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舸低頭看她,手慢慢撐上牆壁,將她圍困在自己臂彎裏,陳當好貓一般往他手臂的方向縮了縮,眼神赤誠幹淨:“我問你呢,你要不要吻我?”


    他不說話,凝視她琥珀色的眼睛,黑夜裏其實什麽都看不到,但他可以感知到她眼裏那一點光芒。側頭微微靠近,他聽見她的呼吸,淺淺的,輕輕的,羽毛一般。


    嘴唇在靠近,身體也是。快要接近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微微一震,是信息。


    人最大的動物本能大概就是預感,不論男女。梁津舸在感受到震動的同時將頭抬起,伸手摸出手機,轉了個身,背對著陳當好打開信息。


    內容簡單,來自吳羨。


    ——梁建走了,給你訂了明早的機票。


    腦子裏血脈噴張的熱度瞬間冷卻下來,梁津舸反複將短信內容看了兩遍,確定是梁建的名字和吳羨發來的信息,他周身氣壓極低,就連身後的陳當好也站直了身體,略帶凝重的看著他的背影。


    其實並不是不能接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梁津舸仰了仰頭,發現眼底連一絲濕潤也沒有。他慢慢轉了身,重新麵對陳當好,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掛了淺笑,不看她,卻不容置疑的去牽她的手。


    “當好,今晚別回去了。”


    u00a0


    梅雨季節早已經過了,可是因為夜裏這場雨,空氣又變得潮濕起來。小旅館的老板娘坐在吧台前麵,一邊打量著麵前的男女一邊把鑰匙遞給他們。這期間,梁津舸始終牽著陳當好的手,不是情侶之間親昵的十指緊扣,而是緊緊抓著她的手腕。


    房間在二樓,實際上這間小旅館也就隻有兩層。樓道裏隔音效果奇差,甚至可以聽見女人調笑或男人喘息。陳當好走在梁津舸身後,她是知道他心裏有事的,可她不打算問,畢竟他從來沒有一丁點願意與她分享秘密的誠意。


    心靈縱然遙遠,身體卻總是不自覺的往一起貼。誰都不說話,房門關上落鎖,他便專心低頭去吻她的脖頸。昏黃光線裏,陳當好可以看見牆角因為潮濕而生出的黑色黴斑。她也不明白這個夜晚怎麽會潮濕成這樣,倒在床鋪裏,枕頭被褥都帶著濕氣,綿密將她包裹。隻有梁津舸是溫暖的,他的手寬厚而幹燥,熨帖在她胸前,是比世間一切都讓人安心的存在。


    於是她吊在他懷裏,今晚的梁津舸與往常不同,陳當好蹙眉,卻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抱緊他。


    某一個時刻,陳當好摸到他的臉,也摸了自己滿手的淚。


    天還沒亮,梁津舸平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屋裏的燈在剛剛一個閃電過後徹底黑了,但是他們誰也沒下去找老板。陳當好側身躺在他懷裏,頭枕著他的胳膊,一隻手還搭在他腰上,眼睛閉著,卻是了無睡意。動了動酸麻的身子,她啞著嗓子開口道:“梁子,我想來根煙。”


    梁津舸沉默一會兒,起身往地上摸了摸,撈起自己的褲子掏出煙盒和打火機。他把兩樣東西遞給她,陳當好便坐起來,靠著床頭把煙點燃。


    身體分開,連同熱度一起消散。不到一分鍾,梁津舸往她的方向側過來,像是尋求安慰的孩子一般攬住她的腰。陳當好沒動,抬了抬手,將胳膊搭在他肩膀,是半個擁抱的姿勢。他們在黑暗裏相互依偎,窗外雨聲依舊,半晌,梁津舸說道:“我早上回陵山。”


    心裏有一絲詫異,陳當好舔了舔唇,心裏依稀有些離別預感:“季先生安排的?”


