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青未抬頭凝視著他,目光既痛且恨:“懷素,你這樣做,真的隻是為了活命麽?恐怕還是為了聖上吧?”握住他的雙肩定定道:“懷素你醒醒罷!到了今時今日你還不明白麽?聖上於你就如同段堯歡於她,都是一般的執迷不悟,絕無旁人可替,你就是同段堯歡長得再像,哪怕一模一樣,也終究不是他,不是聖上心中所想。就像無論段堯歡與你多麽相似,我也從未……”話說到此處,終於還是住了口。


    周懷素恍若未聞,說道:“即便我確有私心,但我方才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青未,你就幫我這最後一次罷,這次過後,我們便能真正高枕無憂。不過是一張臉罷了,用它來換一條性命最劃算不過,又何必為了保全這區區一張臉而擔這麽大的風險呢?”


    “可是……”


    周懷素看出他態度已有鬆動,微微笑道:“怎麽,青未莫不是懼怕我日後容顏可怖,心中嫌棄,故而不願為我換臉?”


    莊青未神色疲憊,隻搖頭道:“我怎麽會……你明明知道。我隻是……隻是……雖則你如今說容貌雲雲,不過皮囊罷了,你並不如何在意,但我怕你日後真正見到你毀容的樣子,還是接受不了,畢竟這落差實在是太過巨大……”


    周懷素笑道:“我還當是什麽,原來你擔心這個。青未,你放心,我說不在乎那就是不在乎,我又不是女子,難不成還會為了毀容之事自盡不成?時辰不早了,你還是快些動手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等到此間事了,我就同你一起回蘇州,從此再不過問京城之事。”


    莊青未道:“懷素,你……你真的不騙我?”


    周懷素仍是笑道:“真不騙你。”


    “那好,我就再幫你這最後一次,幫你……做最後的了結。”


    這日莊青未正在府上翹首等待周懷素歸來,無奈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他人影,他已命小廝前去打探消息,此時尚未得到音訊,偏他又是個等不住的,在廳前來回走動了數次,隻覺愈發煩躁,便隻得尋些事情來做,想了想,複又整點行囊去了。


    其實行囊內的一應物事他早已翻看多遍了,自是不會有所遺漏,但左右閑來無事,便又察看了一遍,之後又將藥櫃內遺留的藥材丹藥一一清點了。


    打開其中一個藥櫃時,見裏頭躺放了一個通身朱紅的瓷瓶,莊青未略一躊躇,伸手將它取了過來,這類丹藥清點,原不過拔了綢布略看一眼便罷,但莊青未這回不知怎的,卻將其內藥丸緩緩倒了出來。掌上是四顆一般大小的碧色藥丸,色澤瑩潤,個頭比珍珠略微大些,並無一絲異樣,但莊青未此時眼皮直跳,卻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正自出神間,手一抖,那四枚藥丸便一齊滾落在地,有三枚便落在腳下,莊青未俯身將它們一一撿了,另有一枚卻滾到了櫃腳旁,莊青未於是移步去撿,手指方將那枚藥丸拈起,整個人便如遭雷擊,相比於前三枚藥丸,如今這枚藥丸輕的古怪,拈在指間彷如無物。莊青未預感不好,拈著藥丸的手指不禁微微發抖,心底深處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莊青未隻覺眼前一黑,幾欲昏厥過去,單是這麽一想,就已是心如刀割。隻能暗自祈禱道:懷素,你可千萬不能這麽對我啊。


    這時有小廝自門外走將進來,與莊青未回稟道:“少爺,小的打探過了,隻知周少爺至今仍未出宮,具體消息卻無從得知。另有兩樁驚天大事,一是今早聖上駕崩,二是那位早已亡故的段太傅果真在今日死而複生了。”不由感慨道:“周少爺果真神通。隻不過那位段太傅注定福薄,複生不到半日光景,便又同聖上去了,倒是白白辜負了周少爺的一番心血。”


