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郡主笑道:“她,是林太妃推薦的。太妃已告知我,她九月時要齋戒,不宴客,也不出席任何宴會。”


    連太妃都表態了,眾人再無異議。


    廣泰公主招手叫坐在老郡主身旁的瑤光,“孩子,你過來。”


    瑤光硬著頭皮過去,跪坐在廣泰公主身邊,廣泰公主瞧了她一眼,“今日姑姑們並不是為你一人撐腰。”她昂首道:“而是我宗室女冠的尊嚴榮耀不容踐踏!來,我們一起飲了這杯酒!”


    眾女冠們舉杯,齊聲道“吾輩尊榮不容踐踏!”


    場麵還有點燃。


    瑤光頭皮發麻。這群公主郡主最年輕的也四十多歲了,事業心真強。


    宴會進行到後期,常悅帶著美少年們來表演。


    歌舞升平中,廣泰公主醉眼朦朧,拉過瑤光的手說,“你心中很不以為然吧?覺得我們一把年紀還與人爭強鬥勝?”


    瑤光趕緊想否認三連,廣泰公主抬了下手,笑道,“你不懂。這世間的女子,即使貴為公主,也一步不能後退。你一退,就會有人群起而攻之,將本屬於你的也搶走。女子行事,當與男子無異,行詭道,善機變。必要時,什麽信義,什麽德行,都沒有自身安危榮辱重要。”


    瑤光默然。在這個世道,確實如此。其實,即使在9012不也一樣麽?退?別說退了,就是你想歲月靜好,都有人會理直氣壯叫你回家生孩子去。這一退,再想回來,就難了。


    “瑤光受教。”她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給廣泰公主、清河公主、老郡主分別施了一禮。


    廣泰公主、老郡主隻是一笑,清河公主卻起身將瑤光扶起來。她先向階下那些翩翩起舞的美少年們瞧了一眼,又笑著打量瑤光,“我聽姑母說,你想要的是‘一朵真花’?怎麽,這些少年你都視若糞土麽?那你為什麽又為其中一人畫像?姑母可是老大不高興呢!說你隻為她畫了一幅畫,卻為那少年畫了三幅。”


    瑤光朝老郡主飛快看一眼,隻見她正樂嗬嗬聽兩個美少年講笑話呢,輕聲回答清河公主道:“姑姑,這些少年都非人間凡品,隻是,並非我心中所求。”她招手叫常悅,“夫人為何不將畫像取來請公主們欣賞?”


    常悅忙命人取來一卷畫軸。


    兩個少年將畫軸展開,隻見一位美人側臥在茶坪上,麵對庭院,後背對著眾人,身後閑置一麵團扇,不遠處有一隻香爐,香煙嫋嫋。


    清河公主靜靜看了會兒畫,轉過頭看看瑤光,“妙極。”


    清河公主靜靜看了會兒話對瑤光說:“意境這兩個字,最是難以描畫。你這個年紀,能畫成這樣,很是不易。”


    瑤光微笑施禮,“姑姑謬讚。”


    清河公主揮一下手,叫常悅,“這畫中的人,現在可在此處?”她向階下歌舞的美少年群中掃視一眼,“為何不令他來歌舞娛賓?”


    常悅忙躬身道:“公主見諒,小人這就叫他準備歌舞,請公主移步去蓮花閣。”


    清河公主冷哼一聲,“為何不叫他直接出來?”


    常悅額角冒汗,“公主恕罪。並非小人故弄玄虛,隻是……隻是這人不久前得罪了潯陽郡主,故此小人家主有命,令他不得進入水閣服侍。”


    清河公主笑了,廣袖輕揮,“好吧,我今日心情很好,倒要看看你和你家家主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說著瞥了瑤光一眼,“你也跟來吧。”她又叫常悅,“前麵帶路。”又對幾位宗室女冠道:“諸位不想去看看這畫中的美人究竟長什麽樣子麽?都來吧!”


