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梁子,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們各自為自己打算就好。”陳當好舔了舔唇,見他麵色有些陰鬱,她抬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懂我意思嗎?”


    梁津舸還是不說話,下巴上新生的胡渣刺的她心裏都癢癢的。沉默半晌,他問:“什麽叫作各自為自己打算?”


    “你這個年紀了,這種事總不需要我教你。”


    “如果我做不到呢?”


    陳當好凝視他,細細看他的眼睛,從左眼看到右眼,像是溫柔像是決絕:“我會做到的。”


    他也知道她會做到的,隻是不知道她會做到什麽程度。其實世間的很多事,在最開始的時候上天已經給你預兆。可是人總是愚昧,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愛情裏,就覺得對方也該是善良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梁津舸語氣柔和:“不會有那麽一天。”


    “梁子,你可以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你別愛我,我受不起。”陳當好的手放下來,這話說出口於她來說倒沒有多難過。陳述事實而已,事實的潛台詞是,我不愛你。


    梁津舸輕輕點頭:“回去吧,你穿太少了要冷的。”


    陳當好不再說話,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正兒八經說過一句告別。轉了身,離開他的懷抱就置身風裏,淩晨的風原來這樣涼。陳當好抱緊自己的手臂,往住處那邊走,走出一段距離,她回過頭,看到梁津舸靠著樹站著,手裏掐著一根煙,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之間距離不算遠,可陳當好忽然覺得難受,比剛剛說出那些話還讓她覺得難受。


    她站在原地,像是有所感應,梁津舸抬頭朝她看過來。


    他站直了,往她的方向凝望,半晌,伸手揮了揮,示意她回去。這麽遠的距離陳當好看不到他的表情,夜色裏他好像隻剩下那麽一個略顯消瘦的身影。她聽話的轉了身,邁開步子的時候,陳當好看到自己的淚從眼眶裏掉出來,落在腳尖上。


    她分明沒有經曆痛楚,這眼淚來的莫名,卻有愈加洶湧的趨勢。她保持著原來的步子,不疾不徐往回走,在梁津舸看不見的地方,她淚流滿麵。


    其實早就很愛他了吧,可是這愛不比自由來的重要,所以不說,所以否認。她得承認自己的自私,可即便不自私,他們的愛又能走到哪裏呢。明知沒有結果的事,隻不過貪戀一時溫暖歡愉,還是不要打著愛情的旗號抹黑愛情了吧。


    陳當好抬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淚。


    身後的梁津舸隻看到她抬了手,那麽細微的一個動作裏,他想,她是哭了麽。


    可是陳當好怎麽會哭呢,她是那樣理性且絕情的人。手裏的一根煙燃盡,陳當好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拐角。梁津舸把煙蒂按滅扔到垃圾桶,邁著緩慢的步子往回走。


    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三點,來參加葬禮的賓客早已散去,來不及回去的也在季明瑞的安頓下住在這裏,這時候估計早已經進入夢鄉。梁津舸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踱步,就這麽繞了幾圈,眼看著天就亮起來。


    夏天了,天亮的總是很早。


    手放在褲兜裏,可以摸到柔軟布料,那是陳當好的內褲。手再接著往裏,可以摸到小小的卡片形狀的東西。


    如果把時間退回到昨晚,他是在這個時間醒來的。世界都在沉睡,他披了衣服下床,走到院子裏去等一場日出。也許隻是百無聊賴,也許是陰差陽錯,他看到匆匆離開的陳當好,雖然隻有一個背影。


    幾乎是瞬間,他就猜到她想要做什麽。


    這個女人有時候想問題太過簡單直白,帶著剛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天真勁。他喜歡她也恰巧喜歡的是她眼睛裏故作風塵的天真誘惑。等陳當好走了,梁津舸跟上去,果然看到內存卡被她放在設備裏,如果播放的人不仔細看,前麵的視頻讀取完畢就會自動播放內存卡內容。


    手伸過去,又頓住。


    他記起那個晚上她說的話。


    “其實我們不是一路人,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喉結動了動,梁津舸把手收回來,轉了身繼續在院子裏散步。就當做沒有看到,什麽都沒看到自然也不會再惦記。曙光撕破天空,他的心像是被扔進了一池沸水,掙紮了打了個滾,還是快步朝機器那邊走過去。


