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鸞抬頭見是他,連忙爬挪了過來,拉著他的衣袖急問道:“你當日承諾我一月為限,如今一月之期將至,你究竟進展如何了?明日就是最後期限,你到底,將那還魂香煉出來沒有?我已經等不了了!”


    周懷素輕輕將她按在懷裏,微笑道:“聖上莫急,還魂香已經煉成了,明日就請聖上候在這朝露殿內,屆時段太傅自會來此與你相會。”


    宋卿鸞聞言身子微微顫抖,大喜之下,連帶著聲音都有些發顫:“真……真的?”


    周懷素溫柔回道:“真的,我不騙你。”輕柔地撫著宋卿鸞的脊背,神情略有些恍惚:“我記得,明日就是聖上二十歲的生辰,這樣隆重的日子,我一定要備份大禮恭賀,可偏偏等閑又入不了你的眼,那麽……明天,明天就權當做是我送給你的賀禮罷,這也是我最後一件為你做的事。”恩恩怨怨,愛恨糾葛,從此就都風流雲散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恢複日更,日更到完結。


    第87章 大結局前篇


    冰窖內, 周懷素一手擎著燭火,隔著冰棺細細打量著裏頭段堯歡的麵孔,不由感歎道:“不愧是千年寒冰, 竟將屍首保存地這麽好,聖上她果然是費盡了心思。”又將燭火挨近了些:“你瞧這張臉皮, 白雪晶瑩, 仿佛能夠掐出水來, 可見多麽新鮮。”


    莊青未隻覺今夜周懷素舉止頗為詭異,此時聽他對一具屍首出言評點, 更覺毛骨悚然,上前一步說道:“懷素,一具屍體,你老盯著他做什麽?”頓了頓說道:“我聽你形容聖上白天之情狀, 恐怕是回光返照之象, 不出意外的話, 她明日日落之前必定殞命,隻是……”


    “隻是什麽?”周懷素仍是微微躬身盯著段堯歡, 一麵開口說道:“你擔心聖上臨死前見不到段堯歡,龍顏大怒,就是死也要拉我一起?”


    莊青未皺眉道:“我原以為聖上並不知曉其大限將至, 等到亡故那天恐怕也來不及交代身後事,更遑論下旨將你處死。可近日我見她對你多番催促,先時我問及你麵聖細節,你將聖上同你所說一一複述了, 其中有一句說的便是她如今已經沒有時間了,叫你務必遵守當日之約,教她明日能夠如願見到段堯歡。我後來又去向全公公打聽,全公公說道:‘聖上如今神誌不清,想來是對段太傅思憶成狂,一個勁地胡言亂語,說什麽明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段太傅,否則便再無相見之日。’如何偏是明日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明日是約定之期?可萬一你到時煉不成還魂香呢?聖上已經等了一個月了,難道便不能再等幾日?她言下之意,分明是等不起了,那又為何等不起了呢?懷素,我擔心……聖上心如明鏡,怕是已經知道她活不過明日,既如此,難保她不會事先擬好聖旨,一旦你不能如期複生段太傅,便要將你殺死,為他償命。”


    周懷素道:“青未你不必擔心。聖上固然精明狠辣不假,但若事情牽扯到段堯歡,她亦不過人世一癡兒罷了。你想想,她連‘還魂複生’這等鬼話也信得,如何便不能信我要三十一抑或三十二天才能煉成還魂香呢?到時她為了複生段堯歡,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絕不會要了我的性命。”


    莊青未歎口氣道:“如今也隻能這樣想了。”見周懷素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段堯歡,忍不住道:“懷素,你怎麽還盯著他看?難道真想複活他不成?”


    周懷素忽然轉頭看他,燈光斜照過來,將他半張臉隱在陰影處,莊青未見他嘴角上揚,分明是笑了:“也未嚐不可啊。”


    莊青未莫名心頭一跳,幹笑道:“懷素,你在說笑罷?”見他但笑不語,不由問道:“你真的信這世間有起死回生之法?”