    “不是。”梁津舸閉上眼,皺了皺眉,後麵的話於他來說不太容易說出口。陳當好把煙按滅在床頭櫃的桌子上,歪著身子躺回去,他們在被子底下親密相擁,她好像知道他的難過,卻不能理解也無法分擔,手撫上他的眉毛,陳當好聲音很輕:“梁子,你喜歡我嗎?”


    他依舊閉著眼,不肯定也不否認。可這種事,從來都是沉默便等於否定的。陳當好心下了然,卻好像並不難過,還想再說點什麽,卻聽他道:“當好,我回去之後就辭職了。”


    心沉下去,很真實的沉下去。黑暗裏他閉著眼,她忽然慶幸他看不到自己此刻臉上的無措。控製著聲音,她想讓自己看起來盡量波瀾不驚,可指尖越發冰涼,心思暴露無遺。梁津舸握住她的手,將她擁緊在懷裏,他不說話,沉默成了最可怕的淩遲。


    好半天,漫長到陳當好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的額頭抵著他的下巴,清清淡淡的問道:“回去陵山,我們還能再見麵麽?”


    “……我不知道。”


    “那我們之前說好的呢?”


    她言語之中已然盡是小女兒不舍姿態,梁津舸心下淒惶,隻是抱她更緊:“我也不在吳羨手下做事了,說好的也算了吧。當好,你以後也得為自己打算。”


    天邊曙光初現,話說至此,已經算是訣別。床鋪還溫熱,陳當好從沒想過自己會是更放不下的那一個,不甘心,還是要問:“那你喜歡過我沒有?”


    梁津舸沉默地點頭。


    她兀自微笑,伸出雙手用力回抱他:“梁津舸,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以後要是愛上誰了,她愛你三分,你也愛她三分;她要是愛你五分,你也愛她五分;她愛你七分你便愛她七分,可是如果她愛你十分,你就愛她十二分。這樣要是有一天你們不在一起了,她也總得記得自己還不起的那兩分,記得你是她十分愛過的人。”


    天沒亮透,陳當好穿戴整齊,從小旅館離開。梁津舸陷在床鋪裏,枕頭被褥,鋪天蓋地都是她的味道。很奇怪,收到父親去世短信的那一瞬間他都沒能哭出來,這一刻眼淚卻終於滾出眼眶且愈發洶湧。他想起這個漫長的夏天,想起她站在陽台上抽煙的身影,想起那天他站在車外,而她在車裏換衣服時自己的心猿意馬。離別毫無預兆,他是喜歡她的,可還沒喜歡到有勇氣跟季明瑞抗衡。


    天亮之後,梁津舸在淚眼朦朧裏恍惚想到,沒能跟她在下雨的巷子裏接吻,大概會成為他一生的遺憾。可是當好,我嘴拙。


    我嘴拙,越是在乎的,越不敢說喜歡。


    第19章 封緘(一)


    梁津舸的離開似乎並沒有給風華別墅帶來什麽改變。回到陵山,陳當好看著別墅大門,看著他開過的車安靜停在院子裏。她連眼淚都沒有掉過,心裏也平靜而安寧,像往常那樣踩著地毯上樓,路過他們接吻的陽台,進了房間,還是那張床。


    她還是覺得平靜,這種平靜讓她覺得些許遺憾,原來她並不愛他。深情是演給自己看的,等他走了,她連戲都懶得再演。抽屜裏還留著幾根大前門,陳當好把那些煙拿出來,一根一根丟進垃圾桶,這煙到底是廉價,現如今季明瑞不再限製她的自由,買幾根好煙還是能做到的。


    這樣混沌的想了很多,陳當好將自己扔進床鋪裏,躺了沒一會兒,又突然想起房間裏的監控設備。朝著熟悉的地方摸過去,空空如也。看來梁津舸早她之前回來過,把監控帶走了。她坐在地毯上發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她掌紋很淺,從小就淺,也沒去算過命。可她注意過梁津舸的手,他的掌紋像是刀削筆刻,帶著點莫名的苦大仇深。笑了笑,陳當好把手放下,給自己換了條漂亮的連衣裙,過客終究是過客,她沒力氣追問,他們之間的盟友關係尚未確立,卻已經分崩離析,又想起倪葉,或許離開季明瑞,也就是這段時間的事吧。