    不再思考,不多猶豫。他拿出內存卡,將它放進自己褲兜裏。


    做的時候分明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可是等第二天她問起的時候,就不敢承認了。他知道他們之間承受不起第二次猜忌和爭吵,兩人之間真正可以算作甜蜜的相處時間屈指可數。於是搖頭,用最嚴肅的眼神和表情:“我不管你怎麽想,但真的不是我。”


    他知道他又在自以為是了。


    就讓他自以為是再愛她這麽一回吧。


    第36章 局內人(三)


    葬禮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季明瑞都沒有來別墅。陳當好又開始重複自己上課下課的生活,其餘時間就站在陽台上發呆,百無聊賴。她的青春是這樣浪費掉的,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好時光的流逝,偶爾想起那張再也找不到的內存卡,又是一聲歎息。


    再也沒有機會了。


    夏天來了到底是好的,陽台打開,就給了她一個完全獨立的空間。心情好的時候,陳當好會自己洗點水果帶到陽台來,西瓜也切成小塊,葡萄要凍成一粒粒,還得掛著白霜。樓下齊管家在看電視,電視聲音傳到陽台上,陳當好便知道今天哪個公司又被收購,明天哪位商界人士宣布破產。


    商場變幻莫測,季明瑞卻總是穩穩當當。他不來其實是好的,連齊管家都不用繃緊神經唯恐惹他不高興。梁津舸更加忙碌,究竟忙什麽,陳當好不問,他也不說。


    她曾經覺得他們之間的事真的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瞞過季明瑞就等於瞞過全世界。直到某一天站在陽台上,齊管家上來收衣服,見到陳當好抽煙,她慢悠悠說道:“陳小姐還是少抽些煙吧,對身體不好。”


    “現在已經在控製了,今天這還是第一根。”陳當好抬起手,像是進步了的孩子在求表揚。齊管家笑笑,大概是覺得無聊,把準備收的衣服都攤開在桌子上,一邊疊一邊跟陳當好聊天:“最近季先生不怎麽來,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回頭看見你瘦了,季先生肯定責難我。”


    “不會,他哪看得出來。”


    “季先生還是在意你的,這次季太太去世,說不定不久後你就是新的季太太。”


    “這話可不敢說。”陳當好把煙按滅,情緒有些不悅:“我在這住著有什麽不好呢,也不耽誤他工作,也不給他添麻煩。”


    齊管家笑了笑,把一條白色內褲拿出來放在當好麵前:“看看我這記性,明明是洗的梁子的衣服,怎麽把陳小姐的貼身衣物也給混進去了。”


    陳當好臉色一白,那是之前梁津舸從她這拿走的一條。眼神飄忽著看向別處,陳當好也隨她一起笑了笑,嘴角僵硬:“就是的,怎麽搞的。都混在一起洗過了,就不要了,齊姐幫我扔了吧。”


    “陳小姐,我有時候就把你當自己妹妹一樣,其實大家都不傻,我能看透的事,季先生未來的某一天也遲早會看透。”齊管家還是那樣的語氣,陳當好呼吸都停了停,她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哀求齊管家不要將事情捅破。好在齊管家似乎並不打算威脅她:“你跟梁子都年輕,年輕的時候很多事隨著性子來,不考慮後果。但偶爾總是要收斂一下的,陳小姐,我說這些話是為你好。”


    陳當好覺得口幹,舔了舔唇,她輕聲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很早就有感覺,真正確認是陳小姐父親出事的時候,梁子半夜出去找你。”齊管家心裏有歎息,但沒表現在臉上:“我不敢說自己是過來人,但是這麽多年也見了不少。我今天說這些不是為了威脅你,更不會跟季先生講,你們還是小心著點,季先生要是發現了,就不是現在這麽簡單了。”


    陳當好點點頭:“知道了,謝謝齊姐。”


    人說相愛的人站在一起氣場都不一樣,現在看來的確有幾分道理。陳當好心有餘悸,暗暗告訴自己此後在季明瑞麵前都需離梁津舸遠點,轉而算了算,又覺得不論是季明瑞還是梁津舸,都很久不曾親密過了。


    實際上自從葬禮之後,梁津舸除了送她上學接她放學,也沒再來她的房間找過她。


    寂寞追根溯源,是他忽然變成了一個大忙人,而她還是站在原地重複自己的生活。漫長的雨季過去了,坐在教室裏或者陽台上,總是有躲不開的大太陽。陳當好趴在桌子上發呆,看教授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偏過腦袋,梁津舸在教室外等她下課,低頭看著手機,細碎頭發落在她眼裏,鍍上一層好看的微光。


