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做飯的整個過程中,他就這麽坐著,不動,好像完全看不到這片宅子的陽光、花園和優雅的裝修,那雙眼中一片死寂。  韋安搞定了豐富的早餐,端著盤子,走進餐廳。  “過來。”他朝歸陵說。  對方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跟過去。  韋安把盤子放好,這事家務機器人也能幹,不過他一向自己弄,這樣能比較全麵地感受生活。  “坐到對麵。”他說。  歸陵慢吞吞地走到桌邊坐下。  韋安把食物擺得整整齊齊,一副美好早餐的樣子,拍張照就能上雜誌了。  “我要你吃飯,就像正常人那樣。”他說。  他一副很隨意舒適的樣子坐到對麵。  “你要吃完,至少吃一大半。”韋安說,“在十分鍾……不,二十分鍾之內吧,悠閑一點,我親手做的早餐,這時候場麵應該很溫馨。”  歸陵盯著他,就這麽靜止了幾秒,韋安簡直以為他要拒絕——真那樣就恐怖了——但接著那人麵無表情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開始解決跟前的食物。  他動作很慢,有條不紊,像在完成一件任務,而不是進食。  韋安托著下巴看他。  這是深淵最深處的怪物,科學部的寶貝,手上不知沾了多血,因為他又死過多少人,聯邦就差為他打內戰了。  韋安欣賞他吃飯,有種拿價值連城的寶石當彈珠玩的感覺,極度浪費,還挺爽的。  科學部知道他幹的事,估計會破口大罵,說他瘋了。  這麽一想更爽了。第七章 “契約”  韋安吃完飯,泡了杯茶,開始查看新聞,回複信箱裏的各種留言。  外麵情況和他想得差不多,銀灣大概的死亡數字已經出來了,各方該發話的人都發了話,陰謀論滿天飛。  聯邦上層負責調查銀灣事件的人選定了下來,正啟程前來桃源。  韋安本來隻是隨意瀏覽信息,但是看到此人的名字時怔了一下,還重看了一下發布新聞的平台。  的確是正式的任命。  調查小組的組長名叫何新,名字很普通,新聞中稱此人“工作勤奮”“盡職盡責”之類的話,讓人覺得這是官僚係統的一個常規人物。但他絕對不是。  這人是聯邦情報部門的頂尖人物,殺性很重,滿手鮮血。  不過他出身很高,家庭情況複雜得宛如兩百集的狗血豪門宅鬥劇,用同行的話來說,就是底子比較厚,可以幹這個。  韋安認識他,覺得他稱得上工作認真、不拖後腿、還算可以的同僚,但此時派這種人來桃源不像是查案子,倒像是來給哪個極度麻煩的區域來場大屠殺的。  他思考著這代表了什麽,哪裏想都很不對……  他沒再想下去。他已經不需要再操心這些事了。  他已經退休了。  經過了昨天的事,一切還是老樣子。  宅子之外,城市忙碌地運行,畢竟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生活仍舊在繼續,該上的班還是得上,瑣碎的麻煩也不會因此而消失。  銀灣轟炸帶來的純粹的震驚已經退去,討論更多地變成了炸彈具體有多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發射出來,這種極端的襲擊又是一個什麽樣信號之類的問題。社會以自己的方式消化這場災難。  因為銀灣的事,聚會的邀請大都暫停了,韋安像他這種人該做的那樣留在了家中。  他有序地回複完郵件,處理了一會兒歸陵身份的事,到了時間,他放下工作去做飯。  午餐也毫不馬虎,韋安弄了一桌子菜,是幾個本地特色菜,可謂色香味俱全,他強迫歸陵坐在對麵陪他吃完。  他麵帶微笑,跟歸陵聊菜是怎麽做的,或是有趣的本地小傳聞。  場麵非常溫馨,韋安談吐風趣,歸陵一臉漠然地聽著。  下午時分,韋安坐在優雅藤製的椅子上,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春日的陽光大片地鋪展開來,花園閃閃發光,如同精美的錦緞,他手邊放著杯好茶,一切都很完美。  在某些絕望的時刻韋安曾幻想過,如果能自由選擇,他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這是你在電視、小說和人們的言辭中了解到,在你辛苦工作、經曆傷痛之後,應該過上的那種更有價值的美好生活。  韋安覺得很滿足,他沒什麽可再要求的。他也不知道還能再要什麽了。  傍晚時,韋安接到了幾個朋友的電話,他在桃源的朋友圈很穩定。  其中一個是許承光打的,韋安和他聊的比較多的是品酒、釀酒或是投資酒莊之類的事,有什麽事許承光會想招呼他一下,韋安也一樣。  許承光向他抱怨他們明天要去的葡萄園在銀灣的戒嚴區域,暫停接待了,韋安說自己也收到了消息,真是令人失望。  “我迎天那邊的產業現在還沒拿回來,”許承光抱怨,“救濟程序走不通,聯邦軍一直把那邊封得死死的,不知道在緊張什麽。你知道嗎,銀灣出事後那邊居然完全封閉了,尤其是其中幾個區,完全禁止人群流動,簡直如臨大敵!”  “酒店的接待最近能恢複嗎?”韋安說,沒有回應這個話題,“或者可以私人過去,我對他家這批‘晨曦’還蠻感興趣的——”  “私下去應該可以,和駐守的部門打個招呼就行,那邊全封了。”