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大家脫鞋在席子上坐了,席間又有花葉助興,就有些魏晉之風,倒也風雅,不算太過寒酸丟人。


    老郡主評點道:“你這院子也算不錯了。要是我,就在前院蓋兩個月洞門,隔開下人們住的地方,一進大門,直通正院,路上再設幾個石頭景觀,不使一眼看到底,就更好了。”


    瑤光一想果然如此,忙謝了老郡主,取過紙筆將她的提點畫了幾個草圖給她看。老郡主最喜歡有人捧場,自然很是高興。


    喝過一回茶,老郡主提出還想去瑤光房中看看,她隻得請大家去了。


    老郡主一看到臥房中的床就笑了,扭頭給了瑤光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


    與這時代貴族婦女們常用的精美但龐大如一個小屋子的床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這是一張簡單到了極致的木床。或者,該說是簡陋。


    別說和有地坪、回廊、腳踏、窗子的拔步床相比了,就連架子床也稱不上,既無床頂,亦無立柱,連個掛帳子的地方都沒,說是羅漢床吧,人家羅漢床好歹還有三麵矮矮的圍欄呢,這床,隻有一個床頭。還是普通木頭的,連漆都沒上。


    宋靜守忍不住道:“師叔這床也太過簡單了些。”


    李靜微悄悄推她手臂,笑道:“我看這床大有化繁為簡的意思,怪有趣的。”連她這號溫厚人都不能違心誇了,隻說是“有趣”,其餘人雖沒評價,但想也知道是看不慣這個極簡風格的床。


    瑤光卻很自得。


    她這張極簡原木床是在翠溪鎮上木器店定製的。


    她早就受夠了笨重的古代家具。


    她天性就不是一個一成不變的人,時不時就想換換房中的布置,改變家具擺放的方位。可這願望,要是用了古代的笨重家具那簡直是不可能實現的。饒是她開了金手指力大無窮,想要在不把床拆散的前提下將小屋子一樣的床平行移動一尺左右都很難。


    於是,這次定製家具時她絞盡腦汁回憶宜家那些可以拆開了放成一個平板的家具是怎麽樣的,畫一畫,再推敲推敲,又跟木器店的師傅們討論了許多次,多次親臨現場指導,才終於做成的。


    瑤光掀起床上鋪的褥墊展示,“師尊,您看,我這床可輕便了,能像七巧板一樣拆開。從山上運下來隻用了一輛車和一個夥計。”大周沒有在家具上用螺絲螺栓的習慣,也沒螺絲螺栓這種東西,但是木器工匠們精通一種叫“榫卯”的技術,木器店的兩個夥計將床的零件運來後拿著木槌敲了敲,床就架起來了。


    為了方便移動,瑤光也沒要床板,用的依舊是宜家那套方法,一條條木板卡進床架上固定的凹槽中,再鋪上用黃麻為心做的紮實墊子,夏天透氣,冬天保暖,盡管鋪了褥墊,睡在上麵仍能聞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宋靜守看到瑤光所謂的“床墊”竟然是南方富貴人家屋子裏鋪的地坪,不免又掩口而笑:“師叔,你這‘床墊’,我們老家是常見的。不過,是鋪子室內地上的。我們那兒的屋子說大小時不說‘幾尺’而是說‘幾坪’,坪,就是這種墊子。這法子不知什麽時候傳到東山國了,他們那裏叫‘疊’,墊子是用藺草做的。”


    瑤光一麵聽一麵點頭,這不就是榻榻米麽。


    老郡主卻從中看到了商機,“徒兒,你教會來了木器店的人做這種床,可收了錢?”


    瑤光心說“薑是老的辣”,答道:“並不曾。隻講好以後我不管做什麽家具器物都不收我一文錢,這床的訂銀也退給我了。”


    老郡主“哼”了一聲笑道,“罷了。他們得了這麽個法子,今後若能廣為流傳也是造福我大周百姓了,隻當是你修善行了吧。”


    宋李兩人聞言不解,薛娘子笑著解釋,“床、桌椅、櫃子這些家具好多人一輩子就使那麽一套,不僅是因為貴,更是因為難以移動。”


    老郡主打趣宋李兩人,“趕明兒你們做新娘子時,嫁妝從娘家搬去夫家,一張床就算拆了圍欄地坪立柱,少說也得十幾個小子才能抬走。哈哈。”


    宋李兩人一聽立即齊齊低頭玩衣帶,恰到好處地表示害羞。


    老郡主又說:“你們兩位千金小姐素日不出門,見得窮人少,哪裏想得到好些人一輩子連床都睡不起,不管冬天夏天都睡土炕呢?木器店用了瑤光這法子做出的床輕省便宜,又不用再額外花錢請人搬,以後哪裏壞了,隻要換掉那一片木頭便成了,實在是便民的好事。再說木器店,你們是見過的,有了這法子後,做出來的東西能壓成平平的一塊,便是庫房都能省出好大地方,造著又省勁,不用經年的師傅,隻幾個學徒就能做成——如此一來,本就比原先低了許多,本低就能薄利多銷,可不是條賺錢的門路?”