    莊青未大驚之下整個人反倒怔怔不能言語,小廝在一旁見他神色不對,一連喚了他數聲,他卻恍若未聞,便如同失魂一般。此時忽聽“啪”地一聲細響,原是莊青未一時失神捏碎了手中藥丸,這一聲原本動靜極小,莊青未卻偏偏因此回過神來,他低頭見那原本瑩潤飽滿的一枚藥丸,此時已化為齏粉紛紛從他指尖散落,而那嵌在他雙指尖的一撮物事,分明是卷得極細的一張紙條,他緩緩地將它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四個蠅頭小字,字形雖小,然字跡清竣,運筆有勁,這其實不像他的筆跡,莊青未恍惚地想起宋卿鸞還在時,有一回他進宮替她看病,見她案上正放了一疊剛抄好的佛經,他把脈時偏頭往上瞧了一眼,見那紙上密密麻麻書就的,正是如此刻所見一般無二的蠅頭小楷。


    他久久地望著那紙條上的四個字,忽然失聲大叫道:“懷素!”這一聲呼喊猶如杜鵑啼血,淒厲哀絕之極,使人不由感同身受,也一並哀痛起來。那小廝眼見莊青未大叫過後隨即暈厥過去,連忙跑過來扶起他道:“少爺,少爺!”見他一動不動,聯想他方才情狀,顯是大悲之下昏死過去,不由心生詫異,遂小心地從他手上取走紙條,展開一看,原也不是什麽激烈慘痛的詞措,那上頭端方寫就的,不過“珍重勿念”四個小字而已,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


    後有宋史記載道:宋鸞帝,諱折卿,姓宋氏,宋高帝第三子也,母皇後蘇氏。生於宋治五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宋治六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冊封為太子,次年登基稱帝,改國號鸞鳳。鸞鳳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帝以疾薨,享年二十。新帝繼位,遵先帝遺詔,將其與太傅段氏合葬。又下令賜死罪臣周氏,然初遍尋周氏不獲,後於冰窖內察其蹤跡,已死,侍從回稟新帝,帝遂下旨挫骨揚灰,骨灰灑入北海。先帝有影衛四人,中有二人名喚雪影、風影,帝薨後相繼殉身,新帝感念其節,葬二人於南麓一帶,以長伴先帝,全其平生之誌。


    他原是小全子手下的一名小太監,不想今兒個竟奉命替那位段太傅整理遺容,先帝與段太傅以及周丞相的事跡他多多少少也有些耳聞,不料他們三人如今竟一道西去,他亦有些唏噓。在替他更換服飾的過程中,不意從他衣衫中掉出一個錦袋來,照規矩本該原封不動地放回去,可他禁不住好奇,便偷偷地將錦囊打開了,從裏頭取出了一束用紅絲線縛著的頭發,頭發外邊還裹著一張紙,上麵寫著的,正是“周懷素”三個字。他心裏嘀咕道:“這‘周懷素’其人,不正是那位周相爺麽?怎的段太傅竟把他的名字寫在紙上,同一束頭發一齊藏於錦囊之中呢?”這實在令人費解,他卻忽然想起一樁事:是了,民間有這樣的傳說,說是隻要將心上人的頭發以及由心上人親筆所寫的、發願人自己的名字一同置於錦囊內,然後再由發願人臨死前佩戴在身上,等到死後同屍首一起長眠於地下,那麽心願就會達成,下一世不論如何,心上人都會鍾情於自己。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搖頭道:不對,這段太傅與周相爺可謂是不共戴天,那周相爺豈會是段太傅的心上人?實在是荒謬無稽。卻又想到:民間不是還有另一種傳說麽?說是隻要將仇人的頭發以及寫有他姓名的紙條一同置於錦囊內,由發願人臨死前佩戴在身上,等到死後同屍首一起長眠於地下,那麽詛咒就會生成,即仇人下一世必定受盡詛咒,不得好死。