    周懷素半晌不語,正當莊青未鬆了口氣,準備同他閑談些旁的物事時,卻見周懷素背過身去,往前走了幾步,明明近不過咫尺,然而那聲音傳來,卻悠遠飄渺如隔雲端:“情之為物,向來身不由己。所謂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不過成全一點癡念罷了。”


    翌日天光放晴,外頭積雪消融,因而就顯得格外的冷。不過好在朝露殿火牆燒的正旺,所以宋卿鸞身居其中,溫暖之餘,隔著窗間明瓦望向外頭朦朧的冰雪之景,倒還生了一份快意。


    案上紅燭兀自燒的正旺,偶爾傳來燈花爆裂的“嗶啵”之聲,宋卿鸞聞聲望去,瞥見案上兩塊牌位並排立著,燈火明亮,將其上的字跡映得分明——那並排而立的,正是先皇與先皇後的牌位。


    這時門外突然起了動靜,是守在門口的幾名宮婢發出的驚呼聲,宋卿鸞忽然緊張起來,十指緊緊絞在一起,卻又鬆懈開來,不安分地來回搓動,一顆心怦怦直跳,愈跳愈快,像是不從腔子裏跳出來便不肯罷休。宋卿鸞此刻心思百轉千回,籠統而言,大概隻能說緊張二字。但究其原因,何故緊張?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或許是因為害怕好夢一場,到底成空;又或許,不過是“近鄉情怯”罷了。


    有人推開殿門,“吱呀”一聲,緩步而入,宋卿鸞遠遠地看著他,見他披著一件月白大氅,頸間圍了一圈狐皮絨毛,這副穿著打扮,分明是她在他入棺前親手為他穿戴的。他遠遠地對她露了一個笑,說道:“卿鸞,我回來了。”她幾乎不能自持,兩行淚就這麽落了下來,待要起身奔過去,卻又生生克製住了——周懷素無論身形音貌,都與段堯歡極為相似,幾乎令人不能分辨,也隻有極熟悉的人在極近的距離才能分辨出他二人容貌上的細微差別。人一旦對某樣事物過分渴求,執著於此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那麽當美夢成真的時候,狂喜過後,往往會生出一種不安恐慌之感,令人心裏發虛,唯恐一朝夢醒,眼前一切皆化為泡影。她想起兒時曾隨先皇遠赴西北,途經沙漠之時,不慎與大軍走散了,漫漫黃沙無邊無垠,一眼望去,根本不見盡頭,而毒日當空,更是仿佛要將人灼熟一般。她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水囊早就空了,環顧四周,卻仍是一望無垠的荒漠之景,絲毫不見大軍蹤影。她唯有漫無目的地繼續前行,如此又撐著走了幾個時辰,已是再沒半分力氣,正是絕望困頓之境,她卻忽然望見前方影影綽綽,好像是一片綠洲,她欣喜若狂,待要狂奔過去,卻又躊躇著停了腳步,唯恐眼前所見之景,不過海市蜃樓,其時她已耗盡體力,若眼前綠洲確為幻象,那麽她便要葬身於此,想到這層,先時喜悅霎時褪了個幹淨,她在烈日下竟覺陣陣冷意,心頭的那份恐慌不安,便與此刻心境如出一轍。她太害怕眼前所見的段堯歡,不過是周懷素扮了來哄她,害怕當日京城那一夜,原來注定已是訣別。


    那人卻已漸漸走近,他見她身著紅衫,佩鸞鳳霞帔,頭戴九翟冠,儼然一副公主出嫁的派頭,正端坐在床沿,抬頭怔怔地望著他,他腳步不由得一頓。


    殿內紅燭高燒,火光籠罩在她臉上,竟將她蒼白透明的肌膚映出幾分血色,她此時眼裏含了淚,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仿佛載著無限情腸,入鬢長眉微微蹙起,竟是欲語還休。她如今眉梢眼角間將往日種種嫵媚豔麗之態盡皆收了起來,反倒流露出一種楚楚可憐的柔弱姿態,這自是少見,然而他也已經見過許多回了。他其實最見不得她這副樣子,每每此時,他心中便對她愈發愛憐,但往往束手無策,隻能將她抱在懷裏細細安慰,甚至於大多數時候連這點都做不到。不過,今日總算有個例外了。他恍惚想著,便是為了她一滴淚,送去性命又何妨?


