨型的黴菌下,長出一張有點像人但又絕對不是的麵孔。它長著白色的瞳仁,還會動。 這種和人類世界近似但又不同的狀態,讓人格外毛骨悚然。 “這裏……”韋安說,“和之前去的地方不太一樣。” “嗯,桃源的‘門’隻能連接到這裏,離下泉有點車程。”歸陵說,“我們先去找原始主機程序,再開空間鎖。” 韋安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下泉是那個灰燼城,這名字真的一點也聯想不到一起。 他點點頭,說道:“行,到了這裏,路怎麽走你說了算。” 他們沒再說話,車子更深地駛入這片詭異的地域,韋安看到了更遠方軌道橋梁之類的東西,還有隱隱的工廠,但已全被黴菌埋沒了,像一幅風格詭異的圖畫。 文明的痕跡在霧一般的物質中消融,直至再也不見。 韋安低頭看手機。 不過這裏沒信號,隻能看一下之前緩存的。 娛樂新聞滿天飛,警方的簡報又有更新——經過專業部門的頻率檢測,確定博物館的事是李應全幹的了,現場發現了新的鐵絲型號,他力量變得更強了——還有韋安朋友圈發來的各種信息,對他新到手的“優質財產”充滿了好奇和豔羨,和窗外的景色相比很分裂。 時間都停在早上六點半,接下來一周之內都不會有現實中的信息更新了。 韋安知道人世間無數的規則,關於約會、食物、房子、甜言蜜語、退休生活,如此等等。 但在這種環境下犯不著再說那些人世間的話題,作出那樣的姿態,而當沒了這些,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所以他沉默下來,車子在單調的路上前行,兩邊景色詭異,韋安看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麵無表情,陰沉,冷漠,像他本來應該是的樣子,從不喜歡笑,也不喜歡說話。 他們就這麽沉默著,車子繼續向前開去。 黴菌侵蝕的情況越發嚴重。 車子有時候會路過簡陋城鎮一樣的地方,路兩邊立著破舊的房子,能看到餐館、旅店或是車站樣式的建築,都殘破得很厲害。 門窗像一個個空洞的眼,從路邊一閃而過,盯著唯一進入的活物。 韋安還看到一處半腐蝕的旋轉木馬,小時候他玩過類似的東西,但這樣子真是噩夢裏都想象不出來的惡心。 公路倒是一直很平整,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造的,隻有邊緣有偶爾的侵蝕,是這片瘋狂世界中穩定的存在。 在進入這一處比較大廢棄城鎮深處的時候,這裏的建築和土地完全變成了“腐肉”樣的東西,其中長出了脊柱,或殘破的人一般的麵孔,仿佛有什麽要從這些被黴菌滋生過的土地中長出來。 空氣裏開始彌漫著一種腐朽的血腥味,汙穢混濁,能鑽進人的身體。 他們就是在這裏碰上了某種怪物。 歸陵向固定的方向前進,看到城鎮就直接開進去,一點也不繞路。 他開進了一條極為狹窄、怪異跟腸子一樣的街道,兩邊都是低矮的建築,覆著層層的黴菌,周圍非常暗,門窗變成一個個黑洞。 幾個蒼白畸形的人體從黑洞裏爬出來。 這東西外表幾乎是人類的樣子,帶著個極為恐怖的笑,嘴裏是參差不齊的黑牙,眼睛裏沒有瞳仁,整個身體呈現腐敗了的狀態,像噩夢裏的東西通過黴菌爬了出來。 它們動作極快,好像不是生物體,一眨眼功夫就出現在了車前。 歸陵車子停也沒停,直接衝了過去。 這一刻,韋安再次看到了歸陵在漫步者酒店裏用的那把鏽跡斑斑的長刀。 確切地說,那條詭異的機械一般的魚。 它朝著最前麵白影衝過去,它像收視不良的信號一樣閃了一下,化為虛影,可是沒有用,刀子直接橫著把它切成了幾片。 歸陵軋著殘肢直衝了過去。 車子猛烈地顛簸,速度絲毫未減。 前麵有更多的白影聚集,另一隻從後麵閃動著跟過來—— 但這些很快變成了無數殘肢。 韋安看著這場屠殺,這是他曾偶爾在視頻中看到,但從不會涉入其中的東西。 戰鬥的速度太快了,白色的怪物在空中如透明絲線般含糊一閃的力量下,身首異處,或是被完全肢解。 刀子般的魚不隻是快,動作也極精確,是為殺戮而存在的,不知道這些年在歸陵手裏沾了多血,殺過多少人。 韋安幾乎看不到細節,但越發令人毛骨悚然。 車子從殘肢上開過,不斷晃動,歸陵方向盤控製得很穩,從這條窄街一路殺過去。 他仍然沒踩刹車。 當離開這條詭異的街道,回到相對正常的公路上,那條“魚”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韋安左右看了一下,沒找著,心想它是否其實一直跟在他們車子周圍,是一隻來自古代奇幻的怪獸,一起進行這場漫長近乎枯躁的行程。 他轉頭看歸陵,那人盯著前方,專注而冰冷,就像一把刀子,其他什麽也看不見。 幾個小時的公路旅行後,後座的薩方醒了過來。 韋安能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第一反應是驚慌地想找槍,但是沒找著,他眼神空白了幾秒,意識到自己在什麽地方。 他一躍而起,盯著外麵,發出一聲慘叫。 韋安沒聽見一樣喝代餐飲料,在這種地方,他一點也不擔心這人搞小動作。 喝完了,韋安把瓶子丟在外麵,反正這裏也不用關心城市環境問題了,犯不著浪費這個車內能源。 他拿了塊餅幹,遞過去,說道:“吃東西嗎?” 對方震驚地看著窗外幾秒,又慘叫了一聲,坐到地上,抱著頭,一副需要點時間接受的樣子。 韋安收回餅幹,他等會兒會管自己要的。 大概過了十分鍾,薩方做好了心理建設,又坐起來,盯著窗外。 “這是哪?”薩方說。 “微城附近的郊區吧。”歸陵說。 又是一個完全沒聽過的名字。 對方兩眼放空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還是下來了。” 沒有人說話,車子繼續向前開,像一場單調的旅行。 兩邊道路的黴菌越發繁多,密密麻麻,覆蓋了每一寸土地。公路還稱得上幹淨,可以行駛,但隨著繼續向前,路麵也被吞食得更嚴重了些。 薩方在後麵呆了一會兒,探頭過來問有沒壓縮餅幹,韋安遞給他,他三兩下吃掉。 “有喝的嗎?”他說。 韋安又拿了瓶水給他。 他接過來,說道:“好歹做個飽死鬼。” 沒人說話,車裏氣氛很陰沉,這地方說這種話就一副沒好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