    他於是肯定道:是了,必定是第二種,段太傅對這位周相爺恨之入骨,有此詛咒也不足為奇啊。不禁搖頭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周相爺如今也已落得這樣的下場,段太傅你又何必揪住他不放呢?尤其這種厭勝之術,向來要想損人必先自損,何苦來哉?”將那團物事重新放回錦囊,他抬眼見不遠處炭火燒的正旺,便走近將那隻錦囊投擲了進去,火焰瞬間猛躥,將錦囊整個兒吞沒,不一會便將其燒成灰燼,那些碎屑灰燼教窗外的冷風一吹,四下飛散開去,再也尋不見蹤影了。


    第90章 番外一


    那年適逢初春時節, 正是紅梅正盛,楊柳新發的光景,春意並非最濃, 卻是最深。有道是“小豔疏香最嬌軟”,此之謂也。


    段世流與宋高帝等人正閑坐在亭中賞梅, 二人相談甚歡, 段世流身後的那名少年卻一動不動地望著宋高帝懷中的那名女娃, 那女娃不過四五歲的模樣,長得粉雕玉琢, 一雙大眼睛說不出的澄澈透亮,兩排睫毛濃密上卷,張合間仿是佛蝴蝶的羽翼,加之臉上梨渦淺淺, 模樣極是招人。段堯歡不禁有些看呆了, 心中想道:這女娃娃怎的長得同瓷娃娃一般, 長得這樣……這樣好看。


    不一會有侍女將另一個兩歲大小的男娃抱了過來,與宋高帝道:“皇上, 這孩子一直哭鬧不止,奴婢怎麽哄都哄不住,眼下都哭的沒氣力了, 您看……”宋高帝懷中的女娃聽到動靜立刻掙紮著伸出兩隻小小手臂:“雪兒乖……抱抱……不哭……呼呼……”宋高帝笑著同那名侍女道:“給她吧。”宋卿鸞於是接過雪影,將他摟抱在懷中,由宋高帝小心托扶:“這倆孩子……”那雪影一雙小手亦牢牢抱住宋卿鸞,刹那間破涕為笑, 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說些甚麽,那侍女見此情形當下也怔住了,小聲嘀咕道:“真是神了……”


    段世流望了雪影一眼,向宋高帝問道:“聖上,這是……”


    宋高帝道:“是林將軍的遺孤。林將軍戰死沙場後,他夫人亦隨他去了,如今隻剩下這個孩子,現在正由皇後養著呢。”


    段世流道:“原來如此。”


    宋高帝道:“原本是想將折卿一並帶來與你瞧瞧的,不過那孩子前些日子剛染上了風寒,太醫說不宜見風,也就沒帶過來。”低頭逗弄著雪影,笑道:“雪致這孩子,他是一刻也離卿鸞不得,至於卿鸞,也一向對他寶貝得緊,當孩兒來養呢!”


    宋卿鸞聞言咯咯笑道:“孩兒,孩兒,雪兒!”


    雪影前一刻還在與宋卿鸞嬉鬧,此時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宋卿鸞又親又抱,這般哄了好一會,他才漸漸止住哭聲,眾人不免又是一陣哄笑。宋高帝點了一下雪影的小鼻子道:“你不肯做她孩兒,難道要她做你娘子?”說話間想起一事,抬頭看了段堯歡一眼,與段世流道:“堯兒今年多大了?”


    段世流笑道:“十歲了。”


    宋高帝道:“朕見堯兒小小年紀便生的一表人才,心裏很是喜歡,你要是不嫌棄,不如等卿鸞長大後將她許配給他?”


    段世流連忙道:“皇上言重了……公主金枝玉葉,臣等怎敢高攀?”


    宋高帝看向段堯歡,笑問道:“堯兒自己的意思呢?願不願意取我家卿鸞為妻?”


    少年雪白的麵皮此刻已漲得通紅,低頭囁嚅道:“我……聖上……聖上說笑了。”


    宋高帝哈哈大笑,將雪影從宋卿鸞懷中抱了過來,指著段堯歡與宋卿鸞道:“卿鸞,喜歡那位哥哥麽?想不想長久地同他在一起?”