    其時他與宋卿鸞不過幾步之遙,室內燈火明亮,宋卿鸞目力不壞,本可將他容貌看個分明,但她淚眼朦朧,目力之所及,唯有重重光影下那張模糊的麵孔。她於是拿衣袖胡亂擦了眼睛,一連擦了幾下,動作笨拙猶如稚童。之後再度望去,視線果然變得清晰,眼前之人的容貌再熟悉不過,那是早早刻在心底的烙印,她忽然破涕為笑,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太傅,許久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二更吧


    第88章 大結局中篇


    她這一笑, 頰邊便立時現出淺淺梨渦來,然而臉上淚痕未幹,一雙眸子仍是水光盈盈, 那一笑猝不及防,便仿佛大雨初霽, 天邊乍現的一抹七彩虹霓, 美得如夢如幻, 令人心神不由為之一蕩。他從來不曾見她穿過鮮豔服飾,往往除了朝服之外便是一身白衣, 他從前認為理所應當,因著她原本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仙子大約都是一襲白衣,出塵脫俗的。若她穿戴豔麗, 就未免流俗了。可今日之所見, 方覺當日所想是何等的謬妄無稽, 隻因她方才出聲令他回神,兩人相隔咫尺, 他一抬眼,便見瀲瀲燭火下,她一身大紅嫁衣灼灼欲燃, 顧盼之間,美得觸目驚心。


    他於是慢慢地走了過去,同她一並在床榻上坐了。宋卿鸞抬手撫上了他的麵容,指尖輕輕摩挲肌膚, 是微涼的觸感,她不能自抑,嘴唇微微打顫,哆哆嗦嗦地道:“是你,真的是你,懷素他果然沒有騙我。”


    他隻是溫柔地將她半摟在懷裏,調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假,卻也不必穿的這麽喜慶。”


    宋卿鸞探身瞧他,搖頭笑道:“可不單是因為生辰的緣故。”雙手圈了他的脖頸,與他鼻尖相觸,磨蹭著去索求親吻:“今日正是我二十歲的生辰,我要你將自己送給我,我要你娶我。”他微微後仰,有意不去親她,笑道:“從沒見過哪個女子像你這麽傻,生辰當日,不討要賀禮也就罷了,反倒將自個兒送了出去。”宋卿鸞不見他回應,傾身追了上去,吻住他臉頰肌膚,緩緩擦至耳畔,笑著在他耳畔吹氣:“你我初遇之時,我不過將笄之年,如今轉眼已過去六年之久,這六年來,你為我做的傻事還少麽,隻怕用‘不計其數’這四字來形容,也是毫不誇張,如今倒還有臉來取笑我?”說著目光漸漸發散開來,思緒不知飄向何處,隻麵帶微笑,似是在回憶美好往事:“我記性向來不好,但你我初見時的情形,我倒還模糊有些印象……好像是在父皇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你……不過當初你為何會在那裏,我們又說了什麽,我卻是全無印象了,隻記得那時第一眼見到你,便頗為吃驚,想著貴族子弟中竟有這樣的人物,我從前怎的不相識?也正是那一眼望去的驚豔之感,使我並不曾全然忘記當日之事。”


    頓了頓,又笑道:“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心裏就很喜歡,想著回去之後一定要將你的底細打聽清楚,日後好借機同你親近。不過後來雪影聽說了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對你抱有敵意,為了你同我大鬧了一場,我拗不過他,隻好答應將你擱置,加上那會我正與劉玉相識不久,他經常從宮外帶些新奇玩意兒陪我解悶兒,我便也將你的事淡忘了。不過我不去找你,你倒偏偏三番四次出現在我麵前,你每回一出現,雪影必大發脾氣,又是摔東西又是鬧絕食,我被吵得不得安寧,便將火氣轉到你身上,給你出了許多刁鑽難題,想教你知難而退。可不論我怎麽刁難你,要你去辦多麽難辦的事情,你卻從不生氣,非但不生氣,還一一替我辦到了,就差沒將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來給我,我那時想,這人空有其表,卻原來是個傻的。”說著輕輕笑了:“誰知半月後你竟成了我的太傅,我當時大吃一驚,心想:原來這人非但不傻,倒還頗有學問,是個聰明人,這就更奇怪了!”


