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影一揮手, 冷冷道:“拖下去。”又連忙折回宋卿鸞身旁,關切道:“聖上可有受傷?”見宋卿鸞周身無恙,鬆了一口氣,對周懷素隻做不見, 低頭拱手道:“微臣救駕來遲,還望聖上恕罪。”


    小全子聽聞動靜,也連忙跑上來道:“聖上……您沒事吧?奴才原想為聖上準備些茶點,不過這麽一會功夫,誰曾想……”看清由宋卿鸞虛虛攙扶、左肩傷口汩汩冒著鮮血的周懷素,不由大驚道:“周大人!這……”


    宋卿鸞此時才回過神來,轉頭去看周懷素,見他麵色蒼白,神情頗為痛苦,忙扶緊了他,問道:“懷素,你怎麽樣……”轉頭吩咐道:“還愣在這幹什麽,還不趕快去傳太醫!”


    小全子一臉懵懂,忙答應著去了。


    “聖上這是……在擔心我?”周懷素摸索著,握住了宋卿鸞的手,虛弱笑道:“我沒事,我傷口上的毒,青未大約能解……”


    宋卿鸞聞言一怔,撚了匕首上的一點血跡在指上磋磨:“是啊,這血是黑色的,原來匕首上……竟喂了毒。”深看周懷素一眼,忽然極其詭異地,發出一記冷笑,轉頭與霜影說道:“去把小全子攔下,教他……不必去找太醫了。”目光一轉,又蹙眉道:“雖說那太監是假冒的,他說的話未必是真,但他說太傅在府上遇刺……不管真假,我始終放心不下,你攔下小全子後,立刻去段王府一趟,看看太傅究竟是否安然無恙。”


    霜影聞言,立刻轉身追了上去。


    宋卿鸞久站疲累,便扶著他,一齊坐在地上,將他的腦袋,枕在臂彎中。


    是時起了風,空氣中霎時彌漫開絲絲紅梅冷香,微微衝淡了兩人周身的血腥氣味。


    宋卿鸞動作輕柔地,替他撥開被風吹起、散亂遮在臉上的幾縷發絲,露出他一張蒼白清俊的麵容來,歎口氣道:“我原本,是想過放你一條生路的。”


    周懷素艱難笑道:“聖上這話……倒是從何說起,請恕……微臣愚昧。”


    宋卿鸞望著他道:“你這麽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呢?”手指緩緩描摹過他的眉眼:“其實我一早就對你動了殺機。李道元,吳廣義死後,你雖與我仍有用處,但終究憂患大於裨益,所以自那時起,我便一直伺機想要除去你——你說我過河拆橋也好,忘恩負義也罷,我也都一一認了。”


    周懷素輕笑一聲,牽動了傷口,引得出血更多,他卻渾不在意,隻看著宋卿鸞道:“我自問替聖上辦事,也算盡心盡力,聖上何以,非殺我不可呢?”


    宋卿鸞道:“我知道你此時心中已有答案,既然如此,又何必明知故問呢?不過你眼下已死到臨頭了,那我也不妨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好讓你明明白白地上路——原因有二。一,你知道了我身份的秘密,雖然再三保證不會外泄,但你的為人,我信不過,而且被人用把柄脅迫的滋味,並不好受,若說從前,留你是為了對付李道元他們,可如今他們已死,我又何必再受這份罪?二,你三番四次講太傅的壞話,挑撥我二人之間的關係,我想,你迫害他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我了解太傅,他性子單純,心腸又軟,論心計,論城府,他遠不如你。而且不知道為甚麽,我每次一見到你,就生出一種預感,隱隱覺得你會對太傅不利。所以我要殺了你,防著太傅為你所害。”


    周懷素低低笑道:“聖上為了王爺,當真是費盡了心思……那麽,你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殺了我,否則來日,必將後悔。”


    宋卿鸞的指尖,輕輕滑過他下頷完美的曲線,因笑道:“你急甚麽?這匕首上喂了毒,你又為匕首所傷,我不救你,你難道還能活麽?這麽一來,你雖因我而死,但卻不是我親自動的手,我的心裏倒還好受些。”又道:“我先前說,我本來打算放你一條生路,那可不是哄你玩的,我當初的確這樣想過。畢竟你我也無甚麽深仇大恨,既然我打算與太傅一道離宮,往後與你再無相見之期,那麽,也就不必再擔心甚麽了。”


    周懷素喘息道:“這……這樣說來,是我方才說的那一番……刺激到你了,你因此,對我又起了殺意,是不是?那麽,我真可算是……自找死路了。”