    宋卿鸞抬眼向少年望去,她畢竟孩童心性,想著多結交一個玩伴總是好的,卻是全然不懂男女婚配之事:“想!”望著少年咯咯笑了起來,透亮的瞳仁裏一派天真無邪。


    少年臉上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隻不敢去看宋卿鸞。


    宋高帝情知有戲,笑著附耳與宋卿鸞道:“去,將父皇先前教你的那番話同那位哥哥講去,這駙馬爺能不能掙來就全靠你自己了。”原來此前宋高帝曾逗弄宋卿鸞道:“所謂駙馬,就是像馬兒一樣陪你作耍頑鬧的玩伴,你喜歡同誰一起呢,就要在長大之後嫁給他,讓他做你的駙馬,這樣他才會長長久久地陪伴在你身邊,同你一起玩耍。”


    宋卿鸞於是從宋高帝懷裏跳下,跑到少年跟前張開雙臂道:“哥哥,抱!”段堯歡窘到極點,見那女娃娃眼巴巴地望著他,究竟不忍拒絕,於是俯身將她抱起,不料還未將人抱穩,那女娃娃已經湊近親了他額頭一下,一雙小手搬著他的臉頰,鄭重其事道:“哥哥,哥哥,我長大後嫁給你,你當我的駙馬好不好?”


    少年腦中轟的一聲,臉上火燒火燎,連忙別過頭去,輕聲道:“你……你才多大點兒,又不懂這些,現下這樣說,隻怕等到將來長大,明白事理後,便反悔不認了。”


    那女娃扭著身子哼哼道:“我今年四歲了,已經不小啦!駙馬的道理父皇教過我,我都懂!哥哥快答應我!”


    那邊宋高帝忍笑忍得辛苦:“是,朕都把道理講給她聽了,堯兒你別看她年紀小,她懂得可不少呢。”


    少年看著那女娃道:“真的?”嘴角不禁偷偷地上翹。


    宋卿鸞脆生生道:“真的!”


    段堯歡便改成單手摟著她,另一隻手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仔細地放在她手中,又就著玉佩將她的手輕輕攏住了:“這塊和田白玉佩,是我娘親交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千萬不可弄丟了,你……等你長大了,我就來娶你。”


    宋卿鸞笑著答應,一旁的雪影毫無征兆,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這次回去之後,宋高帝因政事繁忙,鮮少再來段王府做客,便是偶爾來了,也從不帶宋卿鸞一起,是以在今後的好幾年內,宋卿鸞與段堯歡再不曾見麵。至於當日那番話,宋卿鸞回去後不久便忘了個幹淨,就連那枚玉佩,也被雪影弄丟,再尋不見蹤影了。而當日起哄的宋高帝也將此事淡忘,隻當做孩子間的一場嬉鬧玩笑,段世流則更是不曾放在心上。於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當日之事仿佛不曾留下絲毫痕跡。隻除了那名少年,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年春日午後,他將自己的心事願望藉由一枚小小的玉佩送了出去,而歲月的流逝,不過是帶著他那份美好的希冀憧憬,使那枚小小的心願慢慢發酵而已。


    多年後他與宋卿鸞重逢相戀,他也有問她道:“我送你的那枚玉佩,你還留著麽?”宋卿鸞一臉茫然道:“什麽?”隨即了然,歪著頭笑道:“想考我?呐,你我相識以來,你的確送過我不少東西,可這玉佩,你卻從未送過我。”段堯歡笑著摟過了她:“無妨,等你我大婚那日,我再將當日之事慢慢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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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的佛[快穿]》


    嘉蘿貴為郡主,卻一心癡戀高僧忘塵,後來更是為了他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好在上天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隻要她能在幻境中俘獲忘塵的心,便能獲得重生。


    從前我癡心錯付,再相逢時,妾心如石。


    副本:


    1.【攻略禁欲高僧】一開始,忘塵總是對她說他一心向佛,與她不可能有什麽結果,後來他虔誠地看著她,歎息道:“你就是我的佛。”


    2.【攻略純情少爺】一開始,林琅總是勸她要恪守禮儀,後來他紅著臉問她:“我們什麽時候能行周公之禮?”