    而與此同時,梁津舸坐在咖啡廳裏安靜的看著對麵的女人。他跟吳羨之間見麵次數不多,他好像從沒有這麽認真打量過她的臉。如果不是因為心裏清楚,他很難把麵前的女人和四十多歲這個概念聯係在一起,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帶著點職業女性的氣場,清冷卻風韻。如此看來,梁津舸更加不能理解,陳當好與吳羨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季明瑞為什麽對吳羨連一丁點的愛意都沒有。


    麵前的咖啡已經涼了,吳羨雙手抱臂靠坐在椅子裏,繼續他們的對話:“所以你考慮好了?不回來了?”


    “嗯。”梁津舸點點頭,依舊不多話。


    “你肯在出來之後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爸治病?”


    抿了抿唇,梁津舸表情有細微變化,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他沉吟半晌,終究是懶得解釋,繼續點頭:“嗯。”


    他的沉默寡言將氣氛推入冰點,吳羨輕哼一聲,眨眨眼,梁津舸可以看見她眼睛裏帶著的輕蔑和自以為是,凝視他,吳羨語氣帶了點不可置信,但這不可置信大約是演的,她心裏分明已經了然:“梁津舸,你是不是因為以前的事恨我?”


    這一次梁津舸沒點頭也沒搖頭,他不說話。吳羨把自己的長卷發往耳朵後麵撩了撩,胳膊搭在桌上與他靠近些平視:“你不說話我就知道你是。所以你出來之後我在盡我所能去幫助你,你說你爸爸需要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我給你配;你說你想要個好工作,我拐著彎把你安排在季明瑞身邊,梁子,我以前對不起你是真的,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人不能老是回頭往後看。”


    梁津舸還是不說話,眼神裏有難以察覺的不耐。


    “你怎麽就想不明白呢?在季明瑞身邊是什麽樣的日子,你自己出去謀生又是什麽樣的日子?幫我看著他,時不時打個電話而已,這個工作對你來說有什麽難?等到哪天季明瑞被我拉下去,他的位置給了我,我身邊最近的人不還是你嗎?”吳羨說話語氣和緩,像是閱曆豐富的姐姐在教育自己年輕氣盛的弟弟。梁津舸往後靠著坐在椅子裏,伸手去摸煙,又想起這店裏是禁煙的,皺了眉,心裏的煩躁開始加倍。


    “我不相信你會不在意從前。”吳羨的聲音溫柔下來,開始流露女人特有的柔軟:“我永遠記得在我最無助最需要別人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你是我見過最溫暖最赤誠的人。”


    這句話大概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梁津舸沉下目光,帶著凶狠望向她,字字都仿佛是從牙齒裏迸出:“那是你騙我的,你給我爸用點醫療設備怎麽了?你不欠我嗎?整個公司負債的時候你是怎麽跟我說的?我出來之後你又是怎麽跟我說的?”


    這話說的語氣著實凶狠,吳羨愣了愣,眼神相比剛剛更為脆弱:“我那個時候沒有辦法啊梁子,我除了你還能相信誰呢?”


    “那我要謝謝你的信任?謝謝你信任我到公司虧了那麽大的窟窿,隻讓我一個人頂包蹲監獄?還是謝謝你在我爸知道這些病倒之後願意給他用最先進的設備?這都是因為誰啊吳羨?”


    說完這些話,梁津舸忽然覺得極度疲憊,他想起那個潮濕的小旅館,想起陳當好落在他眉毛上冰涼的指尖。他在想她,在這樣的場景裏他居然還是會想起她,想起她帶著點乞求的期待去問自己:那你喜歡過我沒有?


