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太清宮這天應該也挺熱鬧的,誰料到初六那天早上開始下雪,鵝毛大雪時停時續,直到初七早上還飄雪珠子,天陰森森的,冷風呼嘯,於是上山的人也不多。


    倒是宋李兩人都派了家人婆子來靈慧祠給老郡主、張師姐等人請安。


    李家的婆子還帶來了新出爐的皇家八卦。因為來年是安慈太後六十歲冥誕,皇帝開了個征畫比賽,主題當然是安慈太後聖像,不僅畫院中的畫師皆可參加,還專門在畫院設置了投稿站,民間畫家可以將自己的作品送到投稿站。屏雀中選者有重賞,還賜予一個五品畫院供奉的虛銜。


    婆子還未說完,老郡主就激動了,“瑤光!我的徒兒!你還等什麽?快畫呀!”


    薛娘子也激動,悄悄跟瑤光說,“這可好了,所有人都得畫,評選者依舊是皇帝一個。哈哈,這可不怕有人害你了。”


    瑤光按捺住歡喜,又細細地問了這婆子一遍參加征畫的細則,婆子忙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我家小姐都細細抄下來了,師叔請看。”


    李家婆子走後,老郡主就叫瑤光不用在這兒陪她玩牌了,“趕快去做正事吧!二月二那日就不再收畫了!你自己算算還有幾天?唉喲,這說的是征求天下能人,其實還不是就隻是在京城裏玩玩?這消息都沒傳遍天下呢就不收稿了……應征者我看也就是畫院那幫家夥。”


    張師姐忙道:“這正是陛下仁厚。若是廣傳天下,免不了要勞民傷財。”


    老郡主歎氣道:“也是。所以才趕在二月二那天收稿。等開春了,還不知隴西那邊如何呢。”


    因為天寒地凍,消息傳得比往常要慢幾天。


    直到正月十四,端王的特使才回到進城。


    所有人欣慰地得知,隴西的災情已經控製住了,災民妥善安頓好了,至少從臘八到正月初七這段時間沒再有人凍死餓死。


    這次,端王沒忘了給瑤光也送來一封信。


    來靈慧祠的依舊是白久天小哥哥,他頗有風霜之色,臉頰瘦得微微凹陷,靴子尖兒上磨禿了一塊。


    瑤光暗暗心憂,接了信沒拆開,先問,“你家王爺可好?有沒有凍傷?當地官員肯聽他使喚麽?災民屋子夠住麽?”


    白久天道:“王爺一切安好。當地官員皆全心盡力。受災各縣的鄉紳們也有援手,寺廟道院也開了院子給災民們住。娘子放心。”


    瑤光這才展開信,不由一愣。


    她倒也沒指望端王這個注孤生直男能寫出什麽讓她看了立刻回心轉意恨不得風裏雪裏騎著馬連夜跑到他身邊的情書,但是,這貨每次寫信都能給她“驚喜”啊。


    直男先在信中例常問候,然後直截了當問,他離開京城一個多月了,請問《蘭西英雄傳》又寫了多少了?能不能給他一份原稿看看啊?他在隴西這邊很是無聊呀。當地的大官兒還好,都說官話,但日常接觸最多的小吏都說隴西方言,聽不太懂。哦,還有,《桐花女》傳到這兒來了!不過給改成隴西梆子曲兒了!是戲。雖然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但是能看得懂劇情,就還挺好玩的。


    接著簡單扼要地說了說他救災都遇到了哪些困難,他又是和當地官員們如何解決的,並問她,她所來的世界,遇到這種雪災時有沒有更好的應對方法。


    最後的最後,把信紙翻過來,他才寫一句話,大意是:上次他衝動了,弄得她、他還有十七郎都很不好受。他為此感到抱歉。要是這種事沒發生多好啊……


    瑤光簡直無言以對。


    她抓著信呆了半天,才想起來叫侍女帶白久天先去休息。


    她到書房裏,把這陣子寫的拿皇傳記原稿都找出來,按照順序放進一個盒子裏,然後寫了一封簡短的回信。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將自己戴過的那副手套也放在盒子裏。