    她說著看瑤光,“若是我年輕時,定會替你朝木器店要個合同,不拘是十文也好五文也罷,總之賣一件這樣拆卸拚裝的家具就收一份錢。不過,要想真辦成還得每個月派人去查賬,怪麻煩的,算了吧。蠅頭小利而已。”


    師尊你這可想錯了,這可不是什麽蠅頭小利啊。雖然最近十年一直受電商衝擊,自己又傻不愣登慢吞吞地不發展線上服務,但宜家在9012年依然是年利潤百億的行業巨頭。


    不過瑤光確實不打算爭這份利。她已經有了點心店,目前還算成功;又打算開女性精品店,這就夠她忙活了。她是想賺點錢維持自己的生活水平,真沒想過要富甲天下,搞的副業太多會影響她創作,尤其是在她並沒有什麽得力助手的情況下。


    還有,點心、內衣、包包這些至少是她親手做過也很有自信的東西,可做家具她可是隻會紙上談兵,她連刨子鋸子都沒拿過,憑什麽做“大周宜家”的夢啊。


    見識過了瑤光這架“可拆卸”“易搬運”的極簡風睡床,眾人再看到她臥房內諸如隻有兩塊板的“床頭櫃”,下麵安了木輪子能到處推的茶幾,還有什麽比平時的座椅矮了一大截的“沙發”等等,也就不再覺得驚奇了。


    眾人在瑤光這兒又盤桓了一會兒,才去了翠穀中的戲樓。


    自從天下名班名角奉召進京為太後祝壽,京城大大小小的戲樓都熱鬧起來了。翠穀戲樓也請了許多名班來演戲。這天上演三出戲,分別是寶辰升戲班的“呂布戲貂蟬”,翠虹樓的“遊龍戲鳳”和瑄慶班的“戰雲州”。


    雖然隻是上午十一點,戲樓裏竟坐滿了人,打眼一瞧,不僅有女道士,還有不少帶著一群丫鬟婆子的閨秀。想來是從京城追某個戲班追來的。


    老郡主在翠穀戲樓可是天字第一號大主顧,還有戲樓的股份。戲樓掌櫃昨日就聽說老郡主今兒要來,早備好了一間最好的包廂,親自在門前慇勤招呼。


    一行人前呼後擁進了戲樓,坐在樓下的諸位閨秀都被驚動了,全體起立,正儀行禮,老郡主卻一眼不瞧她們,逕自扶著宋李兩人上樓上包廂了。


    進了包廂坐下,老郡主吩咐掌櫃,“你知道我的。我最不耐煩看戲的時候被打攪。別放什麽不相幹的人來給我請安。”


    掌櫃娘子忙笑道:“小人明白的。您老盡管看戲吧!”


    這時婢女們流水般端上香茶果品,燃上老郡主喜愛的百合宮香,掌櫃娘子又陪著說了會兒話,隻聽樓下檀板輕響,接著絲竹聲起,戲已開場了。


    老郡主揮了揮手,掌櫃娘子躬身退下,眾人專注地看起戲。


    瑤光翻了翻戲單,知道今天來演戲的這幾個班子都不簡單,全是能進宮給太後表演的,寶辰升就不說了,上次的正旦小生都見過了,其中小生還頗得裕和縣主喜愛——這會兒從包廂房間的窗口能看到隔壁包廂正是裕和縣主。


    老郡主一邊看戲,一邊跟瑤光講解,翠虹樓和寶辰升名氣不相上下,但更紅的是正旦、小旦和花旦,瑄慶班和他們不同,連班主在內全女班,做的最好的是武戲,這出戰雲州是保留曲目,打得很精彩!