    那是從前的他,帶著赤誠,卻愛的單純木訥。男孩在最單純的時間裏總是不容易遇見好女孩,遇見吳羨更像一場劫難,她對男人來說有可怕的吸引力。彼時吳羨一心想扳倒季明瑞,不識好歹也注冊房地產公司妄圖與他惡性競爭,拉攏梁津舸做同盟,卻賠的血本無歸。她那時還沒能接手醫院,債務金額巨大,可梁津舸不知道,在他自以為的甜蜜裏,吳羨留的最大的心眼,就是在公司法人那一欄寫的他的名字。他對法律認知淺薄,或許這其中能找到漏洞也說不定,可事發之後吳羨握著他的手,像是所有同甘共苦的情人那樣對他信誓旦旦:“你替我進去,兩年而已,等你出來的時候我肯定已經跟季明瑞離婚,到時候,我們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少年錯誤迷戀,還曾懊惱自己不解風情,頭腦一熱便成了戴罪之身,夢想與愛情一夜之間都成泡影。後來鐵窗一關,吳羨再沒來過。他在監獄裏每天想很多事,想不通,女人怎麽會無情到這個份上,又想起自己在進來之前傻兮兮的問吳羨,那你喜歡過我沒有?


    第一年的夜晚他覺得,隻要她說有,那便值得;第二年的夜晚他想通,她從頭到尾隻把他當作傀儡而已,即便她說有,他也再不肯信;出獄前一晚,他坐在床上徹夜無眠,他明白了,他已經不想再見她,那個在心裏纏繞兩年的問題,答案早就變得毫無意義。


    可他擺脫不掉,他身無分文,而父親重病。於是梁津舸告訴自己,那是吳羨欠他的,讓她還吧。


    事到如今,世上最後羈絆也已經不在。梁津舸從桌邊站起來,居高臨下,將吳羨的表情盡收眼底。女人都是天生演員,吳羨和陳當好都是個中高手,他眼神漠然,沒等吳羨再開口,轉身往門口走。


    心裏那一點未能完全泯滅的卑微情感,在看到吳羨的表現後徹底喪失。梁津舸走上熙攘街道,走在人群之中。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裏也沒傾瀉丁點情緒,那種人生荒謬的感覺終於不再石頭般壓在他心裏,他該覺得輕鬆,可拐了幾個街道,走過幾家轉角,心思卻越發沉重的難以捉摸。站在巷子口,梁津舸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的同時,他看見對麵陵山大學的大門。


    鬼使神差般繞到了這裏。


    今天是星期二,陳當好有課。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放學。梁津舸站在陰影裏,沒有上前,心裏僥幸的想,再看她最後一眼好了。距離香港那次訣別,已經過去半個月,陵山眼看就快入冬,他跟自己說,下雪之前,總該看看她的。


    深秋下午依舊炎熱,梁津舸穿了件黑色外套,陽光照在上麵讓他仿佛躺在火爐裏。他手裏的煙始終沒點燃,目光落在校門口,不放過任何一個走出來的女學生。原來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是好看的,各有各的好看法,或可愛或嫵媚,正是好年紀。越過那些花朵一樣鮮豔的臉龐,梁津舸仔細去搜尋陳當好的臉。


    陳當好是漂亮的,在梁津舸看來,她不僅漂亮,而且漂亮的與眾不同。或許誰喜歡誰本來就是一種迷信,如果沒有提前遇見,街角偶遇他大概也隻會在心裏想一想,這女孩很好看而已。可現在不行了,他這麽放眼看過去,年輕女孩那樣多,卻沒一個人有她的神韻美麗,有她的嫵媚潑辣。手上的煙換了個方向,梁津舸向後退了一步,往更深的陰影躲去。


    他看見陳當好出來了。


    u00a0


    還是那輛車,跟在身後的人卻換了一個。阿江就跟最開始的梁津舸一樣,沉默恭敬。陳當好站在車邊,眼神始終沒往別的地方看一眼,阿江忙不迭的跑到車前去,打開車後座的門等待她上車。