    宋卿鸞冷哼一聲道:“你說的,可一點都沒錯。你今天,真是自己來找死的。你先是搬出當年舊事對太傅好一通編排,勾起我殺你之心;後又不要命地替我擋這一刀,中了劇毒。我此前一直沒想好,究竟該尋個什麽樣的由頭將你處死,如今好了,天賜良機,我若不加以利用,豈非辜負天意?”望著他道:“其實你有一句話,並沒有說錯,這五年來,我對太傅,的確存有防備之心。你說三哥的死同太傅有關係,我也曾這樣懷疑過。可這五年來,不管我對他怎樣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他待我卻始終如一。我也曾多番試探,可他為了我,竟真的甘願以身犯險,你若說他對我的情分是假的,全都是在做戲,我不信能做的這麽真。”


    周懷素聞言嗤笑道:“既是沒死,那還說甚麽——除非他真的為聖上死了,那才能令人信服呢。”


    宋卿鸞笑道:“我也正是這樣想。可我總不能,真的教他以死明誌吧?那樣,他的心意我是明白了,可他這個人,我又上哪兒去找呢?總不見得人死了,還能夠複生吧?我不妨,就信他這麽一回。”


    正說話間,小全子跑過來道:“聖……聖上,霜護衛說您讓我不必去找太醫了,那是否把周大人送去莊大人那裏?聽說他府上藥材倒齊全……”


    “此事不必讓青未知曉。若他日後問起,隻需回:有刺客混進宮來,周大人為朕擋了一刀,不料那匕首上喂有劇毒,太醫趕到時,他已氣絕多時了。”


    小全子“啊?”了一聲,望了眼宋卿鸞懷中尚有氣息的周懷素,驚不能語。忽然反應過來,一時臉色蒼白,隻覺寒意遍體,抖著身子立在一旁:“那……那周大人……他……聖上打算如何處置?”


    宋卿鸞低頭看了周懷素一眼,緩緩鬆手將他平放在地上,起身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淡道:“你就在這守著,等他死透後,置辦一口上好的棺木將他的屍身裝了,運回蘇州交還給周家吧。”


    小全子終究不忍,別過頭閉目道:“……是。”


    周懷素此時失血過多,隻來得及看她最後一眼,便就此暈厥過去。


    第44章 出事


    此時前麵忽然躥出一個人影, 宋卿鸞定睛一看,來人正是霜影,便連忙問道:“怎麽樣?太傅他沒事吧?”


    霜影擰緊了眉, 躊躇道:“段太傅他……”


    宋卿鸞臉色一變:“他……他果真出事了?”


    “……是,段太傅今日在府上遇刺, 也是被人用一柄喂了毒的匕首刺傷, 算下時辰, 正好是聖上遇刺那會,想來是同一夥人, 兵分兩路行事……”看了宋卿鸞一眼,咬牙道:“雖隻是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但那毒古怪的很,我去時府上已有不少太醫, 卻是……無一人能解。”


    宋卿鸞一個踉蹌, 就要往後倒去, 霜影連忙伸手將她扶住,安撫道:“聖上莫慌, 太醫說了,那毒雖古怪難解,但所幸發作時長, 王爺一時三刻不會有性命之憂。”


    宋卿鸞怔怔道:“那一時三刻之後呢?”


    霜影歎氣道:“聖上,事已至此,你……”宋卿鸞卻忽然打斷他道:“你方才說,行刺我和太傅的, 是同一撥人,而且手法也一樣,都是用一柄喂毒的匕首行刺,那麽,匕首上的毒,也很可能是同一種?”


    霜影想了一會道:“是這個道理。”


    宋卿鸞道:“可有法子確定?”


    霜影道:“我聽王爺說,那毒遇血後會散發出一股花香,我仔細聞過,那種香味,倒是不難辨認……”說時吸了兩下鼻子,點頭道:“如今空氣中彌漫的,正是這樣一種香味,不會有錯。”


    宋卿鸞恍然道:“原來,竟不是紅梅的香氣麽……”忽然回過神來,跑回周懷素身邊,蹲下身子,搖晃他的肩膀道:“懷素?”見他睫毛輕顫,登時鬆了口氣,軟倒在地,輕笑了一下道:“好,他沒死,他沒死就好……太傅有救了。”


    小全子連忙扶她起來:“聖上,地上涼……”不防宋卿鸞一個轉身,抓住他胳膊,盯著他沉聲道:“你聽著,照我說的去做。現在立刻派人把周懷素送到莊青未府上,還是替我擋刀那番說辭,教莊青未替他解毒,他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非比尋常,周懷素中毒,莊青未必然會竭力營救……你就在一旁盯著,若他果真能解,確保萬無一失之後,教他立刻配出解藥,你拿去王府給太傅服下……若他不能,朕不管,你教他盡管拿周懷素試藥,直到配出解藥為止,若他不肯,你就拿他家人性命脅迫,總之一定要拿到解藥就是。”


