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令是這裏的常客?”


    郭遜之抖了抖袖子,整理了下儀容,又恢復了雍容不迫的氣度。承認道:“仙師可是需要我這熟人引見?”勾欄的規矩,生客價錢翻五倍。所以尋常人都會找個常客引著。


    何岫毫不遲疑的抬腳便往院中去,“那便有勞太史令了。”


    郭遜之將何岫攔下,“進這院子,原是有規矩的。”


    何岫一抬眼睛,剛好同郭遜之的目光對上。郭遜之一錯不錯的似是要深深看進何岫眼中,“你莫要稱呼我官職,還有……”他往何岫腰間一指,“這天賜的物件也需要收起來。”


    何岫一挑眉毛,隨手將那天平地成鏡扯下來胡亂塞進了腰間,笑道:“這樣如何,遜之?”


    郭遜之目光複雜,隨即一笑,“……,岫郎請。”


    這院子從外看不過是尋常地方,一進院內才曉得大有幹坤。院內樓、閣、亭、榭、塔、遊廊無不精巧,各處之間配以假山、池塘、水榭、珍稀花木,遊禽、飛鳥、乖巧的獐、鹿閑適隨意歇息。塔前聳立著玉石碑,碑上篆刻著《道德真經》全文。經水榭亭台,穿遊廊入樓閣之內,堂內矗立著蓮華大神的金身雕塑。牆壁之上繪著老君傳道、一氣化三清的壁畫。畫旁筆記婉若遊龍,有詩有詞。何岫仔細看了一副,分明寫著,“二氣相生真喜悅,兌田震地通明哲。口傳金訣玉科靈,一性圓成歸日月1。”1王重陽的《贈丹陽》中的四句


    何岫啞然失笑。


    有小道士打扮的總角童子,將二人引著坐下,又備上茶水點心。何岫往那案上看了一眼,無非是蓮華宮中常用來待客的那幾樣。郭遜之解釋道:“蓋因為那一處如夫子之強,高數韌,如我等凡夫俗子不得其門而入。故而才有了這一處,不過是令尋常人也能得其門罷了。”


    二人正在閑聊之際,內堂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中年人,細眉長目,薄唇無須。他目光往何岫身上一搭,露出驚艷的神情。郭遜之將何岫的小臂把住,低聲笑道:“想來岫郎初來乍到未曾聽聞,這位便是名滿京城的笙郎。”


    笙郎?何岫暗笑。他記得雲瀾道長的俗名貌似是名巢字大笙。這小館子不光仿了蓮華宮的布置,竟然連國師的俗名都仿得。還真是不簡單呢!


    遂湊過去挨著郭遜之的耳朵悄聲說:“縱然道長是方外之人早摒了俗名,我聽著卻是不舒坦呢。”


    郭遜之看了何岫一眼,笑道:“原是我忘記了你同那人的關係,合該是不應當告訴你。你若是不舒坦,隻叫他外號也成。”


    何岫不置可否。


    郭遜之便當他是默認了,“這人早年以陶塤連奏《鎖南枝》《清靜怨》《白首離》而聞名,故而得名‘三曲兒’。”


    又對那笙郎言:“這位何郎君乃是我多年的至交。”


    “某才道郭小郎君如何走的這般急,原來是迎了摯友。枉宴兒白白哭了一盅眼淚。”說話間中年人身後走出一位隻穿著薄綢半袖少年,一雙眼朦朧水潤,確是一副才哭過的樣子。郭遜之笑著將宴兒攬到身前,耳語了一番。宴兒將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向何岫,慢慢紅了臉。郭遜之笑著將宴兒往何岫身旁一推,“伺候好了,少不得你的好處。”


    又從懷中掏出幾顆金豆子放在笙郎手中,“還開那淩燕閣,重新備一桌酒菜。”


    何岫在淩燕閣內四處轉了一圈,對郭遜之笑道:“莫不是連雲瀾道長的寢室也仿來了?”