    “誰說我要回去了?”烈日當空,梁津舸看見她穿著淺白色碎花裙子,眼神裏是初次見麵時那種淡淡的倦。隻是此時此刻這倦意已經掩藏不住,陳當好緩慢的眨了眨眼,看向馬路對麵,堪堪與他的身影錯過:“我有個朋友在那邊,我去見他一麵,你在這等我。”


    “陳小姐,季先生吩咐過……”


    “我說你在這等我。”


    她語氣不重,或者說是太輕了,輕到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阿江不知道馬路對麵是不是真的有她的朋友,在陳當好傾身向前就要走的時候,他手足無措,逼不得已還是側身過去,橫臂擋在她身前:“陳小姐……課上完了,您……您得跟我回風華別墅……”


    天氣熱,他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衫,袖子挽了上去,這麽橫伸出來,就能看到手臂上的青筋,他是真的緊張。陳當好沒說話,略帶不耐煩的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卻紋絲不動。


    “五分鍾,你就在這等五分鍾就可以。”陳當好知道自己拗不過他,仰起頭,平靜的跟他談判:“給我行個方便,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阿江眼神鬆動,內心糾結,可實在不敢忤逆了季明瑞的意思,急的汗都要掉下來。街對麵的梁津舸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看那個人站在自己曾經的位置上。陳當好這樣難伺候的女人,這時候就不該跟她談。在他的位置是聽不到他們之間對話的,但他知道陳當好又在變著法子跟男人討價還價,他愛她這個勁兒,也恨她這個勁兒,她每次歪著頭看你,你就恨不得丟盔棄甲把她抱在懷裏。


    而街這邊,陳當好臉上的淡然漸漸有了鬆動的跡象:“那就三分鍾,我真的看到我朋友在對麵。”


    “如果您實在執意要過去,我跟您一起過去,或者我現在打電話請示一下季先生。”阿江低頭看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他隱約明白,這會兒如果真的放她去了,恐怕是不好跟季明瑞交差。u00a0


    陳當好沒有說話,隻是站的越發的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宣戰。阿江更是沒有辦法,踟躕著低頭拿出手機,手指停留在季明瑞的號碼上。


    “好了,”陳當好適時的發聲,語氣頹然:“打電話多麻煩,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阿江如蒙大赦,幫她把車後門打開,陳當好安靜的坐進去,又安靜的閉上眼睛。她的沉默讓他覺得心虛,清了清嗓子,阿江握著方向盤開口道:“陳小姐,我得跟您解釋一下,季先生似乎很看重您的安全問題,我也是聽吩咐辦事,要是讓您覺得心裏不舒服了,我跟您道歉。”


    “你的錢也不是我給的,你拿誰的錢自然給誰辦事,不用跟我解釋。”


    她說的很平淡,聽不出絲毫埋怨。阿江透過後視鏡,看到她眼睛依舊閉著。無法,他啟動車子,緩緩離開陵山大學。


    茶色玻璃後,陳當好側著頭,睜開眼睛。梁津舸站在陰影裏,弓著腰,低頭把手裏的煙點燃。她靜靜凝視他,嘴唇抿緊了,直到車子行駛出一段距離,再看不見。


    她得謝謝阿江,沒讓她真的跑到街對麵去找他。不然她大概連“梁子我們私奔吧”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可她憑什麽呢?他已經說走就走,她總該給自己留點體麵。繼而她想起毛姆的一句話:“在愛情的事上如果你考慮起自尊心來,那隻能有一個原因:實際上你還是最愛自己。”


    重新閉上眼睛,陳當好覺得她也是時候該走了。


    第20章 封緘(二)


    陵山的冬天向來漫長,尤其是在經曆過那樣荒唐的秋天之後。陳當好不用上課的時候都待在別墅裏,陽台上風大,已經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一站就是一下午。她沒有戒煙,沒有剪頭發,沒有任何外人看得出來的改變,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衰老,自從梁津舸離開之後。