    她險些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梁津舸最近忙到來接她都時常遲到。坐直了,陳當好揉揉眼睛再次看過去,確定他就站在外麵。心裏的感覺是雀躍的,又不想從眼睛裏表露出來,那太過小女孩心性了。接下來教授說的每句話於她而言都成了煎熬,時間突然被調了慢放。其實下課了也不過就是跟他見麵上車回家而已,陳當好歎口氣,重新趴在桌子上。


    最近倒是越來越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鈴聲響起,陳當好這時候卻磨磨蹭蹭,不大好意思太過急切的跑到他身邊去。梁津舸收起手機往教室裏張望,有相熟的同學已經開玩笑喊她:“當好,你那個朋友又來接你啦。”


    陳當好禮貌笑笑,朝他看過去,慢悠悠收拾好東西,再慢悠悠走到他麵前,用自己一貫懶洋洋的語氣:“今天怎麽來這麽早?不忙了?”


    “季先生讓我帶你去見他。”梁津舸麵無表情,往常他也是這幅樣子,隻是今天看起來格外嚴肅:“去四季酒店。”


    對於四季酒店,陳當好的記憶停留在去年,季明瑞為了羞辱她,讓她陪酒。談不上有什麽陰影,但這麽說起來總是抗拒的,皺了皺眉,陳當好站在原地不動:“去幹嘛?”


    “不知道,季先生沒說。”


    “別是又有什麽重要朋友需要我來陪了。”陳當好冷笑,想想又不知道自己如何拒絕,她畢竟沒有反抗季明瑞的權利:“算了,走吧。”


    “衣服在車裏。”


    陳當好腳步頓了頓,接著往前走。


    車子停在學校外麵的拐角,陳當好從後座拿了裝禮服的袋子,扭臉卻發現梁津舸沒有下車的意思:“你不下去嗎,我要換衣服了。”


    “你換。”


    “那你下車啊。”


    “又不是沒看過。”


    梁津舸說這話的時候還是麵無表情,一副正人君子模樣。陳當好看著他,他也不說話,車子落了鎖,他表示這個空間現在很安全。若是別的女孩這時候可能也就該嬌嗔了,陳當好眨眨眼,倒是笑起來:“好啊,那正好你幫我換。”


    她說著把衣服扔到他懷裏,頭發隨意在腦後一捥,露出白皙的脖頸,同時將後背轉向他:“幫我把裙子拉鏈拉開。”


    他不說話,手滑上她的肩膀,沿著後背的線條向下,拉鏈被拉開有細微聲響,細小的聲音讓陳當好心裏開始酥麻起來。他的手沒離開,隨著裙子被打開,那雙手滑進去,一直向前滑進去。


    不知是癢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陳當好笑倒在他懷裏,上半身的裙子就這麽被剝落,低下頭,梁津舸閉眼含住她的唇。她今天吐得唇膏是蜜桃味,紅色偏粉,襯得皮膚也好。這個年紀的女孩稍稍打扮便是好看的,更何況陳當好天生麗質。唇舌相觸有柔軟熟悉的溫度,梁津舸在心裏滿足喟歎,手臂將她環緊,他原來已經這麽想念她。


    梁津舸的吻漸漸向下,連同手也有向下趨勢。可到底顧念著時間,去的晚了季明瑞肯定懷疑,他們總不能冒這個險。解饞似的在她唇上咬了咬,梁津舸戀戀不舍地放開她:“你換吧,我出去給你守著。”


    這次季明瑞給她準備的裙子很保守,就連肩頸處露出來的皮膚都不多。陳當好不知道自己是否又要去赴一場鴻門宴,想起之前跟齊管家的對話,她看向開車的梁津舸:“齊管家知道我們的事。”


    “我知道,她前幾天跟我講過。也跟你講了?”


    “嗯。她說要我們收斂一點。”


    “……其實有道理。”


    “她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季明瑞?”