許承光說,“我有個親戚說想離開本地一陣子,到外地旅個行什麽的,說桃源這事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各種勢力都會來折騰一下,挺煩的……”  “等等,你說去外地旅行?”  “對。”  “那能算我一個嗎?”韋安說,“我也想離開桃源一陣,正好花園城的四季園藝展快開始了,最近出門還能趕得上。”  “聽上去很有意思,那也算我一個好了,”許承光說,“據說那邊的酒也不錯,本地小店裏的味道總是不一樣。”  “白星那邊的海洋城也不錯……”  他們聊了幾句,定下了到時幾個人一起離開桃源。  這很簡單,隻要花得起錢,旅行的生活和地麵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大型星艦的個人空間寬裕,有花園和服務不錯的酒吧、餐館和奢侈品店,過得舒適又自在。  而星際旅途時間漫長,有朋友一起會更加愉快。  韋安掛了電話,很滿意這個約定。  雖然他花了很多精力經營自己在桃源的生活,但從歸陵來找他報道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須離開本地。  歸陵可不是什麽閑雜人等的逃犯,一旦發現此人失蹤了,調查的強度會極為可怕,科學部會把桃源每一根草都查一遍。  銀灣事件後,桃源的局勢肯定會惡化一陣,對有野心的人來說這不失為一個表現的機會,但對無意卷入的人來說,就不那麽舒服了。  和這群人一起,是韋安最不引人注意的離開方式。  等這班人該爭的爭完了,沒什麽新變化,再回來桃源就是。  不會有事的,韋安想,他這輩子經曆過很多事,他有經驗,有能力,也了解上層鬥爭和藏匿的規則。  雖然古文明不是他最了解的領域,但這一次,他也一樣可以控製局麵。  天已經完全黑了,夜風更涼了些,讓宅子的燈光越發顯得溫暖。  韋安設定花園的燈入夜就會打開,讓整片區域充滿了明亮和安全的氣息。  他心裏想著,過兩天就可以把歸陵帶出去了,說因為銀灣事件太可怕,自己臨時決定找了個保鏢。他的語氣盡可能輕描淡寫,表示此人隻是無關緊要的一員,不動聲色地把他放進自己的生活。  韋安坐在黑暗的院落裏,一張舒適的藤椅上,新鮮的空氣圍繞在他四周。他扶了下額頭,頭還是有點疼。  他最近頭疼得頻繁了一些,藥吃了很多年,大概在慢慢產生抗藥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站起身,來到客廳。  歸陵當然還在,穿著韋安的棉布家居服,坐在沙發上,跟前放著冷掉的茶水。他盯著窗外的黑暗發呆,大約能永恒地放空下去。  韋安朝他說道:“你不喝茶嗎?”  對方看看他,說道:“命令嗎?”  韋安並沒想命令他,不過既然歸陵這麽說了,他就說道:“是的。”  歸陵拿起雅致的杯子,喝了口茶。  “怎麽樣?”韋安說。  “涼了。”  “是你一直不喝。”  “我不需要喝水,也不用進食。”歸陵說道,陰森森看了他一眼,“不過等你逃走時上不了飛船,我倒可以幫你解決一些更‘實用’的問題。”  “隻要你別給我找麻煩,”韋安說,“以後就用不著你那個功能。”  歸陵沒再說話,把那杯冷掉的茶喝掉,他喝茶的樣子看上去很優雅。  韋安轉身去找出他的“契約”,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無法離開,但要是真有什麽麻煩,他心想,歸陵的存在的確是解決那些碾壓性暴力事件最有效的方式。  韋安來到終端前,開始修改契約,這才是他未來平靜生活的重點。  “契約”看上去是一片薄薄的存儲盤,上麵本來雕了些咒語似的花紋,不過後來像被什麽力量衝刷,逐漸變淡,呈現古文明常見的王座標誌。  韋安當年拿到後就隨手一丟,和一堆長期不用的備用零件混在一起。  現在,他終於把它拿出來,插到了終端上。  主界麵時隔三年後再次緩慢打開,當年青石省考古隊剛找到這東西時,在手機上就能開,但現在即使是聯邦最好的民用終端,打開它的速度仍舊慢得驚人。  存儲盤裏的東西在生長。  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鍾,主界麵才算打開。  韋安看了一下,過了三年,什麽也沒喂,這個……“程序”沒有退化,居然還長了一點。  邊緣多了幾排亂碼,樣子有些扭曲,紋路如同受到重創的軀體,讓人聯想到細胞、血和碎掉的骨頭。  隨著時間過去,它會慢慢長成可讀的信息和功能選項。  程序界麵和契約的恐怖傳說一點也不相稱,風格很大氣,操作也簡單,信息分類清楚,顯示了古代的程序員係統的教育和專業素養。  屏幕的最上方寫的是,“王座a級接管許可程序”。  拉到左側菜單的最後,能看到一個“a級服從承諾監控程序”的選項。  ——是的,這就是這個古文明監管程序的正式叫法了,相較來說,“契約”這個詞真是充滿了奇幻片粉絲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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