    他聽她講了這麽許多,卻始終不發一言,隻微笑著看她,低頭輕吻她的額角。她今日為了戴冠梳高了發髻,額頭發際邊緣處便露出一圈細密絨毛,顏色極淡,觸之柔軟無物,十分可愛。


    宋卿鸞卻略感疲倦,低頭靠在了他的肩上,說話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隻不敢住口,唯恐一得間隙便睡了過去:“太傅,你說實話,我那樣對你,你究竟恨不恨我?”


    他略一怔愣,旋即笑道:“你那時年紀尚小,難免愛頑鬧些,我知你當日所為不過同我開個玩笑罷了,又怎麽會因此記恨於你?”


    宋卿鸞卻急忙搖頭,抬眼看向他道:“不是的,我指的不是兒時的那些荒唐事跡,我知道你素來疼我,並不會計較那些……”聲音微微顫抖,已是帶了些許哭音:“我說的,是我對你心懷猜忌,自你助我登基後並不曾對你卸下心防,甚至誤會你奪/權謀逆,殘殺皇子,將你遣送出宮,間接害你死了一次……我的這些所作所為,你……你恨不恨我?我也知道我罪孽深重,辜負了你的一番赤誠,並不奢求你能夠原諒我……”他搖頭打斷她道:“我不恨你。”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我這個人,其實早就無藥可救了,無論你怎樣對我,我都恨不起來。事到如今,我對你依然隻有愛,沒有恨。”說著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唇,溫柔繾綣地吮吸她的唇瓣,等到分開時才驚覺她已滿臉淚水,不由心疼道:“是我不好,可是弄疼你了?”


    宋卿鸞搖了搖頭,隻望著他苦笑道:“當年你我初識不久,我有意刁難,信口說了諸多心願,你卻費盡心思,一一替我辦到,我原以為你是個傻的,可今時今日我才明白,你竟是個癡的。”


    殿內燭花已許久未剪,燈光便漸漸黯淡下來。宋卿鸞攀住他的脖頸,說話聲音越來越弱:“太傅,我……我突然覺著頭上的翟冠太沉了些,你幫我把它取下來,好不好?”


    他吻著她道:“好。”動作輕柔地將她頭上的翟冠摘了,又取下旁的配飾,散了她的發髻,她的一頭如瀑長發便隨之傾斜下來:“這樣可好些?”


    宋卿鸞輕輕“嗯”了一聲,又說道:“太傅,我們去拜堂吧,趁我現在還有些力氣,你將我扶起來,我們一同將天地拜了,好不好?”


    他自然說好,扶著她小心地走到案旁,見上方擺著的兩塊牌位,先徑自躬身拜了,然後才與宋卿鸞一並行禮。


    殿內隻他二人,並無讚禮儐相,是以周懷素半扶半摟,與宋卿鸞每行一禮時便隨之讚禮,聲音溫潤清朗,極是動聽:“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待要行這第三禮時,他忽然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溫柔笑道:“隻差這最後一拜你我便成夫妻了,到時你就是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嗯?”宋卿鸞其時身上已無半分力氣,全靠他扶持才能勉強站立,聽了這話仍是打疊起精神,與他笑道:“那可好得很。我宋卿鸞今日能夠嫁與你段堯歡為妻,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之事,無論如何,也絕不後悔。”他微微一愣,複又笑道:“好……夫妻對拜……”兩人挨的極近,宋卿鸞體力不支,離不了他的攙扶,故而行對拜之禮時也隻一齊微微低頭,這樣一來,兩人額頭不免相碰,宋卿鸞抵著他的額頭,微微笑道:“禮成。”忽然起了咳嗽,身子一軟,整個兒倒在他的懷裏。


    他連忙攔腰將她抱回了床上,宋卿鸞仍伏在他的懷裏,手卻摸索著拿起了一塊紅巾,緩緩地將它罩在頭上:“接下來,該掀蓋頭啦。”他強自忍住淚水,說道:“哪裏有新娘子自個兒蓋蓋頭的?”