    小全子點了點頭,茫茫然地應道:“是,是。”


    宋卿鸞鬆了手,喃喃道:“青未擅長解毒,懷素也說了,他傷口上的毒,青未大約能解,他肯定了解青未……是了,青未一定能配出解藥,救太傅性命。”


    霜影走過來勸道:“如今既有了法子,聖上也不必再為此事憂心,回宮歇一會罷。”


    宋卿鸞搖頭道:“不行,我要出宮去看太傅。”看著霜影道:“我不放心,霜影,你腳程快,先去王府一趟,警告那幫太醫,在配製解藥這段時間內,務必看好太傅,若太傅有什麽閃失……他們全都得陪葬。”


    莊府內。


    莊青未在見到周懷素的那一刹那,看他滿身血漬,倒以為他已經死了,小全子他們,是運了具屍體送還回來,一時間整個人兒呆呆傻傻的,倒似魂靈出竅一般。直至小全子他們說了此行目的——請他設法醫治周懷素後,他才魂靈歸位,複又有了生機,便連忙手忙腳亂地將他搬到床上,小全子後來在他耳邊說些甚麽,他昏昏沉沉地,一個字也沒聽見,隻抓了周懷素的手不住抖著身子,卻在檢查他傷口的時候,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他神色莫測地看了周懷素一眼,蹙起眉頭,轉身與小全子道:“有勞公公了,懷素我自會救治,公公請回吧。”


    “他……他中了毒……”


    “我自會替他解。”


    小全子眼睛一亮:“這毒你會解?”


    莊青未“嗯”了一聲,並不多言。


    小全子大喜過望:“那……那就勞煩莊大人了,請立刻配出解藥,奴才好拿去王府給段太傅服下。”


    莊青未聞言挑眉道:“怎麽段太傅也中毒了麽?”


    “可不是,段太傅也遇刺了,教刺客在手上劃了道口子,那匕首上喂的,正是同一種毒……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還請大人快些配好解藥罷。”


    莊青未頓了頓,轉身拿了紙筆,三兩下寫就一張單子,轉身交與小全子道:“按照這方子抓藥,每日早晚兩帖,連服三日,當可清毒。”見小全子猶豫不決,淡淡補道:“這毒我從前遇到過,方子不會有錯,若段太傅服藥後不見好,盡管叫聖上拿了我的人頭去。”


    小全子這才歡天喜地地接過單子:“有勞大人了,段太傅痊愈後,聖上必有重賞。”莊青未卻並不鬆手,淡淡道:“不必了……隻是想耽擱公公片刻——先前我見懷素受傷,心神大亂,沒留意公公說什麽,此刻卻要問上一句,懷素究竟緣何受傷中毒?公公方才說段太傅也遇刺了,‘也’?難道懷素也……”


    小全子於是將宋卿鸞說與他的那番說辭又同莊青未講了一遍。


    莊青未聽後點了點頭,依舊淡淡道:“我知道了。”卻擰了眉頭,神情凝重,仿佛若有所思。


    莊青未替周懷素包紮好傷口,又按那方子煎了藥伺候他服下,之後便一直坐在榻旁看他,如此守到半夜,周懷素這才醒轉。


    隔著燭火,莊青未見他緩緩轉頭看向自己,燭火搖曳,映得他一張雪白麵孔時明時暗,莊青未這樣看他,便覺有幾分暈眩:“你醒了。”


    周懷素咳嗽幾聲,看著莊青未,略一挑眉,了然笑道:“青未,我就知道,我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人,一定是你。”想起一事,又笑道:“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得了傷寒,一連幾日都燒得厲害,等終於退了燒,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居然不是爹娘,而是你同你那雙腫得桃子一般的眼睛。”看他一眼:“怎麽今日我受傷中毒都快要死了,也不見你流一滴淚,果真是年歲漸長,情意轉薄,不如兒時赤誠了麽?”


    莊青未靜默不語,起身服侍他喝下幾口茶水,輕拍了他的背,又小心扶他躺下,這才開口說話,卻是聲音淡淡,聽不出一絲起伏:“那是小時候不懂事,怕你連睡了幾日再也醒不過來,這才像個傻子一樣,哭了個天昏地暗……如今不會了,哭有什麽用,你若病了傷了,旁人救不了你,那我就一定要想方設法救你,若是連我也救不過來……大不了,陪你一道去就是了。”


    周懷素驀地一驚:“青未你……”歎氣道:“我是怕你見我受傷擔心緊張,這才提了兒時的趣事想同你頑笑……”看了他一眼:“可不是要引你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


    “趣事?”莊青未極短促地笑了一聲:“嗬,這樣的事你或許覺得很有趣,可對我來說,卻是噩夢一般,又哪裏是什麽‘趣事’?”