    他離開近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她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要說這個冬天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事,大概是明瑞地產資本擴大,並購規模堪稱囂張。陵山首富的名號算是被季明瑞坐實。這樣的環境下媒體邀約增加,礙於公共場合需要,季明瑞時常跟吳羨假扮成恩愛夫妻參加各種活動。電視裏的他紳士有風度,不僅知道把妻子裙邊的褶皺撫平,知道在她下台階的時候回身拉住她的手,還知道在各種場景裏跟其他女性保持距離,之前的緋聞不攻自破,他們儼然成了一對模範夫妻。


    看到“伉儷情深”四個字出現在電視上,陳當好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修指甲,銼刀在指甲上劃過,她冷哼一聲,轉頭看見齊管家麵無表情的臉。


    阿江是在入冬沒多久被她辭退的,因為他著實無趣,男人一個卻婆婆媽媽,連陳當好晚飯喝了幾口湯都要樂顛顛的跑去向季明瑞匯報。這幾天不斷有新的保鏢來應聘,季明瑞忙於應酬,把這件事丟給齊管家負責。別墅裏來的人一撥又一撥,陳當好始終看不順眼,秋天裏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一點豐腴,也隨著冬天到來一點點瘦了回去。


    還不到冬至,陵山卻已經極冷,今天照例有人來應聘,陳當好沒課,起床時已經快到中午,知道有人要來,她已經不抱什麽期待,素顏從樓上走下來,吃了口飯,百無聊賴。齊管家接到電話說大雪封路,風華別墅位置本就偏遠,應聘的人怕是要接近晚飯點才能來,陳當好就坐在一邊,從齊管家幾句回應裏依稀將事情脈絡聽了個大概,皺著眉,她聲音不高,倒是十足不耐:“來得晚就算了,幹脆不要來。”


    齊管家拿著話筒有些遲疑,不知該怎麽回,再貼近話筒的時候,那邊已經掛斷。到底來是不來,她不敢確定,陳當好倒是無所謂:“就當他不來好了,反正來了也沒用,來了也留不下。”


    齊管家還想說什麽,見陳當好麵色怏怏,也就不再多講。這一等就真的是一下午,眼看著外麵的雪越下越厚,才終於有人風塵仆仆按響了風華別墅的門鈴。這人穿一件黑色羽絨服,長款,幾乎包裹住全部身體,門外保安再三確認才放人進院子。陳當好彼時就坐在沙發上抽煙,屋裏暖氣開得足,門一推開,就是一陣徹骨寒氣。


    她隻穿了件睡裙,外麵搭著個羊絨圍巾,還是沒能抵擋住冷氣瞬間的侵襲,幾乎是在門口的人走進來的同時,陳當好下意識的皺了眉。她沒看見他的臉,手裏的煙還燒著,她一整個下午都沒怎麽開口說話,出聲時聲音自然沙啞:“這個時間其實可以不用來了,你回去吧。”


    門口站著的人腳步頓住,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客廳裏沒有人,齊管家在廚房忙著準備晚飯。他這麽站在那,瘦瘦高高,陳當好忽然覺得心裏一動,沒來由的難過起來。人總是有動物本能的,我們把這種本能稱之為第六感,在對麵的人摘下帽子之前,她竟沒了麵對的勇氣:“我說你回去吧。”


    這話說的有幾分委屈,幾分責怪。麵前的男人低下頭,把帽子摘下來,睫毛上的雪這時候已經化開,他揉了一把臉,舔舔唇,用那雙念舊的眼睛凝視她:“太晚了,路不好,回不去。”


    梁津舸站在那,就像很久之前,秋日傍晚,他送她回來後目送她上樓的樣子。還是那個門口,陳當好卻覺得那些時間已經過去的太久,久到她幾乎記不起來當時的自己該做什麽表情。天陰著,屋裏燈光黯淡,他走近了一些,把因為雪化而變得濕漉漉的羽絨服脫掉:“我來應聘。”


    “你不是辭職了?”陳當好終於找回自己的表情,放鬆了僵硬的肩頸,她向後靠坐在沙發裏,又恢複了他們初相識時的漠然慵懶:“怎麽選這麽個天氣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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