    第115章 元宵


    隔日便是元宵。


    據說這天晚上京城是很熱鬧的街道上全是花燈,再窮的也要在自家門前掛兩盞紅燈籠。三坊六巷除了燈市還有許多擺小攤的有吃有喝又有玩的,並且直到深夜才宵禁。


    梨溪山上就沒那麽熱鬧了。雖然老郡主頭一天就讓人在靈慧祠前的街道上掛了十幾隻不重樣的燈其餘各個道院也都如此但是畢竟人少。


    讓瑤光不習慣的,是大周京都民眾在元宵節吃的湯圓是肉餡的,裏麵還放了豆沙、豬油鹹甜味的。


    她忍著惡心吃了一個下去,還是覺得反胃這時後悔也來不及了。她在肚子上塗了藥油按摩又在花園裏轉了十幾圈,最終還是吐了。


    老郡主聽說瑤光不舒服叫她在退思居歇著,也不用來她這裏服侍了。


    瑤光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又覺得肚子餓了爬起來吃了一碗雞絲麵又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她才知道,昨晚皇宮還派了人來,送了幾盞琉璃做的精致花燈還有燈謎叫大家猜了寫在紙上送回宮去猜中的有獎,若有人出燈謎,那就更好了皇帝後妃猜了之後隔日再叫人送來答案。圖個與宗室耆老同樂的意頭。


    瑤光不由想起《紅樓夢》中有一章也是猜燈謎,謎麵要用四句詩,猜著了回應也要用詩句應答詠物,唉,這它喵的沒文化的能玩成麽?她現在書法是在好好學了,難道要再學聲律啟蒙?


    這麽一想,真是學無止境。學無涯而生有涯。以有涯求無涯,殆已。


    她喪喪地在床上歪了半天,胡亂畫了幾張畫,無心寫字,幹脆又找出毛線給自己重新再織一副手套。前天一時衝動把自己那雙手套給了端王,怕他凍出凍瘡,其實想想哪兒能呢,人家帶著101後宮男團呢!手冷了自然有小哥哥把懷一敞,赤膽忠心道:“王爺,臣為您暖手!”嘖嘖,冰冰的手放在小哥哥的胸肌上……


    她並沒打住這危險的思路,嘿嘿笑了幾聲,丟下毛線球坐在畫案前畫了幅兩個俊男的“暖雪圖”。嘻嘻嘻。


    瑤光沉溺於低級趣味了一下午,到了晚間,又精神起來了。


    次日一早,老郡主聽說瑤光又能蹦躂了,便叫她和薛娘子來,“我房中那些花兒還是宮裏大年初三送來的,這兩天沒風沒雪的,你們再去山上一趟,折幾枝梅花來插瓶。”忽然她又想起來給安慈太後畫像的事兒,問瑤光,“你畫的怎麽樣了?這可就沒幾天了!”


    瑤光隨口支應,“快了。天氣冷,顏料化不開,就得慢慢地畫。”


    瑤光和薛娘子這次去梅林,做好了全套準備,拖了個瑤光給小竹做的小雪橇,上麵放著各種工具還有一個木凳,那陣勢,絕了。


    後山一向寂靜少人,今日也是如此。到了林中,兩人均想起上次定尋道友飛劍“救人”的事,不約而同笑了。


    瑤光心想,要不是定尋道友已經教了我書法……他若是問我要什麽謝禮,我肯定會說,教練,我想學飛劍!我雖然擁有熊的力量,可是隻會幾招cospy用得上的花架子,真該好好尋訪個師傅,練練武功。也不求能飛簷走壁了,能在江湖自保就很好。不過……武俠裏好多武功高手還不是被不會武功的人給幹翻了?打不過就逃唄……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提了靈慧祠中花匠娘子用來修剪樹枝的大剪子,站在木凳上,哢嚓哢嚓剪了幾枝梅花。


    回到靈慧祠,恰巧孟婆子差人來報信,說黑鐵塔來收作業了!


