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縣主組織的宴會既然已然完事,陸遠自然第一時間就回了府去。


    半夜,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緩緩行駛,駕著馬車的小童緊拽著韁繩,然後呼和出聲:“駕。”


    馬車這般不要命了的往前行駛,馬車裏麵自然也晃悠的很,蔣大夫被晃的七葷八素,藥箱也左右擺動,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拽住那藥箱。


    蔣大夫掀開車簾,果然街道兩側的燈籠已然暗了許多,一看便知是許多商家已然關了門。


    蔣大夫心有唏噓,這些店家都要關門了,他卻還要出去治傷,他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須,然後歎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地方,那駕車的小童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簾,麵上帶著笑:“大人,陸府到了,您快些下來吧,若是遲了可就不好了。”


    蔣大夫將藥箱遞給小童,然後下了馬車,陸府前的兩盞燈籠還在滴溜溜的轉,他心下歎了口氣,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多少次他星夜前來,也不知陸遠這次又是受了什麽傷,治病救人要緊,蔣大夫抬起步子就往裏走。


    陸遠正靠在軟枕上,他昨夜受了重傷,今日又逞強了一天,到了現下已然有些受不住了。


    蔣大夫進來就“誒呦”了一聲:“陸大人,您這是又怎麽了?”


    屋裏麵燃著好些蠟燭,將這深夜照的如同白天一般,蔣大夫縱然有些眼花也足夠看清楚了,榻上的陸遠麵色蒼白如紙,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右肩上還綁著一塊紗布,那紗布全是血,看著就是傷的很重的樣子。


    蔣大夫見了心裏一沉,也不廢話了,坐下就給陸遠看診,先是好好的把了脈,然後又揭開紗布去看傷口,現下他已經不用對陸遠說要忍著的話了,畢竟這些年下來,他還從未聽過陸遠哼過一聲,蔣大夫在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這般小的年紀,就有常人所不能忍的耐力,也不知道背地裏都遭過什麽苦楚。


    血色染成的紗布下傷疤猙獰,血肉肌理可見,蔣大夫仔細的瞧了瞧,有條不紊的從藥箱取出各種藥,然後小心地給陸遠上藥包紮。


    這期間二人一句話都沒有說,房間內寂靜無語,一邊兒候著的程臨卻已經冒冷汗了,大人又受了這般嚴重的傷,可幕後真凶還沒揪出來,他又一次失職了。


    過了良久,蔣大夫才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好了,現下無事了,”他頓了頓又道:“你是不要命了,這是第幾次了。”


    這般疼的情況下,陸遠卻好似什麽都不知道似的,他甚至輕笑了下:“正是因為這麽多次了,我才不怕,”他早已習慣了,在這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掙紮求活。


    蔣大夫見狀就沒有勸陸遠了,陸遠有他自己的主意,他不過是一個大夫,哪裏能勸得動他呢。


    蔣大夫處理完了傷口,此刻也鬆懈了下來,有心思開玩笑了:“你這次的傷還算可以,隻不過瞧著好像是上過藥的樣子,也幸虧是如此,若不然你怕是會失血過多,就挺不到老夫來救你了。”


    陸遠聞言想到了顧初寧,她費盡了力氣才將他抬進屋去,又給他用熱水消毒,上了金瘡藥,這回還真是多虧了顧初寧,說是她救了他的命也不無不可。


    程臨也放下了心,他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屬下已經派了心腹去辦,隻不過還需要些時日,再過幾天定然能揪出真凶。”


    程臨想起今天去到莊子時的情景,他一得了陸遠的消息就派遣了手下最為精銳的探子圍了莊子,定能揪出那真凶。


    程臨想到這裏暗歎了聲,果真還是陸大人厲害,若不是今日陸遠逞強裝作無事,那幕後凶手也不會露出狐狸尾巴,大人真是有遠見急智,夠他學幾輩子了。


    陸遠點了點頭,能捉住真凶就是好的。


    陸遠想起昨晚的事,夜色濃重如墨,他孤身一人遭到了十個頂尖殺手的圍攻,他雖成功逃脫,可也受了重傷,不得不逃進水裏,順水而走。


    清河雖然水流不大,可他當時已然半昏迷,若不是顧初寧,他怕是還不知道要怎麽樣,饒是陸遠,他現下想來也有些後怕。


    蔣大夫就瞧見陸遠一副想起什麽人的樣子,他緩緩地合上藥箱:“過會兒我就給你寫藥方子去,記得藥要按時喝,外敷的傷藥也日日不能落。”