    宋卿鸞隔著紅巾咳嗽不停,斷斷續續地說道:“新……咳咳……新郎官……難道……難道不想……咳咳……不想見見……自己的新娘子麽?”


    有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打在那鮮豔的紅蓋頭上,轉瞬溶浸了去。


    他含淚笑道:“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子,我怎麽能夠不看呢?”微微顫抖著將蓋頭掀了,卻見宋卿鸞白玉般的一張臉孔,蒼白透明,全無血色,嘴角處卻汩汩流出鮮血,兩相映襯,乍眼看去,隻覺觸目驚心。


    他雖早知宋卿鸞如今境況,但如今親眼見到她瀕死之狀,隻覺心如刀絞,連聲道:“來人,來人啊!”卻也知道根本無濟於事。


    小全子一直守在殿外,此時聽到呼喊便連忙跑了進去。見了宋卿鸞之後不由嚎啕大哭,爬跪著抓住宋卿鸞的衣角:“聖上……聖上啊!”顫抖著用衣袖去擦宋卿鸞臉上血跡,卻是越擦越多,忽然反應過來,連忙起身道:“奴才這就去請莊大人……”


    “站住。”宋卿鸞此時已止住了咳嗽,然而鮮血卻仍是源源不斷地自口中溢出,淌過了鮮紅嫁衣,四下蔓延開去,倒似這大紅嫁衣浸了水一般,唯有從衣袂處緩緩凝聚滴落的液體,是鮮紅的顏色,落在地上,霎時濺開朵朵血花。宋卿鸞搖了搖頭,艱難說道:“不準去,沒用的……朕大限已至,任誰都救不了我了……”


    小全子哭得愈發凶了:“可是聖上……”


    “難道你想抗旨不成?你退到一旁,讓我最後……最後再跟太傅說會話……”


    小全子捂著嘴退到一邊去了,隻不敢看她,唯恐哭出聲來。


    宋卿鸞抬頭看他,見他雙目通紅,隻怔怔地望著她,眼淚一滴滴地從眼眶裏落下來,打在她的臉上,仿佛是她在哭泣。她卻慢慢笑了,伸手撫上他的麵容,指尖觸碰到了他纖長的睫毛,她從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下半張臉滿是血汙,仿佛一個飲血啖肉的妖怪:“我……我現在的樣子,嚇壞你了吧?”


    他連忙搖頭,隻發不出聲音。


    宋卿鸞慢慢笑了,低頭去看那件半濕的嫁衣:“我……我其實從來……從來沒有穿過這麽鮮豔的顏色,今日第一次穿,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他哽咽回道:“好看,再好看也沒有了……你怎麽樣都好看。”


    “那就好,這身嫁衣,我隻為……隻為你一個人穿。”試著去擦拭他臉上的淚水:“太傅,你……你不要難過,今日結局,其實一早就注定……像我這樣的人,滿手殺孽,注定不得好死,活……活該是要下地獄的……你……你不要難過……”


    他卻哭得愈發凶狠了,臉頰緊緊貼上她的:“你不要怕,我一會兒就過來陪你,上窮碧落下黃泉,咱倆永不分開。


    她卻掙紮著說道:“不……太傅,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你答應我……“喘息地愈發厲害,卻仍要繼續開口:“隻……隻一點,你不許忘了我,一定一定要記我一輩子……我……我不是個好人,可……可你不許記我的壞處,你隻能記我的好,知……知不知道?”


