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李車兒的肚子發出咕嚕聲,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臉瞬間漲的通紅。


    崔祁默默從行囊中掏出一塊鍋盔遞給他,也沒多說別的,隻是接著問道:“那傳說中的海子真的是碧藍如天嗎?附近可有部落居住?”


    接過幹餅,李車兒一小塊一小塊地慢慢放入口中,看他儀態,以前絕對是大族出身。


    吃了幾口,他費力地咽了下去才回答崔祁的問題:“那片海子我棲身的部落叫它可可托裏,意思是藍色的河湖。”


    “但要到那裏還得走幾千裏路,翻越一大片荒漠才能看到,那裏的居民我曾見過,皮膚很白,眼睛和頭發也和中原不同。”


    “車兒小友,你知道草原到底有多大嗎?”


    聽到皮膚白,崔祁敏銳地察覺到這片草原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廣闊,甚至連通到了西方,而中途是無盡的沙漠戈壁和危險。


    現在的胡人就已經遠涉千裏,到達了陸地的盡頭,可惜沒留下記載就消失在曆史長河中了。


    “草原隻是中原的叫法,實際上非常廣闊,大概有上萬裏的路程。”


    “如果找到那片海子的話,再往北走就是冰天雪地,曾經有人去過,但沒有人能回來。”


    “而西邊則是巨大的荒漠,但還是有胡人的,他們住在山腳,靠著高山上的溪流過活。”


    “至於再遠,部落裏就沒人知道了,從別處聽說西方都是平地,也有白皮膚的胡人。”


    李車兒一口氣說了太多,拿起羊皮水囊淺淺喝了一口。


    “先生一個人的話不要走太遠,草原的天災太厲害,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來沙塵暴。”


    崔祁感激不已,又拿出幾塊幹糧送給李車兒:“多謝小友指點,我也沒帶什麽值錢的東西,唯有這幾塊餅子還算有點用。”


    李車兒也不推拒:“先生不必謝我,我打聽草原的消息也是為了自己。”


    “進了草原記得不要暴露中原人的身份,也不要拿出財物,不然會引來劫匪和馬賊,他們以殺人劫掠為業,凶殘非常。”


    說著李車兒在地上用木棍畫了幾個大致的方向:“先生萬萬不可走太遠,過了海子就趕緊往南走。”


    崔祁重重點頭:“我不會走太遠的,小友放心。”


    實際上他已經起了要去西方看看的想法,不過這次就算了,先找本命武器要緊。


    兩人聊到月上中天,李車兒年紀雖小,可對草原的了解絕對比大多數中原人要深的多。


    這也是因為他被俘虜到草原好些年,為了追逐水草四處奔走,用腳步丈量了上千裏的荒漠草原。


    他也向崔祁打聽了虞國的不少事,說著說著落下淚來。


    “那一年草原上的大單於統一了東方的部落,大舉入侵梁國和虞國,劫掠財物人口無數,一度打到樂陵前方百裏,我一家也是在那時被俘虜。”


    “不到一年,波度大單於就死了,他的兒子們不出意料地打了起來,我們這些中原人也被分開,跟隨各個部落繼續做奴隸。”


    “我運氣好,被派到東方的賀圖部,而其他到了西北方向的人估計已經死了。”


    “小友不曾想過逃走嗎?”


    按照崔祁淺薄的了解,被強迫來到草原的中原人幾乎都想逃走,而李車兒明顯行動還算自由,離開也不是難事。


    聽到逃走,李車兒神情更加落寞,他眉眼舒朗,皮膚雖有些龜裂,依舊能看出儀表的不凡。


    “我逃不走了,家中母親和小妹還在三王子手上。而且草原是有詛咒的,每個人身上都被施加了狼毒,一旦背叛就會發瘋,而後被同鄉殺死。”


    “狼毒?在下略通醫術,不知可否探查一番?”


