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叔毫不慌亂:“我哪裏講得不靠譜了?願聞其詳。”


    濮亮似乎不大明白“願聞其詳”的意思,斜睨著須叔道:“你扯了那麽老半天,我書讀得少,實話說,聽不大懂,反正都是些文言文吧,古人寫的東西,每個都是百家姓上的老四——堆理(李)。不過我過去是咱們市刑警大隊出身,不敢吹說那幾年把所有的兇殺案現場都出遍了,也八九不離十,見過屍體,踏過血泊,撿過殘肢,挖過顱骨……什麽恐怖嚇人的場子沒進過?從來就沒見過什麽凶靈,你當那屋子死了人就立馬變平板電視了?個個牆壁裏都能爬出貞子來?”


    屋子裏響起了一陣淺淺的笑聲。


    “哦。”須叔扶了扶眼鏡,“原來你是警察,警察是公差,有道是‘衙門屋頂三尺罡’,凶靈怨氣在心,不索命不罷休,索命手段往往慘怖至極,下去之後,多半會在閻羅殿被判苦刑,所以很少和陽世的公門中人糾纏,免得受二茬罪,所以你見不到是很正常的。”


    “這麽說,古人真的見過嘍?”


    “真的見過。”


    “好啊!”濮亮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勢,“那你現在就給我說說古代真有過的那些凶宅,分別發生過什麽凶靈害人的事情,先說好了,得有出處,有名有姓,不許是聊齋裏邊的鬼故事,不許你自己瞎編亂造的,你能馬上說得出三處,我立刻就認輸!”


    會議室裏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望著須叔,氣氛壓抑得猶如暴風雨前的莽原。


    也許,外麵真的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蕾蓉望著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回憶起早晨去唐小糖住處的路上,看到的灰濛濛的天空。


    須叔望著濮亮,平靜的眼神猶如古潭:“凶宅自古有‘四三’之說,意思是分四個種類,作祟的凶靈亦有三種。我便應你所請,以史料類古籍上記載的真實凶宅,給你做一詳述,你不妨拿出手機,打開百度,我說一篇,你查一篇,若說錯一字,或杜撰一例,算我輸。”


    濮亮毫不客氣,從褲兜裏摸出一個屏幕老大的手機,擺在桌上,打開了百度網頁。


    “外人眼中,凶宅不外乎是一種發生過命案的屋子,但我國古代則將其劃分為四個種類。”須叔繼續踱步,“第一類叫‘官宅凶’,即對所居官員不利,《太平廣記》裏提到一個叫袁嘉祚的人,出任垣縣縣丞,誰知那縣丞的官宅是個凶宅,‘為者盡死,數任無人居,屋宇摧殘,荊棘充塞’。袁嘉祚一向正直清白,‘剪其荊棘,理其牆垣’,壓住了凶煞之氣。第二類叫‘逆旅凶’,逆旅就是旅店的意思,旅店曾經發生過命案,凶靈怨氣太盛,索性對所有來居住的旅客不利。《虞初新誌》記載,康熙初年,天津城外有一旅店,有個旅客來住店,恰逢客滿,店主說‘其後一室,夜多鬼’,嚇走很多客人,所以迄今空置,無人敢住。旅客說我不怕,然後他‘取筆塗赤麵,著袍靴,裝關公’,夜深人靜,炕後突然走出一個長發覆麵的少婦喊冤,第二天他拆掉炕磚,發現下麵埋有一具女屍,是被先前的屋主殺死的小妾。”


    須叔所講的,屋子裏的眾人聞所未聞,一時間都聽得興致勃勃,隻有濮亮用手指頭在手機屏幕上又戳又劃的。


    “第三類最為常見,也就是我們平時一提起‘凶宅’二字,馬上能想到的,即‘私宅凶’。家裏闖進殺人犯,或者家中起了內訌互相砍殺,又或者自己想不開懸樑自縊,屋子裏陳屍一具,宅子內便多了一個凶靈,這房間自然也就成了凶宅——當然病死或其他自然死亡不算。凶宅之可怖,不在於曾經死過人,一間屋子就算死過成百上千的人,倘若沒有凶靈作祟,那麽也算不得什麽凶宅,頂多是個‘準凶宅’,惟有發生新的死亡或傷害事故的,才是標準意義上的凶宅。”


    蕾蓉不禁想起,來這裏的路上,劉捷也說過和須叔相似的觀點,這麽說來,至少在對凶宅這個詞彙的理解上,劉捷深受須叔的影響。


    須叔接著說:“關於‘私宅凶’,歷史上的案例實在是多如牛毛,這裏我就不舉例子了——”


    “喂喂!”濮亮突然抬起了有點浮腫的眼皮,“你剛才說的那兩個例子,出處雖然不是聊齋,但也不是什麽正規的史料吧,你既然說‘私宅凶’的例子多,就從可信度更高的史料裏拎兩個說說吧!”


    “私家野史裏麵的真實,就一定比正史少麽?未必吧。不過,權且聽你的限定。《朝野僉載》聽說過麽?唐代學者張鷟寫的一本筆記,後來很多內容被《資治通鑑》引用,權威性和可信度是很高的。其中提到,有個名叫鄭從簡的人,住的屋子總有古怪的事情發生,家中人不是患病就是出意外,於是鄭從簡請了個巫師,勘查一番,在客廳的地板下麵發現了一具屍體,是一個姓寇的人,被先前的屋主殺死後埋在地下,‘移出改葬,於是遂絕’。”須叔一副見招拆招,不慌不忙的模樣,“還有《萬曆野獲編》,沈德符寫的筆記,此人博學,擅長考據,《萬曆野獲編》堪稱有明一代的百科全書,向為治史者所倚重,他不僅認為‘地理吉凶,時亦有驗’,而且在書中記載了多處凶宅,‘信乎形家之說不誣’,其中最有名的一處是史官沈宗伯的住宅,沈宗伯剛住進去時,覺得屋子很寬敞也很整潔,隻是有一事甚為奇怪,一到晚上,點起蠟燭,燭光總是很微弱,‘加至十數炬亦然’,黑壓壓的屋子裏怪影憧憧,令人不安,恰好沈宗伯的鄰居是沈德符的父親,其父覺得恐怕是屋子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遮擋了光線,便勸他搬家,沈宗伯沒有聽。‘一日拆炕,則見一少婦屍在焉,宛然如生’,沈宗伯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搬家,才知道先前屋子裏怎麽都點不亮燈,乃是凶靈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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