    郭遜之淡然道:“有人好此道,自然有人投其所好。”


    何岫笑著將那叫宴兒的孩子往懷裏摟了摟,順著他青色半袖一路沿著手臂,肩膀,後背細細的撫著,一語雙關的說道:“嗯,妙人兒這般多,郎君甚欣慰啊。”


    這邊酒席已經置辦好了,郭遜之舉起酒盞,“敬再次相逢。”


    何岫抱著宴兒,隻顧著狎昵,心思根本不在酒菜上,隻將酒盞隨便碰了碰唇便又放下。


    郭遜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自斟了一杯,笑道:“有酒有美人,隻差絲竹了。”說罷叫門外聽候使喚的小童喚那笙郎進來。


    何岫半靠在宴兒的懷裏,“我很好奇啊,這人究竟有何本事?”


    郭遜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笙郎的本事大的很,消肌腐骨,包君回味無窮。”


    恰一隻玉手掀開珠簾,笙郎一把清越的笑聲傳進來,“消肌腐骨愧不敢當。若說回味無窮,我這裏的東西多了去了——酒醇菜香,曲悅人美,舞姿動人。不怕君挑剔,隻怕君不肯留下來。”


    郭遜之笑道:“郭某不怕留下來,隻怕是走不脫啊。”


    何岫興致勃勃的支起身來,“郎君今日就留下來,且將你看家的本事都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笙郎橫過一雙含情目輕輕一笑,將一隻陶塤放在唇邊。


    一曲妙音,驟然衝上梁去。在座均覺得精神一盪,心曠神怡。


    都說曲由心生,這曲音空靈,猶如雲起雪飛。想來為人心氣兒極高,自有一段傲骨。何岫不由的端正了身子,再不肯將笙郎視若那可供褻玩的對象。


    笙郎一曲終了,見何岫似還在神迷,遂笑著坐在何岫身旁,“這一杯敬顧曲周郎。”


    何岫端起那酒盞一飲而盡,戲諧的指著郭遜之,道:“那個才是顧曲周瑜,我卻是一條出聽的遊魚。”說著還學那遊魚胡亂扭著身子,逗的宴兒伏在他身上笑個不停。


    郭遜之笑道:“笙郎的酒岫郎就飲的,我才的酒岫郎如何就隻沾了沾唇?同樣的酒,他端的就比郭某端的好喝?”


    宴兒掩鼻大笑道:“好大的酸糟味兒。”


    笙郎舉起酒盞來敬郭遜之,“且莫管周瑜還是遊魚,人都道:甘酒嗜音。隻嗜音不甘酒總是不妙。”


    郭遜之推拒不肯飲,不依不饒的叫:“宴兒也替他滿上。”


    何岫覷郭遜之一眼,“斤斤計較之輩。”說罷故作心疼的哀嚎,“交友不慎啊”逗身後的宴兒替他撫胸拍背。


    又對笙郎道:“日後這樣的渾人休要放進來,免得敗壞了咱們院子裏的風氣。”


    宴兒往何岫懷裏一滾,連聲叫:“好郎君,真是疼我們。”


    笙郎笑的眉眼彎彎,往郭遜之身旁坐了坐,大有安慰的意味。郭遜之將他往何岫身邊推,“去去,伺候你們何郎君去,郭某不需要同情。”


    眾人笑笑鬧鬧。笙郎又吹了一曲歡快的曲子,宴兒將那壓箱底的活計都使出來。挨到後半夜,何岫已經醉的雙眼迷離了。


    郭遜之將那二人都打發走,自己半依靠在何岫的懷裏,手撫著何岫的臉,“岫郎,你說實話,一別三載可曾想過我?”


    何岫打了一個酒嗝,“想,怎麽不想。”又見懷裏空了,喚道:“宴兒回來。”


    郭遜之將他手拉下來,將他半抱在懷裏,眼神複雜,“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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