    這和某些小說的設定很像啊,都說少數民族有奇毒,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車兒點點頭,伸出左手。他的手上布滿疤痕和沒有結痂的傷口,手腕處還有幾條猙獰的傷疤,手臂纖細的像是狐山上的白茅草。


    崔祁心裏歎了口氣,這麽小的孩子就受了這樣的罪,用靈力探查後更是觸目驚心,這孩子體內有好幾種毒和蠱蟲,維持著微弱的平衡,貿然祛毒怕是會當場暴斃。


    “先生不必為我悲傷,我輾轉多個部落,每個祭司都會為了控製奴隸和民眾給大家下毒,都已經習慣了。”見崔祁露出哀傷的情緒,李車兒笑著安慰道。


    他們命苦,成了奴隸,可上天還是眷顧自己的,竟然還能聽到虞國的消息,見到虞國的故人。


    雖素昧平生,可家鄉的語調一響起,他心中也是溫暖的。


    崔祁輕輕歎了口氣,他語氣無奈:“車兒小友,你體內的毒和蠱蟲盤根錯節,我現在不能解。”


    早知道當年學醫了,他又一次後悔當初學了計算機。


    “先生到了草原也要記得遠離祭司,他們頭上戴著誇張的帽子,是部落裏地位最高的人,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


    李車兒收回胳膊,洗的看不出顏色的上衣根本遮不住他的小臂,露出傷痕累累的皮膚。


    但他也不以為意,沒有布匹,羊皮和牛皮也不可能給奴隸,能把自己收拾幹淨是他最後的堅持了。


    崔祁輕輕頷首:“小友忠告我都記得了,再回到東方時,我會去賀圖部落看你。”


    李車兒苦笑道:“先生要到海子至少要走三個月,保重自身即可,無需管我。”


    “車兒小友何必悲觀?你體內的毒和蠱蟲都很老實,不會現在就發作的。”


    李車兒不自覺地摸摸手腕上的疤痕,才繼續回道:“狼毒隻是控製我們的手段,真正要命的不是這個,而是天災和私刑,很多奴隸都是被活活打死的。”


    “祭司隻會在每年的祭祀上選幾個奴隸來燒死求雨,大部分人的死都是因為天災和主子的暴虐。”


    “過了七月,北邊的草原就開始下雪,暴風雪來臨一定要快跑,不然被埋進去很快就會憋死,每年都有上萬人死在風雪裏。”


    李車兒看了看崔祁的打扮,又擔心的說道:“先生可帶厚衣裳了,過了狐山再這樣穿會被凍死的。”


    崔祁指了指身下的皮襖,這也是他從道玄帶過來的,中原的皮子賣的太貴。


    “小友放心,我早聽說北方寒冷,特意準備了皮衣裳。反倒是小友穿的這樣單薄。”


    李車兒苦笑著搖搖頭:“先生知道我體內有蠱蟲,因為蠱蟲的緣故,我已經感覺不到冷熱和疼痛了。”


    “可你也會受傷生病的。”


    崔祁再一次後悔為什麽當初不學醫,他和這孩子投緣,不忍看著他死在草原的朔風裏。


    “奴隸是不會生病的,病了的奴隸都拿去求雨了。”


    李車兒燦然一笑,他靠著運氣和細心活到現在很是不易,他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可到了那一天他也不怕,珍惜每一天還活著的日子是奴隸的必修課。


    不知不覺,兩人談了一夜,臨別時崔祁解下頭上的白玉簪子遞給李車兒:“小友相交之情深厚,這根簪子能擋住三次死劫,回來時我再來看你。”


    李車兒卻擺手拒絕了:“先生好意我心領了,玉器太過貴重,放到我一個奴隸身上會引來大禍。”


    崔祁想了想,又從衣袖中翻出一隻桃木簪子,雕刻的很粗糙。


    “小友心思縝密,這桃木還有驅邪之效,是虞國的桃樹所製,也算是家鄉之物了。”


    這次李車兒珍重地接過了姬琮粗製濫造的桃木簪,他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放在心口處。


    “先生大恩無以為報。”


    崔祁重新束好發髻笑道:“我哪裏對你有恩?明明是你幫了我大忙,若無小友指點,我怕是一進草原就要迷路了。”


    “我也沒什麽能給先生的,這顆狼牙是我父親打獵得來的,草原說它能保平安,先生帶著吧。”


    李車兒摘下脖頸上用皮子穿起來的狼牙瑪瑙項鏈,草原多產瑪瑙鬆石,王子和單於祭祀都要把全身掛滿珠寶,奴隸也能帶著最低等的項鏈。


    崔祁雙手接過,隨即轉兩圈掛到了手上:“小友保重,在下告辭了。”


    李車兒也說道:“山高路險,先生也保重。”


    兩人一人趕著羊群向著東方的部落,一人孑然一身背著不大的行囊往西北的海子而去,他要親眼見見碧藍如天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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