    他淚中帶笑,看著她道:“好,你說什麽,我都依你。”


    宋卿鸞笑著“嗯”了一聲,這才轉過臉與小全子道:“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要聽仔細……我死之後,將我藏在望酈山南麓……修建雙人陵墓,待太傅百年之後,與我合葬……著承瑾繼位,命……命段堯歡與崔長生二人從旁輔助……”又看向他道:“若……若太傅經此變故,不願再留在朝廷,那……那也全隨你……”與小全子續道:“替我轉告承瑾,就說姑姑對不住他,不能……不能看他長大了,教他一定好好照顧自己,長大後當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還有……幫朕跟他說,姑姑從來沒求過他什麽……隻希望他登基之後,無論雪影犯了什麽錯……都……都請饒他一命……保他餘生平安……”


    小全子哭道:“聖上放心,奴才都一一記下了。”


    “還有一事……”宋卿鸞目光飄散開去,望著空中虛無的一點,怔怔道:“罪臣周氏,為人陰鷙刻毒,任丞相一職期間,極盡諂媚挑撥之能事,陽奉陰違,欺君罔上……擄掠皇子在前,殘害同僚在後,罪無可赦。今雖令太傅複生,稍償罪孽,然功不抵過,著朕旨意,賜毒酒一杯,死後焚化,將其骨灰揚入北海,令其永世不得入土……”又喃喃道:“我這生生世世,都不要與他再有半分糾纏了……”


    小全子見宋卿鸞氣若遊絲,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費力,若先前囑咐他的那番言語是至關重要,避無可避的,那方才下令處死周懷素的那大段話就顯得過分冗餘了,因為其實宋卿鸞的意思隻需用一句“將周懷素處以‘鴆毒’之刑,死後挫骨揚灰。”就能夠說清了,偏偏宋卿鸞痛陳其過,道明緣由,在開口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仍然說了這麽一大段話,而且吐字清晰,並無斷續,顯是極力維持了的,小全子這麽一想,隻覺宋卿鸞對周懷素恨意之深,竟已到了如斯地步,寧可少些功夫與段堯歡話別,也要多費唇舌將周懷素的罪狀一一陳述,乃至具體吩咐其刑法之類,將這許多珍貴時間花費在一個他看來不太相幹的人身上。當下他傷心之至,便也不再多想,領命道:“奴才記心上了。”


    宋卿鸞輕輕“嗯”了一聲,說道:“我死後你可還鄉,我平素賞你那些東西,足夠你過下半輩子了……你下去罷……記著待會替朕更衣。”


    小全子含淚應了,他心知此刻一別便是永訣,臨行時又多看了她兩眼,到底忍不住,兩行淚淌落下來,躬身退了下去。


    他此時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著宋卿鸞,神情有些恍惚,到底沒忍住心頭那一份癡念,輕聲問道:“我聽說我離京的這段時日,你一直同周懷素在一處,那這麽長時間的日夜陪伴,你究竟有沒有一刻,對他動過真心?”


    她緩緩搖了頭,掙紮著去撫摸他的麵容:“沒有,從來都沒有……太傅,我這一生,整整二十年,從頭到尾,就隻愛過你一個……”


    他突然不可抑製地,癡癡笑了起來:“好,好……”


    宋卿鸞半閉了雙眼,手上已無半分力道,卻仍是不甘心,虛虛攏著他的麵孔:“太傅,我……我沒力氣了……你過來……過來再親親我……”


    他於是低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輾轉吻過她的鼻尖眉心,她恍惚是笑了一下,聲音幾不可聞:“倘若我有幸,還能經曆輪回轉世……倘若如此……太傅,你可千萬別忘記……別忘記我們的來生之約啊……”說完這句,手終於無力垂落下去,那一記沉沉之聲,仿佛也打在了他的心頭。


    他望著懷中之人安詳寧靜的麵容,生怕將她吵醒一般,動作輕柔替她撥開臉上一縷沾了血跡的黏膩發絲,一麵從懷中取出一塊紗巾,裏頭仔細包著的,是一枚碧色藥丸,他將它放入口中咽下,是微甜的滋味。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不甘眷戀,這回是徹底的解脫。他緩緩將臉貼了上去:“其實不公平的很,那日蘇州初見,你將我錯認成了段堯歡,明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的我……”藥效發作的極快,他摟著她平躺在了床上,緩緩閉上了眼,仿佛一對安寢的新婚夫婦。腦海中拂過掠影,忽然閃現出許多過往片段,他走馬觀花地將平生回顧了,彌留之際,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方才好像沒有喝合巹酒。他想,真是遺憾啊。