    瑤光早聽薛娘子說過清河公主強橫高傲,今日一見,她隻對老郡主和廣泰公主恭敬些,對其餘人通通頤指氣使。


    常悅領著清河公主等人出了宴會廳,沿著九曲折橋向一處水閣走去。


    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瑤光暗想,原來這暖雲深竟然還有這麽一個曲徑通幽處,我竟不知道。“暖雲深”,這招牌果然不是瞎起的。


    九曲連環的木橋穿過一片荷塘,這時秋色已深,荷塘中盡是殘荷枯藕,月色如霜,更增蕭瑟。


    水閣已站著幾位少年侍者,閣內燃著燈,有人坐在琴案之前輕輕撫琴。隻是琴案前立著兩塊屏風,使人依舊看不到撫琴之人樣貌。


    清河公主從侍女手中奪過燈籠,自己提著向水閣走去,照她平日性子,定會一腳踹開這屏風,叫這故弄玄虛之人下不來台,可沒走到近前,她又改了主意,這琴聲中憂傷哀怨之意纏綿至深,讓人不覺心生悵惘。


    忽來一陣瑟瑟涼風,吹動池塘中的殘荷,空氣中暗香浮動,清河公主不覺放慢腳步,緩緩走向屏風前。


    屏風上顯然就是韓瑤光所繪的另外兩幅畫像。這兩幅畫像中,畫中那美人雖然轉過了身,卻依然未能窺見全貌。


    這時,琴聲忽然幽咽停歇,停了一下又急急撥動,似乎屏風後的人在急切地問:你來了?你是誰?是我心中所想之人麽?


    這段琴聲惹人想起自己少年時第一次動心的情景,清河公主不由柔腸百轉,柔聲道:“既聞琴聲,雲胡不語?公子,可願一見?”


    瑤光和常悅悄悄互視一眼。巧得很。這句話暗合了琴語的名字。


    侍者推開屏風,畫中的美人抱著七弦瑤琴轉過身,月色下,活色生香,美得動人心魄。


    清河公主怔在原地,手中的燈籠跌落在地上猶自渾然不覺。


    來看熱鬧的眾人默契一笑,紛紛離去。


    雖然知道這是暖雲深欲擒故縱的小手段,可這樣的美人,便是再多用些小手段又如何呢?


    這時已經看到了美人,大家滿足了好奇心,又沒人敢和清河公主搶,那不走留著看人家談情說愛麽?


    秋蟲唧唧,宴會廳中依舊歡歌笑語不斷,瑤光回頭看看隱沒在月色和雲影下的水閣,默默為琴語祝福,希望他這次可以得到清河公主的喜歡。並且,是長久的喜歡。


    我在古代開“論壇”


    第94章 碧水江汀


    宗室女冠們這次宴席讓瑤光的繪畫才能顯於眾人之前。


    廣泰公主、豐榮公主等紛紛邀她為她們做畫像。


    清河公主更是一改之前對瑤光的傲慢態度對她十分親熱,邀請她到她在雍縣的獵場去玩,“現在獵物毛皮還未長得豐厚,待初雪之後你來我帶你去打狐狸泡溫泉。到時你在我的玄元宮住些日子為我畫幅五美圖。”她曖昧一笑“給你看看可有你想要的‘花’……”


    瑤光後來才知道清河公主頗多內寵,是個集郵愛好者。她並不像許多人隻愛美少年,興趣還挺廣泛,她的“五美”有大叔也有少年。


    瑤光懷疑琴語是不是給清河公主吹了什麽枕邊風。不然公主為何一夜之間對她態度驟變。


    她趁機邀請宗室女冠們去瑞蓮坊一聚。這個鋪子悄悄地掛上了一塊牌子碧水江汀。


    它不是店鋪,也非茶樓韓瑤光叫它“論壇”。她倒是想用沙龍這個詞,但最後是用了“論壇”。


    二樓為貴賓所設陳設用物無一凡品卻並不一味奢華來客可在這裏吃點心喝茶聊天,還有,提前買各種新巧東西比如,流雲衣,手提包,紅妝盒。這些東西別說在市麵上買了,尋常人見都難得一見。


    廣泰公主對碧水論壇評價很高,隻是有一條不太滿意,“你得請些像樣的侍女,哪能讓客人的侍女去取食物?”


    瑤光心說,您大概沒聽過“自助”這個詞。我請來人,住哪兒?梨溪山上住房緊張您是不知道啊。


    但她當然不能跟公主這麽說,隻赧然笑道,“姑姑,小本生意,原也沒想做大,為著好玩罷了。請了侍女,又要請掌櫃,接下來怕還要請賬房,瑣事一多,哪裏還好玩呢?”


    沒想到這回答倒很合廣泰公主的性子,她笑笑,歪著頭打量瑤光,“你這個性子,倒是和你爹你娘一點兒也不像。你爹年少老成,你娘,則是個賢惠人,像是用尺子量著做出來的名門淑女,嗬,她那麽個木頭美人怎麽生得出你這樣的人呢?”