    陳當好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下一秒,梁津舸還是耐心回答她:“不會,那對她沒好處。你要是成了季太太她才會高興,沒必要挖坑給自己跳。”


    “可我總是不放心。”


    梁津舸不說話,大概是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索性選擇了沉默。陳當好靠著車後座閉上眼,那種不詳的預感像是大雨之前搖搖欲墜的烏雲,壓得她胸悶。大約做了壞事的人都得受折磨,她並不無辜。從最開始認識季明瑞到現在,她都在不斷消耗自己的德行吧。


    車子停在四季酒店門口,梁津舸下車幫她把車門打開。不到一年的時間,四季酒店門口翻新,比之前顯得更加富麗堂皇。陳當好向來對這樣的華麗心生排斥,目不斜視的走進大廳上了電梯,看梁津舸在按鍵上按下數字。


    還是之前的那個樓層。


    陳當好眯了眯眼睛,雖然沒說話,心裏的抗拒卻也寫在了臉上。梁津舸在下麵輕輕握住她的手,電梯“叮”一聲,他的手適時放開。


    季明瑞等在包廂裏,這一次沒有烏煙瘴氣的環境,沒有喝酒抽煙的陌生男人。他就坐在那裏,除了他再沒有別人。這樣的場合梁津舸是不合適進去的,送陳當好到門口,他禮貌的低頭,幫她把門合上。


    “我就知道這裙子肯定適合你。”


    季明瑞笑著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等走近了,陳當好才看見他臉上的皺紋。這段時間他似乎又蒼老了不少,吳羨的離開對於他來說是多大打擊,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季明瑞身邊坐下,陳當好手放在自己膝蓋上,察覺到他靠近了,攬住她的肩,她坐直,身體不自覺繃緊,但沒有抗拒。


    “進了這包廂,還以為又要有什麽人需要我陪酒。”半開玩笑的語氣,陳當好歪頭看他:“想不到就咱們兩個人,季老板找我是有什麽事呢?”原本刻薄的玩笑又變得俏皮起來。


    季明瑞笑笑,即便是這樣的表情也蓋不住他一臉的疲態:“當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陳當好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壺,打算給自己倒一杯熱水。季明瑞靠得更近了些,低聲說道:“我們結婚吧。”


    手一抖,熱水險些灑出來。陳當好坐的還是很直,隻有將身體緊繃著,才不會讓自己的驚慌太過明顯:“……什麽?”


    “我說我們結婚吧。”


    “吳羨去世連兩個月都不到,你不怕外人說你?”


    “我打算把手裏的生意交出去一部分,我現在年紀大了,吳羨走了之後我很後悔,有些東西是該學會珍惜的。當好,你不會理解我現在的想法,我總是擔心自己留不住你。”


    “可是我不想擔那份罵名。再說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我也不會離開你。”陳當好試圖安撫他,把倒好的一杯熱茶遞給他。季明瑞接過來卻隻是放到一邊,接著說道:“那不一樣。風華別墅是個見不得人的地方,我不想你再受這樣的委屈。”


    陳當好心裏忽然亂開,她從沒想過季明瑞會在這個時候跟她說這些。畢竟吳羨剛剛過世,以他的性格,定會顧及自己名聲,等上三年五載都是有可能的。而這三年五載裏所有的變數,都是她的機會。現在季明瑞似乎看透了她隨時想要逃跑的心,他像是放風箏的人,風箏飛得太遠了,他要收線了。


    “可是明瑞,你想一想。”陳當好穩了穩情緒,淡淡看向他:“你還是會很忙,我在哪裏都一樣,你不會有太多時間來陪伴我。這段時間我慢慢想明白一些事,其實名分之類的,在這個年代也不那麽重要,吳羨空有名分,她得到了什麽呢?我不想變成下一個吳羨,你明白嗎?”


    “所以我說把手頭的生意交出去一部分。我真的沒力氣再參與那些應酬了。”


    他是真的疲憊的樣子,這疲憊卻換不來陳當好的心疼。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陳當好還想說什麽,忽然想起梁津舸之前跟自己提過,最近在做生意。


    她張張嘴,思維頓住。按照梁津舸的說法,他是要在商場上打敗季明瑞的,那如果季明瑞這時候將生意規模縮小,對梁津舸來說大約是好的吧?她沒有學過專業金融知識,大多數事情都是憑自己主觀臆測,想來想去,還是轉了態度:“你隻說把生意交出去,我哪裏敢信。人說看男人的時候不要看他說了什麽,要看他做了什麽。等你真做到了再來跟我商量這樣的事吧。”


    “你是吃定我愛你想娶你了?”季明瑞輕笑,喜歡她這幅樣子。陳當好歪歪頭,精巧的下巴昂起來:“是呀,你說你要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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