    3.【攻略忠犬護衛】一開始,沈追總是對她說什麽尊卑有別,後來他在她耳邊喘息道:“在床上,可就顧不了那麽許多了。”


    4.……


    第91章 番外二


    暮春三月, 江南水鄉之地,鶯花爛漫;蘇州城內外,花嬌柳軟, 風光正亂。


    這一日天氣晴好,周懷素收拾妥帖後待要出門, 環顧四周卻不見觀言行蹤, 不由微微蹙眉, 揚聲道:“觀言,你好了麽?磨蹭什麽?”


    話音剛落, 便見觀言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扶了發髻道:“好了好了,少爺你今兒個這麽早就出門麽?”


    “明日就是青未的生辰了,我總要替他物色一件像樣的生辰禮物, 少不得得多花些功夫, 此刻不出門, 萬一到時候一時沒找到合心意的,在外頭耽擱久了, 難道等天黑才回來麽?”


    觀言連聲附和道:“是是是,少爺你說得總是有理。”


    周懷素微笑道:“你銀子可都帶夠了?”


    觀言嘿嘿笑道:“少爺盡管放心,隻多不少, 那咱們走吧?”


    周懷素微微一笑,率先出了門,觀言緊跟其後。


    周懷素一路上腳步輕快,走得急了些, 間或回頭與觀言說笑,一個不留神,與人撞了滿懷,那人年邁體弱,受不住這般力道,當即摔到在了地上。


    周懷素回過神來,連忙將人扶起,他自知一路上隻顧回頭與觀言講話,沒留心行人往來,加上走得急,一旦與人相撞,力道必定也是十分大,他年輕體健,這般衝撞自然算不得什麽,但那老人瞧著年逾古稀,身形搖搖晃晃,自然受不得這般力道。因此連忙出言問詢道:“老人家可還好?可有哪裏摔著?”又轉頭吩咐觀言道:“快拿些銀兩出來,送與這位老人家。”


    觀言連忙依言照做,取了一錠白銀交與那位老人,那老人也沒推辭,伸手接過了,嘴上卻道:“老朽也沒傷著哪兒,不過就往地上這麽坐了一回,哪裏值得公子這十兩銀子,公子出手委實大方。”


    周懷素微微笑到:“無妨,老人家收著即可。”正要告辭離去。那老人卻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天下間哪有人不貪錢財的,但這十兩銀子,老朽實在受之有愧,不如這樣,讓老朽為公子算上一卦,這十兩銀子,就權當公子的卦金了,如何?”


    周懷素這時才注意到老人手中握著的那麵幡旗正是算命幡,當下微笑應承道:“也好。”


    那老人卻也不拿出什麽占卜器具,隻端詳了周懷素的麵貌半晌,皺眉道:“老朽看公子的麵相,正是大富大貴之相。公子一生命途順遂,二十歲即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之後又得聖上賞識,平步青雲,次年便位極人臣,官拜丞相。同年迎娶當朝吏部尚書崔大人愛女,孕有二男一女,數十年後子孫滿堂,直到八十歲壽終正寢。至此,公子這一生算是走完了。”


    周懷素聽他講的有板有眼,倒也不覺微微怔愣:“那麽,就承蒙老人家的吉言了。”隻是這老人講的這一番話全是好話,將他這一生的命途,說得無比風光,可他講這一番話時,眉頭卻始終緊鎖,周懷素好奇之下正要出言詢問,那老人卻已說道:“隻是老朽方才所言,不過是公子的原定命途,原本命格之事,輕易不會變更,但公子今日遭逢大劫,若不避開此劫,那麽公子一生的命途,也就隨之大亂,後果難以預料,輕則一生鬱鬱寡歡,重則命喪此間,不得善終。”


    觀言原本聽這老人說他家公子日後如何飛黃騰達,福澤綿延,心中大為受用,不料他話鋒陡轉,居然說出“不得善終”四字,當下惱怒非常,斥責道:“喂,你這老頭兒,是怎麽說話的!”