    瑤光一聽,笑不出來了。哪裏會像呢?她都沒見過韓尚書和韓夫人。


    廣泰公主又說,“倒是和傳說中的韓國公子很像。”


    瑤光訕訕,“是麽?”


    廣泰公主又看了她一會兒,歎息,“可惜了。”


    收到宗室女冠們的畫像邀約、碧水江汀開業大吉、流雲衣手提包禮盒什麽的賣得好……這些在瑤光看來都是其次,她覺得這次她最大的收獲是豐榮公主為她提供了一個大型工程——豐榮公主的齊雲道院東西配殿壁畫是她的了!


    豐榮公主的道觀在京都以南四十裏的奉縣慈化山,名叫明月觀,供奉的是月神娘娘,明月觀後有一座齊雲道院,原先住著位與老郡主同輩的宗室女冠,她十年前辭世,並無留下弟子,道院就歸了明月觀,可是一直空著,荒廢了。


    豐榮公主看了瑤光在瑞蓮坊二樓畫的壁畫後大加讚賞,便起了重新修葺齊雲道院的念頭。多了一個道院,就能多收幾個徒弟,供奉更多,又有了彰顯道化的美名,何樂而不為?於是約了瑤光十月後去她那裏一聚,屆時看看都需要什麽,提前備好了,不慌不忙,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再動工。


    重陽過後,宗室女冠們相繼離去。


    老郡主也重新從翠穀別院搬回了靈慧祠。


    瑤光本想請個假去看看太妃,可現在時機又不對了。


    重陽前後,廣泰公主、清河公主、豐榮公主等分別設宴,或是賞菊花吃螃蟹,或是賞紅葉引菊花酒,總之,都沒請崔家母女和鎮南侯府的幾位小姐。


    按照常理,往年這個時候,兩家每天都會收到一遝請帖,可今年寥寥可數,大都是三四流的人家所發,其中勳貴世家不過一二,崔林兩家這才困惑慌張起來。鎮南侯老夫人不知道自己家是被連坐了,但想到林紋這一年來的風評,倒覺得不去也罷,橫豎她家隻剩下婉織一個直係女孩子,年紀也還小。等過一二年風頭過去,沒準有轉機。


    而崔家母女可不同。渤海侯夫人原打算讓女兒進宮做皇後的,可也知道後位難謀,崔英潔已經十六了,可得趕緊相看起來。她們母女為了秋季的社交季早早地準備了起來,進京後更買了許多珠寶華服,這時竟然收不到請帖?後來再一打聽,才知道是廣泰公主為首的一幹宗室女搞了“黑名單”,將她們母女排除在外!於是就進宮找林太後哭訴討主意。


    這一天正巧嘉佑、宣和兩位公主回宮看望太後。


    太後聽了妹子、外甥女哭訴,隻覺得納悶,這好好的,怎麽公主們就不愛搭理她們了呢?她自忖,從來對這幾位小姑子都不薄啊?再一看,,嘉佑公主見崔英潔哭得委委屈屈的,不住冷笑,麵有得色,心裏更是詫異。


    宣和公主安慰了太後幾句,笑道:“這原也不是崔家妹妹的錯。你剛來京城,可不知道靈慧祠老郡主的厲害,連我父皇在世時都要禮讓她三分,皇兄又才敕封她老人家為紫霞真人,你惹誰不好,偏要惹她老人家不快?”


    太後聽得心裏一咯噔,再去看崔家母女,隻見崔英潔露出惶恐後悔之態,自己妹子猶自一臉憤憤,不由追問宣和公主崔英潔怎麽得罪了老郡主,這才知道崔英潔在萬裏樓跟靈慧祠打擂台,仿製了人家的招牌點心免費贈送,還送到靈慧祠去當“謝罪禮”的事。


    太後氣得身子直顫,指著她妹子問:“你們……你們!何苦要去招惹她們?”你兒子調戲韓瑤光,被人打了一頓,老郡主沒來找事你就當謝恩了,好好當個縮頭王八不好麽?皇帝還要給封賞平息她的怒氣,你可好了,你還上門踢館?


    太後這個小妹子一生順風順水,當年皇帝姐夫尤其喜愛她,從前未嫁人時,曾幾次和廣泰、清河公主齟齬,都是皇帝姐夫居中調停,這些公主們尚且得讓她一頭,血緣更遠的老郡主算什麽東西?