    這時候屋裏的血腥味兒已然去了不少了,蔣大夫乃是醫者,鼻子最是靈敏,他忽然聞見了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像是果子香,陸遠的府裏可從來沒有這種味道。


    蔣大夫好奇道:“怎的,你這屋子放了什麽時興的果子嗎?”


    程臨微楞:“沒有,大人受了傷,現下還不敢讓下人進來。”


    蔣大夫喃喃歎了句:“奇了怪了,”他這隻鼻子,自幼時就聞遍百草,更遑論這些子香味了,他細心聞了會兒,最終才發現那味道的起源處竟是陸遠。


    方才他凝神給陸遠處理傷口,隻聞見了濃重的血腥味兒,現在才確定這香味起於陸遠。


    陸遠就看見蔣大夫看著他的目光很是狐疑,他道:“怎麽了?”


    蔣大夫捋了捋胡子:“無事,無事,”心裏卻想了起來,陸遠是個從不熏香的人,這香定然是旁人染到他身上的。


    蔣大夫提起藥箱往次間走,更奇的是,這香味熟悉的很,他好似在哪裏聞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次間裏,小童研了磨:“大人,您寫吧。”


    蔣大夫接過了小童遞過來的狼毫筆,然後提筆在宣紙上寫了藥材的名字,忽而,他放下了筆,麵上是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樣,倒把那小童給弄得糊塗了,蔣大夫這是又怎麽了。


    蔣大夫終於想起來了,怪不得那香味如此熟悉,他分明就是聞見過,那次去濟寧侯府,給那位國色天香的小姑娘診治時聞見的就是一樣的味道,都是那股子極香甜的清香。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是那小姑娘身上的香味。


    那陸遠又是如何染上這股子香味的,自然是那小姑娘的原因,這說明這倆人定然是接觸過的。


    蔣大夫想到這裏大笑起來,想他上回還為陸遠老實的做派著急,沒想到人家陸遠私底下竟是個行動派,想必今日是英雄救美才染上了那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果真孺子可教也。


    那小童就看見蔣大夫狀若瘋狂的笑了起來,更加摸不到頭腦了,他有些害怕,蔣大人不是中了邪吧,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是怎麽了?可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蔣大夫就道:“是開心的事,”若是能瞧見陸遠這個小娃娃成親自然是好事。


    想他上回還在想這兩個生的極好的生出來的小娃娃會有多好看,沒成想竟這麽快就又進了一步了,離他看見那小娃娃的日子不遠了。


    蔣大夫又捋掉了一根胡子。


    第29章


    慶雲縣主組織的宴會已然過去了一段時日, 濟寧侯府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小院兒裏,顧初寧靠在秋香色素麵錦緞迎枕上發呆,她穿了一身青碧色的紗衣, 滿頭烏發隻用了一根白玉簪挽上,再無釵環。


    可就是這般素淨的打扮,也掩不住顧初寧滿身風華,珊瑚微楞,姑娘著實是太好看了些,按她說,姑娘這身素淨的打扮反而更好,任誰第一眼瞧見姑娘都移不開眼睛。


    珊瑚正在這兒胡思亂想, 忽然就瞥見顧初寧花瓣一般的紅唇開合:“珊瑚,現下幾時了, 怎麽天兒還這麽熱?”