    第89章 大結局下篇


    作者有話要說:  【預收文案】求個收藏哦~


    《男主總以為我暗戀他[穿書]》


    林溪一覺醒來,驚覺自己竟然穿成了一本小說中跟她同名同姓的反派女炮灰!該女炮灰在男主顧森嶼落魄時對他百般欺淩,誰知有朝一日,顧澤搖身一變,竟然成了xx集團的唯一繼承人……


    ——顧總裁性格陰鬱,睚眥必報,女炮灰最後的下場豈是一個慘字了得。更令人絕望的是,按照小說中的時間點,她穿過來的時候,女炮灰已經得罪了男主……


    林溪:“……”萬幸她現在隻是開了個頭,還沒錯得太離譜。


    為了不重蹈書中惡毒女炮灰的覆轍,女主決定從現在開始好好討好顧森嶼……


    後來顧森嶼把她堵在小巷上,啞聲道:“討好我,喜歡我?”


    林溪連連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誰知顧森嶼根本不聽她解釋,直接把人按到牆上親:“嘴硬。”


    林溪:“……”男主總以為我暗戀他怎麽破?


    昨夜冰窖內。


    外頭連續傳來四下更聲, 莊青未長籲了口氣,說道:“子時已過,又是新的一天了……我們權且再熬幾個時辰罷。”見周懷素俯身打開身旁的一個藥箱, 於是上前察看,一麵笑道:“我原以為你帶這玩意兒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裏頭多半空無一物, 如今看來, 倒是另有玄機啊……”卻在看清內裏之物時不由怔住了,隻見這藥箱之內裝了各色刀鑷針具之類, 亦備有細線棉布,數塊還魂香……當中有一水囊密封放置其內的,莊青未拔開塞子湊近聞了,依稀是麻沸散的氣味。周懷素起身笑道:“觀言就在外候著, 還缺什麽, 我吩咐他拿來。”


    莊青未心裏咯噔一下, 隱隱覺得不好,隻不敢往深處想, 強笑道:“懷素,你這是什麽意思?”


    周懷素道:“你先前不是擔心聖上歸天之前未能如願見到段堯歡,會下令將我處死麽?抑或早有遺詔, 一旦我不能如期複生段堯歡,即便聖上駕崩,按照遺詔上的旨意,我仍然不能逃過一死。”


    莊青未道:“不錯, 我先前確實有這樣的顧慮,可你也說了……”


    周懷素打斷道:“我之前所言,不過是為了寬慰你我二人罷了,畢竟世事難料,豈可盡如人算?如今仔細想來,恐怕今日過後,我便要丟了性命,從此與你陰陽相隔了。除非……”


    莊青未皺眉道:“除非什麽?”


    “除非段堯歡果真死而複生,那麽我便實現了當日允諾聖上之事,聖上得償所願,想必也不會再與我為難。”


    莊青未原本在見到藥箱內所裝之物時便已猜到了七八分,如今聽周懷素這樣說,心中更是了然,隻覺喉頭發澀,好半天才開口道:“懷素,你……你是想……”


    周懷素微微笑道:“不錯,還魂香的真實效用,青未你再清楚不過。雖則它不能令人死而複生,但我與段堯歡無論身形容貌都極為相似,聲音更是毫無差別,假如我與他容貌互換,那麽即便親密如聖上,也決計分辨不出真假。這樣一來,我頂著段堯歡的這張臉前去見她,不就相當於兌現當日諾言,令段堯歡死而複生了麽?”


    莊青未痛斥道:“你真是瘋了!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麽?換臉之術隻能實施一次,一旦換臉,便再無轉圜餘地,那麽七日之後,你將容顏盡毀,變成一個無臉怪物!這樣的後果,你也願意承受麽?”


    周懷素嗤笑道:“我堂堂男子,這麽在乎容貌作甚?更何況,相比於性命,區區一副皮囊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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