    瑤光大喜,將梅枝塞給薛娘子,自己選了一枝靈秀嬌小的,趕去了翠穀別院。


    黑鐵塔帶來了上次她交的作業還給她又送了一盒稻草紙。作業都已經批改好了,定尋還像是鼓勵她似的,在幾個寫得不錯的字旁畫了小圈,用蠅頭小楷寫評語:甚佳。雖其型仍有缺,然其神已備至。


    瑤光暗暗歡喜,將這些天她練習的書法交給黑鐵塔,再奉上那支梅花,“今日剛好師父要梅花,我這枝本來是想自己插瓶的,送給道友賞玩。”


    黑鐵塔笑著接了花,“我家先生還問,韓道長可已經知道了陛下為安慈太後征選聖像的事?他說,這可是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沒準您的學徒就落在這上麵了呢。”


    瑤光有些悵然,“畫形容易,意態難得。”


    黑鐵塔又問,“道長,這已過了正月十六了,您家的茶樓什麽時候再開啊?嘿嘿,不瞞您說,我等著聽《蘭西英雄傳》呢。”


    瑤光笑道,“明天就開。”


    多寶等人回到綠柳莊,豐豐富富過了個年。每個人除了兩份月錢,還額外得了許多紅包,尤其是中元節、中秋節點心大賣,每人額外所得,幾乎有五十兩。瑤光薛娘子又待人溫厚,過年時不僅發了份例新衣年禮等物,還一人給了兩張羊皮,兩紮羊毛線。羊皮倒還罷了,這羊毛線可是個稀罕物。


    到了正月十六這日一早,各人早早地就備好了行李,辭別了家人,坐著車上山了。


    因為路上有積雪,走得不容易,到了晚間才到山上。略一收拾,就要睡覺了。


    這幾日從京城附近往梨溪山的道路十分繁忙,全是女冠們帶著家仆返回山上的馬車。


    宋李兩人一前一後回來了,都長胖了些,老郡主自然要問她們,有沒有見到小未婚夫啊?有沒有一起去看花燈、去城隍廟玩啊?有沒有偷偷拉拉小手呀?弄得兩個小姑娘麵紅耳赤。


    隔天一早瑞蓮坊和漱玉街兩家鋪子重新開始營業,生意雖稱不上火爆,可顧客也不少。


    尤其是碧水江汀,許多人沒到中午就來了,都等著《蘭西英雄傳》更新呢。


    黃昏時瑤光自靈慧祠來到碧水江汀,一進門,孟婆子便走過來,“娘子,譚道長來聽書呢。”


    碧水江汀一樓男賓部像科考號房一樣,客人隻要一進來就不能隨意在雅間之間走動,但是瑤光這個老板有特權啊,她直接去了定尋一行人的雅間,想要當麵向他致謝。


    定尋在過年這段日子倒沒吃胖,反而看著還消瘦了些,依舊十分蒼白,見了瑤光起身微笑,“玄璣道友安好。”


    瑤光回了禮,兩人說起征選安慈太後聖像之事。瑤光見常跟著定尋那兩位黑鐵塔都在認真聽女先兒說書,便做個手勢,和定尋一前一後走到了院子最偏僻那間雅間。


    定尋道:“我聽高立臣說,你還未動筆?”高立臣就是那個常來收作業的黑鐵塔。


    瑤光歎氣:“其實動筆幾次了。要是我想畫個普通中上的,早就畫好了,隻是……”


    定尋笑了,“隻是不甘平庸。”


    瑤光不否認,笑道:“自甘平庸的話,隻能自稱‘畫匠’,我可是藝術家啊!”


    定尋一字一字小聲念道:“藝術家?”然後看看瑤光,又笑了,“倒也貼切。”


    兩人相對無言,良久,定尋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因何遲遲不能動筆,但想來,無非‘神韻’二字。安慈太後……又不是大周仕女。所以……”


    “所以日常之中也無可借鑒之人。”瑤光苦笑,“我起初想過以廣泰公主為原型。”


    定尋點點頭,“有道理。她們兩人都是公主。”


    瑤光“嗯”了一聲,“可是一人做了道士,一人不遠萬裏而來,做了宮妃。茜香國風土人情與我大周迥然有異,公主亦可繼承王位。”她沒把話說得太明白。


    定尋是聰明人,哪能聽不出弦外之音,怔了一會兒幽幽歎息一聲,“我從未與你說過我身世,你也不曾問過。唉,想來,你有過一些猜測吧?”