    饒是有老郡主在一旁做精彩點評,瑤光依舊欣賞不來,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然後又被一戲院人的叫好聲給驚醒。


    幸好,因為大家都看得很投入,沒人發現瑤光這頭嚼牡丹花的牛,她醒來之後跟著眾人鼓鼓掌,又陷入新一輪昏睡中。


    這出戲唱完,扮呂布的英俊小生程惠生照舊領著師弟上樓答謝大金主們。


    老郡主沒叫他們進來,隻讓婢女拿了一盤金珠飾物到門外賞了,裕和縣主不知是礙於老郡主在此還是別的原因,這次沒叫人關包廂窗戶。


    這出戲散了,掌櫃娘子帶人送來午膳,大家吃了飯稍事休息,第二出戲開始了。


    要讓瑤光說,午飯之後正是血糖升高犯困的時候,就該安排“戰雲州”這種狂氣狂氣打來打去的曲目給大家提提神啊,幹嗎安排遊龍戲鳳呢?


    聽名字也知道,這講的是前朝某荒唐不正經的皇帝到打著到民間搞田野調查的旗號去調戲民女的事,不過民間美女的反應也挺……那啥的,先是拒絕,皇帝露出內衣袖子上的一截文龍大花臂之後就跪倒了,求封妃!


    然後兩人就甜甜蜜蜜了。


    我去。


    瑤光“哈哈”大笑了一聲才發現樓上樓下好多人還看得挺嗨皮挺感動的呢……就跟我們現代女孩子看浪漫韓劇一個反應!還有人激動興奮地握緊了手裏的小手帕。


    什麽情況?


    瑤光繃住了嘴,不敢再發出不合時宜的嘲笑聲,隻能在心中默默吐槽:好吧,就算這是個皇權至上,無論男女貴賤都愛跪舔皇帝的時代,但這是什麽審美啊?民間美女的扮相、表演是個活潑小姑娘,最多也就和李靜微宋靜守這麽大吧,皇帝呢?皇帝是個戴了一掛龍須麵一樣的黑色假胡子的……老伯。


    嗯……非要說有什麽優點的話嘛,這胡子還挺飄逸的?


    想一想吧朋友們,遊龍戲鳳的時候怎麽接吻啊?兩人不可描述時,這胡子在美女身上拂來拂去的美女真的不會癢癢的笑出聲麽?好吧,就算這是情趣之一,那飄逸的胡子落在美女胸前時,皇帝不會覺得好像美女突然長出了胸毛瞬間萎掉嗎?


    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嘿嘿”了一聲。瑤光趕緊咬著嘴唇不敢出聲了,可是老郡主已經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瑤光縮著脖子苟了一回兒,越來越無聊,一看身邊的薛娘子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輕輕戳戳她,給她比個手勢,兩人悄沒聲起身出了包廂,去戲樓的休息間上個廁所順便嘮嘮嗑。


    翠穀戲樓的廁所建的特別豪華舒適,其中還有個綠意盎然的小庭院,種著幾竿翠竹,引了活水進來,做了精巧的水景。


    兩人在一簇鳶尾花叢旁的石凳坐下,瑤光拉著薛娘子笑嘻嘻又吐槽了一遍“遊龍戲鳳”。按理說,這種話是不該跟薛娘子這位寡婦說的,但兩人深知彼此性情,誰也不是那種假道學先生。


    薛娘子聽了瑤光的見解,吃吃笑了一會兒說,“我也厭惡男子蓄須,吃飯喝湯都不方便,油兮兮的藏汙納垢,愛幹淨的還好些,那些常年不見洗一回澡的,誰知道胡須裏是不是藏的有虱子!我爹爹一位學生還送了他幾把犀角小梳子,專門梳胡子的,瞧得我直惡心,卻還真能討他歡心!偏偏還許多男人以此為美,真是不知所謂!”她皺眉問瑤光,“你說,他們是怎麽想的呢?”


    瑤光還真的挺認真地想過這問題,古代帝王將相,無論中西,畫像中都有一把大胡子。明朝公認的大帥哥張居正,史書上不僅說他個高顏好,還特別提了一句:他有一把直垂至腹部的大胡子。可見大胡子已經成了評判帥哥的標準之一了。


    為什麽呢?大約是男性對於原始雄性崇拜始終沒解除。


    胡須濃密是男性荷爾蒙分泌旺盛的象征之一,有一把毛色油亮蓬鬆的大胡子,就像獅群中的那頭擁有龐大獅鬃的雄獅,可以傲視群雄。


    兩人總結,男人留大胡子是來威懾同性的,而非取悅女性的。


    但是瑤光那個時代,西方男人美得多種多樣,公認的美男子既有“鐵人”“船長”這樣的蓄須大叔,也有臉刮得幹幹淨淨的,而在東亞,人們似乎普遍更癡迷於“青春”的魅力,評判“美”的標準也比較單一,試問哪個明星沒出過“少年感”“少女感”通稿?有些國家更是到達了某種極致,愛豆們全是臉是清秀少年一脫衣服八塊腹肌的花美男,這簡直成了業界統一標準。


