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真的,騙徒就是這樣啊!看在旁人眼裏,覺得被那種粗糙謊言所騙是不可能的事;其實沒什麽好不可思議,是被害人心中存在著被騙的願望,而騙徒巧的地抓住了這一點——”


    “嗯,我是挺會順口胡謅的,尤其在喝醉酒時。”


    “這跟那個不同。該怎麽說才好呢?假如匠仔說了個悲傷的故事,我聽了就會掉眼淚;即使故事內容很老套,由別人說我會嗤之以鼻也一樣。”


    這段說明令我似懂非懂,但我可不希望高千掉淚,因此決定閉上嘴巴聽她的假設。


    這麽一提……我想起了今年夏天的那件事。聽我陳述真相時,高千哭了。對我而言,那是個相當亂七八糟的推論;原來對高千而言,卻是非常“沉重”啊!


    “昨晚我不想說出自己的假設,主要是因為還沒見過來馬先生,不知道他究竟認不認識華苗小姐。不過,昨晚我們通電話時,來馬先生承認他認識華苗小姐;而剛才聽了英生先生的一番話之後,我更清楚他們的關係,明白華苗小姐的死因在於來馬先生。不,更正確的說,是華苗小姐找來馬先生的這股感情,讓她衝動地走上死亡之路——”


    我點頭,催促她繼續說下去。這個發展與我想的幾乎一樣。


    “現在把話題拉到五年前的高中生事件上,鳥越久作自殺,應該也是出於和華苗小姐一樣的心理作用,而且絕非偶然。這事我稍後再詳細說明,先來探討鳥越為何選在自己的生日跳樓自殺——說歸說,我隻從管理人種田先生的口中聽過事情的概要,大半都得用想像補充;但我想應該不會有錯。”


    換作平時,我這麽斷言,高千鐵定要批評我在妄想;但她這回似乎打算親自出馬擔任“妄想手”。


    “簡單地說,鳥越是為了逃離外婆的精神束縛才選擇死亡的。他的父母都在外工作,因此他實質上是被外婆養大的;當然,外婆視為‘正義’的價值觀,也明地暗裏地深植於他的心中。他的外婆對教育熱心,不難想像考海聖學園的那一陣子,定是不斷從旁督促孫子;她一手拿糖果,一手拿鞭子,在各種場麵以各種適當的方法支配久作。久作年幼時倒還無妨,他也信賴外婆,粘著外婆,甚至安居於被支配的立場。但隨著久作長大,他開始嫌這道束縛煩悶,想逃離外婆的獨裁支配。”


    我可以感覺到,高千努力地維持淡然語氣,不讓自己情緒化;那樣子直教人心疼。


    “我在這裏做個大膽的想像,外婆應該也發現了孫子心境上的變化,且絕不樂見;為了將孫子置於自己的支配下之,她試了各種方法來管理他的生活,比如控製零用錢多寡,有時還以眼淚攻勢威脅孫子,說她不該忘記自己辛苦撫養他長大的恩情,挑動孫子的罪惡感,乘虛而入。久作當然反感,但外婆比他技高一籌,製造孫子大逆不孝的罪惡感,將他牢牢套住。”


    中途,高千放棄了壓抑自己的努力,仿佛她便是那實際上未曾謀麵的鳥越久作本人一般,顫著聲音。


    “久作在對外婆的罪惡感與自立的渴望之間掙紮痛苦,不過他還有一線希望,就是眼前的目標——高中入學考。他全心準備考試,藉此忘記煩惱;他以為考上海聖之後,周遭的事態便會好轉。然而,等到他考上,功勞卻全被外婆搶走。因為自己教養有方,孫子才能考上;有自己在,才能成功——諸如此類,她用這種獨裁的理由及功名心,盡數摘去了久作萌芽的自立心,奪去了他努力達成目標後的成就感。於是,久作的理智勉強支撐的最後一條絲弦應聲而斷,他選擇了死亡。他的動機,不,目的便是——”


    “對外婆‘復仇’……”


    我下意識地插嘴,又猛省過來。高千的眼角微微泛紅。


    “……所以我不是說了?”她的聲音教人分不出是在笑或是啜泣。“匠仔的話很‘沉重’。”


    “對不起,我不小心就……”


    “……很好笑吧?”


    “什麽?”


    “我老在你麵前哭——或許是命中注定吧!”


    的確,高千在人前流淚,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現象。


    “我對這類話題最沒轍,無法克製自己,老是會將自己投射在當事人身上,無法當成別人的遭遇來看待。因為我的……從前我的爸爸就是這種人。”


    她使用過去式,令我覺得奇怪。


    “他是個不當‘獨裁者’便不甘心的人,是個絕對的道德主義者——在‘唯有自己的價值觀才是正義’的意義上。完美的父親、堅強的父親,他對外總是強迫推銷並固執於這種偽善的形象,對家人也一樣;但實際上,他卻讓我媽痛苦,讓我哥痛苦,還有我……”


    “莫非……他過世了?”


    “誰?”


    “你爸爸。”


    “不知道。”


    “不知道?”


    “沒聽說過他死了,但對我來說,他是個已死的人。”


    那是種可怕的聲音,憎恨似乎已然穿透,達到了無情領域;聆聽這道聲音的我竟沒失血而亡,說來已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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