    瑤光有點不好意思,這怎麽突然話題發散到這兒了?可定尋看著她,很明顯是在等她表態,她隻好強忍尷尬道:“道友氣度雍容,才氣斐然,又胸中有大愛,心係百姓疾苦,想來,出家前,是位世家公子。”


    定尋的藝術欣賞水平,可以毫無疑問地說,是她穿越後所見第一人,而他的書法水平,以薛娘子這種專業眼光來看,都是不遜於薑文之這種大書法家的。說完文再說武,武嘛,那也不用多說了。那手飛劍帥瞎狗眼了好嘛!


    能文能武,還喜歡鑽研建築學,這就不是一般人能行的。更何況,定尋道友雖然每次出場都是一色半新不舊,十分樸素,但都是好貨,而且人家那些隨從所佩的玉佩寶劍都是上等貨。(當然了,說這些就粗鄙庸俗啦!)


    定尋臉上浮現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你猜得不錯。不過,我生母是妾室。而且,她是個胡女。而我的父親,內寵頗多。我的嫡母,不僅家世顯赫,又與父親一向情深,為他生了許多子女。”


    瑤光有些吃驚,但又感到了然。看來,定尋的高鼻深目和蒼白皮膚是繼承了生母的基因。


    定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輕聲道:“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逝了……”


    瑤光“喔”了一聲,不自覺露出難過的神情,定尋對她笑笑,“你不用為我難過。那個時候,可能我太小了,也可能……”他停了停,輕歎一聲,“我印象中,她在我麵前,從不說話。不和我說話,也不和旁人說話。直到她過逝後我才知道,她嫁給我父親時還帶了幾個同鄉的婢女,可是我記憶中,從未見過她們。”


    瑤光聽到這兒,不禁好奇道:“那是為什麽?”


    定尋的笑容中那絲極淺的苦澀變成了溫柔眷戀,“我還一直以為她是啞巴……直到她臨終前,她握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叫我名字,對著我笑……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會說話,是在忍著……她也不是不愛我。她是不想我學到她的口音。我後來聽人說,她大周官話始終都有異域口音。可是,她喚我的名字,一點口音都沒有。”


    瑤光忍不住落淚,心中又苦澀又感動。這位胡姬,想來也是個身不由己之人。她怎麽會不愛自己的兒子呢?可是,處於她的境地,想要兒子能有個更好的未來,能在一眾兄弟中顯露——或者,至少不因口音被嘲笑,她能做什麽?唉,可憐一片慈母心。


    她抹掉淚,和定尋默默對視了片刻,鄭重地向他施以一禮,“多謝道友點撥。我現在知道該如何動筆了。”


    定尋還了一禮,淡淡一笑,“那我就靜候道友佳音了。”


    我在古代當藝術家


    第116章 奪魁


    這天之後瑤光回到翠穀別院,閉門不出專心致誌畫起畫。


    薛娘子聽說瑤光通宵達旦點燈熬油地畫畫,又搞瘋狂創作生怕她再生病嚇得趕緊跟老郡主告狀,又跑到別院來監督。


    所幸,這一次瑤光並未瘋狂太久。


    她早在數月前就畫了許多草稿隻是缺少最後的靈感,而現在不同了。


    受到定尋的啟發瑤光腦海中安慈太後的形象快速豐滿起來。定尋的生母另一位離鄉背井的胡女,被迫來到一個語言不通風土人情全不一樣地方嫁人生子,為人妾室——這是誰?這不就是另一位安慈太後麽?


    她之前所畫的草圖、雛形一下子全都注入了靈魂下筆絕無猶豫很快就完成了。


    這幅安慈太後聖像依舊是油畫,畫中的女子大約二十歲出頭,穿著大周服飾但神態與大周貴族侍女迥然有異意態嫻靜中又有一絲不容忽視的英氣。


    與尋常仕女圖或是命婦夫人的人物畫像非常不同的是尋常畫像中,人物或是端坐,或是站立即使窗外是庭院,有植物花卉,但身後的景物皆是室內家具,這意味著,人物是在室內。而瑤光這幅畫,安慈太後騎著一匹白馬,身後是數匹駿馬,還有高大樹木和青翠草地,顯然是置身一處樹林或是草場,遠處還有青色群山,連綿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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