    又閑話幾句,兩人不好自己亂溜躂不去陪師尊,又回了戲樓。


    還未上樓,瑤光便見著樓梯間站著幾個男子打扮的侍女,她微微一怔,也不在意,在翠穀這片法外之地,遊龍戲鳳都能白天演出,別說侍女做男子裝束,女冠們也有不少不穿道袍時喜歡穿男裝呢。


    不過,走到近前,幾個侍女齊齊向她行禮,躬身道:“韓道長萬安。”


    瑤光這才發現幾個侍女有些眼熟,為首一人笑道,“奴婢曾在白雲觀與道長有一麵之緣。”


    哦,這幾人是元康郡主的侍女。難怪。


    她一笑,抬頭向樓上看一眼,“你們郡主呢?”想來是去見師尊了。


    為首那侍女果然回答:“郡主得知靈慧祠觀主在此,哪有不去問安的。”


    瑤光微一頷首,便和薛娘子走上樓。


    還未走到包廂門前,就聽見房間裏傳來陣陣笑語,似乎是一個年輕男子說了什麽逗得老郡主極開心。


    瑤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正疑惑是誰能在老郡主麵前如此放誕,忽聽得老郡主問:“你母親這陣子身體如何了?”


    另一個男子答道:“多謝姑祖掛懷,母親早已大安了。”


    瑤光一聽這聲音,登時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


    第71章 再見


    這個能把瑤光劈成木頭人的聲音還會是誰的?


    當然是端王這狗嗶呀。


    瑤光沒聽到端王接著和老郡主說了什麽,她的腦子這時有自己的主意,先是來了一段金光霹靂的炸雷bgm,然後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和閃電,一會兒是端王眼神冷如冰雪用看叛徒的眼神盯著她,一會兒又是兩人在黑暗中相擁纏綿他在她耳邊動情低語的聲音,她用力眨眨眼,剛把那畫麵從腦海中驅逐走,轉眼又來了更糟心的:她騎在他身上掐他脖子,他黑發散亂玉山傾倒,含淚相望……還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伴隨著古早韓國狗血電視劇中的bgm。


    瑤光揮手在臉邊扇了扇風,自我安慰,反正她現在和他是再無瓜葛了。她怕什麽?心虛什麽?要說誰對不起誰,那肯定是端王這狗嗶對不起韓瑤光,兩任。


    1.0自殺是不是因為他?我這個2.0幾次死裏逃生都是因為他娶了個傻嗶老婆。


    還有,說好了給我兩千兩遣散費呢?哼。到現在一個子兒都沒有!


    要說端王你小子有點不講究啊,鎮南侯府那幫賤人還知道送來一千五百兩賠償金呢!按照這古代法律,你老婆就是你的人,你老婆謀殺我你也得負責,雖然被我反殺了可給我嚇病了一場呢對不對?當然你得給我賠償呀!


    給自己壯足了膽瑤光昂首挺胸正一正衣襟,正要推門時,一看,薛娘子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擠眉弄眼低聲道:“妹子,襄王來尋你了!”


    瑤光沒好氣瞥她一眼,輕輕叩了叩門。


    侍女開了門,瑤光一看,嗬,桌椅的位置都著人換了,老郡主的椅子本來正對著樓下戲台的窗口,現在改成背對窗口了。她顯然是對樓下演的戲毫無興趣了,擺明了等不及要看真人秀。


    老郡主一手支在扶手上,一手輕搖團扇,笑眯眯一臉慈祥,“徒兒,你回來了!”


    “是,師父。”


    “快過來,坐我身邊!”


    瑤光隻好在老郡主左手一個空位坐下。看,連空位都給她準備好了。


    端王坐在老郡主右手邊,穿著一身紅雲般的絳紅色圓領絲袍,胸前是織金仙鶴團花,寬袍大袖,腰係羊脂白玉帶。要說這樣鮮豔的顏色其實不適合男子穿,但他穿著卻十分適合,紅袍襯得他麵如冠玉,廣袖越發顯得他神清骨秀,超逸出塵。


    瑤光雖然早知道這是個隨時能用兩米長的大刀捅人的美型反派,也不想再和他有什麽瓜葛,可仍不免被驚豔了一下。


    她在心中歎氣,唉,誰讓我是個藝術家呢。吾輩藝術家,就是有擅長發現美並且無法控製地要欣賞美的天性啊。


    老郡主提醒她:“端王殿下來了。”


    “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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