    周懷素略一抬手,製止他道:“觀言,不得無禮。”又轉而與那老人道:“那麽,依照老人家所言,我該如何避過此劫呢?”


    那老人微微頷首道:“其實,說來也不難——隻需公子即刻原路返回,這一日都待於家中,不再外出便可。”


    周懷素聞言挑眉道:“就這麽簡單?”


    那老人搖頭道:“這事說難不難,可說簡單——對公子而言,恐怕也並非易事。”


    周懷素聞言哈哈笑道:“老人家果然大智,不錯,我其實,並不信這些,更何況,好友明日生辰,我尚未替他挑選到生辰賀禮,又豈能空手而返呢?”


    那老人歎口氣道:“但求公子聽我一言。”


    周懷素沉吟片刻道:“好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不妨,就聽老人家這麽一回。”言畢轉身離去,觀言怔了片刻,也連忙動身跟上。


    等拐入一條小巷,周懷素駐足片刻,吩咐觀言道:“去外麵看看,看那位老人家走了沒有。”觀言雖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依言照做了,回來稟告道:“回少爺,走了。”


    周懷素笑道:“行,那咱們走吧。”


    觀言摸了摸腦袋道:“這就走了?真回去嗎?”


    “當然不是了,賀禮都還沒挑成,回去做什麽?”


    “那……”


    周懷素拐出巷子,仍舊走回長街,邊走邊道:“我剛才那樣說,隻不過呢,是為了避免那位老人家繼續糾纏。你知道的,我向來不信這些。我看那位老人家也不像是什麽江湖騙子,會故意扯些謊來騙我——我早答應給他銀子,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再說他提出的所謂令我避劫的法子,不過是返回家中,並未找些別的托詞來訛我銀兩。可見呢,他還真是煞有其事地為我著想。雖說有些可笑,不過既然人家一片好意,我也不好當麵拂之。再者說了,倘若我明麵上一意孤行,執意不肯聽他的話回府,他以為我不信他的那套說辭,而不肯收受我的銀兩,這也未可知啊——是我撞人在先,他若不收,我可過意不去。索性就做個樣子,也省了不少麻煩。”


    觀言聽他這一番解釋,方才回味過來:“原來是這樣,少爺可真是有心。”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道:“少爺……你也說那老頭兒不是江湖騙子了,他說的話怪滲人的,你剛才也說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不咱還是回去吧?”


    周懷素回頭看他一眼:“那青未的生辰賀禮呢?我上哪兒變去?”


    觀言抓了抓頭發道:“要不,我去替您挑?”


    周懷素笑道:“得了吧,他眼神可尖著呢,你以為你替我挑了,他會看不出來麽?”又道:“我這個人呢,你也知道,從來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就隻相信我自己。而且他那樣說了,我就更要去見識見識了——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倒非去不可了,我就不信,真有他說得那麽玄乎——有什麽劫難,還是我力所不及化不開的麽?”


    觀言見他如此說,也隻能隨他去了。


    周懷素往後回憶起這日遭遇,更覺發笑——因為他那日非但沒有遇到任何禍事,反而邂逅一樁姻緣,若是當日真聽了那人所言,就此回府,那麽這一段緣分,豈非就此錯失?


    然而這之後的不久,周懷素再度憶起這段往事,仍是止不住發笑,然後這笑容裏麵,終究染上了苦澀之意——當日驚鴻一瞥,原以為是緣分天定,不料是孽非緣,往後恩怨糾葛,卻是再難說清了。


    猶記蘇州初見,她走得匆忙,他從背後叫住她,她回過身時一臉不耐,然而當他問及她姓氏時,不知何故她卻忽然報以一笑:“我姓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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