    聽宣和公主說了廣泰公主等人要讓她們母女絕跡與京都貴族社交場合,渤海侯夫人冷笑道:“那就叫陛下來評評這個理吧!看他是站在他幾位姑母這邊,還是他母親、姨母這邊!”


    太後氣得差點沒倒仰過去,正亂著呢,宮人稟報,林婉素來了。


    林婉素哭哭啼啼的,跟太後說了她夫君被調到雲州當教化官的事,“姑姑,這叫什麽事呢?論理,他們翰林院比他有資曆的多了,還有人本就是雲州人,哪個不比他合適呢?”


    太後知道林婉素是想走後門,叫陛下換個人去雲州,若無崔家的事,沒準她還真會找個機會跟皇帝說幾句,但現在,她靜下心,想了想,冷淡道:“你們都回去吧。我累了。”


    嘉佑公主、宣和公主一看太後神色,立刻柔順恭敬地請安離去,林婉素崔英潔等人又哭了幾聲,渤海侯夫人還放了幾句狠話,太後不勝其擾,叫人請她們出去。


    到了宮禁處,一個小太監冷臉走到林婉素麵前,拱一拱手,“奉太後懿旨。曹大奶奶,請您將入宮腰牌還了。”


    林婉素大驚,“什麽?”


    另一個小太監冷笑,“敢問您可有誥命在身?敢問您是林氏待嫁閨女?既不是命婦,又已歸曹氏,何事頻繁出入宮闈?”


    林婉素一生從未有如此難堪時刻,漲紅著臉看向渤海侯夫人求助。渤海侯夫人大怒,罵小太監:“狗奴才!安敢如此無禮!待我稟報太後……”


    “渤海侯夫人還是息怒吧。”一個身材高大的太監從宮牆夾道中轉出來,冷冷道。


    渤海侯夫人抬頭一看,哼了一聲,“原來是李大保啊。一個宮禁腰牌而已,還值得你專門跑一趟?”她拿眼睛上下一瞧李德勝,笑道:“多年未見了,沒想到你如今頭發都白了。”


    李德勝對她拱手行個禮,“夫人卻美貌如昔。”


    渤海侯夫人冷笑,“不敢當。你有什麽話,說吧。”


    李德勝瞧林婉素和崔英潔一眼,淡淡道:“太後娘娘適才犯了目眩之症,陛下趕去探望,還望幾位謹言慎行,莫要再惹太後生氣。”


    渤海侯夫人一甩袖子,“婉素,給他!我們走!”她一麵走,一麵怒道:“姐夫早逝,留下我們這些婦孺任人欺辱!”


    林婉素回到家,立刻被她婆婆罰去曹氏祠堂跪著。


    曹芳雖看出這次兒子去雲州是受了兒媳婦帶累,可終究不便多說,隻激勵兒子道:“雲州是陛下登大寳之前的封地,他派你去教諭,足見對你重視之心,你可得好好幹出一番事業才不負陛下期望。”


    曹太太也如此說,“當年陛下都能一去雲州住上數年,難道你更精貴些?況且,經陛下治理,邊患已絕,明順、慈化等地還有塞外江南之稱,想來雖不及京師繁華,可也絕不會是什麽荒蠻之地。”


    林婉素罰跪結束,她婆婆又教訓她,“你們林家也是戰功起家的人家,我還道你林家的女兒必然有幾分祖宗的血氣,嗬,沒想到。聖旨已下,你去宮中做甚?非要鬧個沒臉。成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怕苦,不想去雲州。那你便留在家中吧。我叫大郎帶幾個身強力壯不怕吃苦的丫頭去服侍。”


    林婉素哪敢再說什麽,連太後都不管她,回鎮南侯府再哭訴一次除了讓她婆婆生氣,又能管什麽用?隻好忍氣吞聲收拾行李,隨丈夫去雲州了。


    太後一連病了幾日,將渤海侯夫人母女拒之門外,又給廣泰、清河幾位公主和老郡主送了禮物,代她們謝罪。


    這事鬧得這麽大,瑤光倒真不好去京城了,若是去了,倒像是她要求看熱鬧似的。於是她隻派人去了端王府,給太妃送了一條羊絨織的披巾和一雙羊毛線織的軟鞋。


    瑤光還真折騰出了羊絨線和羊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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