    珊瑚聞言給顧初寧倒了一碗茶:“姑娘, 您先喝茶壓壓火氣,”她頓了頓又道:“如今已經入夏了, 最是炎熱,這時節不過是下午時分, 正是熱的緊的時候呢,您且忍忍。”


    顧初寧痛快的喝了一碗茶,她熱的心慌, 自從入夏以來就仿佛下了火一般, 她是如何也不想動彈, 這不, 連宋老夫人都傳話說姑娘們下午不必去上家學了,隻在自己屋裏讀書寫字就好,教授課程的先生也很是感激,誰都不願在這大熱天裏忙活。


    顧初寧在迎枕上晃來晃去的,估摸著宋芷她們也是如她一般熱的發慌,反正她是連門都不想走出去一步。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聽這動靜還越來越大,竟是有人來了小院兒。


    顧初寧立時就從榻上起身,方才那副模樣可不能叫旁人看見。


    珊瑚也有些驚訝:“姑娘,這大熱天兒的,是誰冒著暑氣過來啊,難不成是二姑娘?”


    顧初寧理了理衣襟:“應該是,”她這小院兒位置偏僻,隻與宋芷的住處較為相近,故而宋芷時常來,再加上宋芷與她關係最好,所以宋芷來的次數也最多。


    次間兒的穿珠簾被掀起,緩緩走進來一個穿著品紅色繡牡丹花紋襟子的姑娘走進來,她眉眼姣好,看著十分溫婉秀麗,竟然是宋芙。


    顧初寧有些驚訝,實在是這還是宋芙第一次來她這屋子,自從她搬進濟寧侯府以來,府裏的姐妹們或多或少的來這小院兒瞧過她,但宋芙從來沒有。


    宋芙乃是侯府的嫡長孫女,身份矜貴無比,又兼著平日裏素有威望,故而很得府裏人的敬重,就是活潑的宋芷和宋瑩見了宋芙也乖巧的很,這或許就是長姐的威望。


    顧初寧琢磨著是因為宋芙平日裏除了上家學還要同二夫人學著掌家,想必是忙的不可開交,自然就沒時間來她這小院兒了。


    隻不過今日宋芙竟然來了,還是冒著這樣大的日頭,顧初寧想到這裏立時就出去迎宋芙:“大姐姐,今兒的天這麽熱,你怎麽過來了?”


    宋芙眉眼帶笑:“正是因著天熱,做什麽事都靜不下心,我思來想去,正好趁此機會來這兒與你說說話。”


    顧初寧引著宋芙坐下,然後又命珊瑚烹茶,雖說都是一家的姐妹,但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宋芙就在一旁坐著,看顧初寧忙來忙去的,她笑道:“麻煩這些做什麽,快好好坐下吧,”然後拉著顧初寧的手坐下。


    宋芙一邊說話一邊打量顧初寧,今日的顧初寧穿的簡單極了,周身上下隻有一身青碧色的紗裙,旁的再也尋不到了,然而那張臉還是那般美,越發顯得唇紅齒白。


    宋芙心下暗歎,好個美人兒,她這些年見過的小娘子竟沒有一個能比上顧初寧的。


    宋芙就道:“上次莊子的事,我是前幾日才知曉的,這才過來瞧你,你可別怪我來的遲了,那杜曼珠一貫就是這個性子,有些時候還是要多擔待些。”


    顧初寧一聽就想明白了,原來是因著上次小佛堂那事,顧初寧立時說了一大堆話表示自己沒有什麽事,與杜曼珠不過口角誤會。


    宋芙聽了卻有些好奇:“那日的事情我總歸沒親眼瞧見,倒是聽聞那時你與表哥同處一室……正在求簽。”


    顧初寧愣了下,然後道:“隻不過是巧合罷了,那日我在佛寺裏到處逛,正好走進一座小佛堂,表少爺就在裏頭,然後杜曼珠就領著一群小娘子過來了。”


    顧初寧這回就看明白了,原來宋芙此番過來也不是為著她,是想知道那日的具體情況,想來是為著陸遠……


    顧初寧著實有些想不明白,如宋芙這般出身高貴又教養良好的如何也會對陸遠有些意思,這些時日她也看明白了,陸遠當真是個香餑餑,旁的不說,就是那杜曼珠也心悅陸遠,可陸遠看著好似對誰都沒有特別的意思,這些姑娘怕是要單相思了。


    宋芙歎了口氣,眉毛蹙了起來:“杜曼珠就是這般強勢,若不是礙著當今太後,誰要給她臉麵,”她繼而又道:“這麽些年了,滿京城都知道杜曼珠舍了那張臉一直跟在表哥後頭,背後有多少人將這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我都為表哥心煩。”


    顧初寧默不作聲,此時她隻需要聽著就好了,原來宋芙是為著陸遠打抱不平,顧初寧想。


    宋芙又扯著顧初寧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才離開,顧初寧親自送了宋芙出去。


    整個談話的過程沒頭沒尾的,就隻是宋芙拉著顧初寧說了些關於杜曼珠的事,再沒有旁的了。


    珊瑚有些搞不明白:“姑娘,大姑娘冒著大日頭就是來與您閑話杜曼珠的?”


    顧初寧也有些不清楚:“許是吧,咱們都能看出來大姐姐對表少爺有意,許是看見了杜曼珠如此糾纏於陸遠,有些看不過眼。”


    珊瑚聞言覺得顧初寧說的很對,然後歎道:“這男子生的太好也不行,像表少爺這般,簡直是惹了全京城小娘子的相思淚。”


    顧初寧默默點了點頭,珊瑚說得對,有時候男色亦可誤人啊。


    屋外頭,宋芙的貼身侍女一見了太陽就打開了油紙傘,好奇道:“姑娘,這天兒這麽熱,您何必這麽老遠來同表姑娘說話,同奴婢們說那杜曼珠也可啊,滿京城的姑娘放在一起,就沒有杜曼珠更囂張的了,就是奴婢也看不慣她。”


    宋芙笑著搖了搖頭,她這回來根本就不是為著杜曼珠,她失神的望著從油紙傘透進來的日光。


    其實旁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一點,那就是陸遠從沒有與一個女子同處一室,就算是偶遇,那也是陸遠同意了的,才能叫顧初寧與他同在一屋,這說明他對顧初寧有些不一樣。


    宋芷想到這裏就覺得心裏好似有一團火在燒,可是這麽說實在合理,就顧初寧那般的相貌,莫說男子,就是女子見了亦心醉神折,陸遠若是對她不一般也實在情有可原。


    正是因著這個原因,她才來了這小院兒,好在,與顧初寧交談的過程中,顧初寧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對勁,顧初寧是對陸遠無意的,宋芙看見了也放下了心。


    這樣子,她就還有機會。


    宋芙笑道:“快些回去吧,都熱的冒汗了。”


    屋裏麵,顧初寧又靠在迎枕上,她扯了扯衣襟:“這天兒實在是太熱了,就是咱們在屋裏都有些受不住,也不知道瑾哥兒在外頭讀書又會如何。”


    珊瑚一想也是,想來少爺在外頭怕是吃了不少苦。


    顧瑾是男娃,於讀書一事上頭是必須刻苦的,哪裏能歇著,自然不能似顧初寧幾個一般說不上家學便不去了,故而就是這般熱的天氣,顧瑾也要在外頭讀書。


    顧初寧就坐了起來:“再過些時辰瑾哥兒就回來了,給他做一碗薑蜜水消暑吧。”


    珊瑚福了福身:“是,姑娘,奴婢這就過去弄。”


    顧初寧叫住了珊瑚:“等等,記得那薑要老薑,切的絲要細細的,在水中要多熬一會兒,待水溫了以後再放蜜,可不能在水還熱著的時候就放蜜。”


    珊瑚抿著嘴笑了起來:“姑娘放心,奴婢都記住了,少爺有您這般關心就覺得開心了。”


    顧初寧道:“這天頭喝些薑蜜水去暑氣最好了,”她仔細想了片刻又道:“差點忘了,待都弄好以後用井水鎮上,待瑾哥兒回來以後就能喝了。”


    珊瑚一連聲兒的道:“姑娘,您就放心吧。”


    也是時候正好,顧瑾回來的時候,這薑蜜水已經鎮的很涼了,珊瑚將盛著薑蜜水的粉瓷湯碗從冰涼的井水中拿出來,顧初寧先嚐了口,很是解暑,她衝著珊瑚道:“過去叫瑾哥兒過來吧,這薑蜜水都鎮好了,他也累了一天了,正好歇息一下。”


    珊瑚聽了就轉身往顧瑾的屋子裏去,可顧瑾一回屋就把書本放在了書案上,整個人趴伏在軟枕上,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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