    “青未……”


    “你昏迷的這段時間,一直在說夢話。”莊青未蹙眉,緩緩閉上雙眼,複又睜開,看著他道:“你一會叫‘聖上’,一會叫‘公主’,一會又叫‘卿鸞’,嗬,不知情的聽到你這些囈語,還以為你做了許多夢,夢見許多人呢。可我知道,你從頭到尾,隻夢見了一個人,隻夢見了那個……差點讓你送命的人。”


    “青未我……”周懷素頓了頓,勉強笑道:“可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麽?我知道你能救我,我知道,你能解那毒。”


    第45章 幕後之人


    “是, 你知道,你都知道,有什麽是你不能算計的呢?”看了他一眼, 續道:“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匕首上淬的毒十分複雜, 是由幾種毒混合製成的, 但其實除了當中毒性最烈的一種, 其餘的都稀疏平常,不但十分好解, 反而還會稀釋關鍵毒種的毒性。若是在幾日之前,我一定會納悶為什麽這製毒之人要這樣畫蛇添足……可如今我卻是明白了,那人這樣做的目的就隻有一個,隱藏關鍵毒種。因為那群太醫見過此毒, 盡管當時毒性已近全退, 就是再見, 隻憑昔日殘毒所留印象,恐怕也難以分辨, 可難保當中沒有個別記性好的仍能識別。那人向來心思縝密,定然是想到了這點,所以才想出這招混淆視線, 以免……給我招致禍患。”重重換了一口氣:“我不知道為什麽幾天前我剛解的蛇毒,會出現在那把差點要了你的命的匕首上!那種蛇毒極為罕見,我不信會這麽湊巧。那群太醫要麵子,自然恥於下問, 除了你,我沒來得及將解毒方法告訴第三人,篤定此毒我會解而太醫不會,又擔心太醫識破此毒會牽連到我……懷素,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個人。”看著周懷素,皺眉道:“你這麽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是為了上演替宋卿鸞擋刀的苦肉計,讓她對你心生感激,繼而鍾情於你?還是為了除掉段堯歡取而代之?不,是兩者兼有,從而事半功倍,是不是?”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取得那致命蛇毒的,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裏找來那些‘刺客’的,我隻知道,為了宋卿鸞,你已經變得不擇手段,喪心病狂,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可你又知不知道,萬一呢?萬一聖上沒把你送來我這兒呢?萬一連我也無法分辨出那種蛇毒呢?萬一那一刀正中要害呢?萬一事情敗露呢?萬一你等不到……”


    “沒有這些萬一,青未,難道你還不相信我麽?”


    “這麽說,我方才說的那些,你都承認了?”


    周懷素略一點頭,微微笑道:“對你,我有什麽好隱瞞的?之所以沒有事先告訴你,是因為怕你擔心,你要是為這事生氣,我就在這裏向你賠個不是,你就不要生我氣了。”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這個生氣,我是氣你怎麽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氣你全然不把自己和他人的性命放在眼裏!”


    周懷素搖頭笑道:“你這話可又說錯了,我什麽時候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裏了?青未你是知道我的,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做。至於段堯歡,我沒打算就這樣殺了他,他就算要死,也最好由聖上親自動手,這樣才能徹底斷了她的念想,若是他人擅自代勞,她即便有心除他,依她的性子,也非但不會感激,反而會殺了那人,替段堯歡報仇。而你方才說的那些刺客,則更是與我無關了,是他們自己甘願赴死,我不過稍稍加以利用而已。”


    莊青未蹙眉道:“甘願赴死?難道這些刺客,另有來曆?”


    周懷素道:“其實這件事說來話長。你還記得那時崔小姐逼婚,我替你出的那個主意麽?我要你邀崔小姐去廟裏求姻緣,而我則事先派人在簽文裏做好手腳,其實那日我也去了,一呢,是不放心我派去的人,怕到時候出什麽差錯,漏出馬腳,回頭又見你愁眉苦臉。二呢,是聽說那裏的神明也很靈驗,尤其是占卜姻緣,我雖不信這些,倒也可以去湊湊熱鬧,不料卻抽了個下下簽,我因不信這些,自然是不在意的,可心情總歸受了影響,辦完你的事後,便早早帶人下山了,卻在下山途中,於一條偏僻小道上,遇到了兩人昏倒在路旁,那兩人不知何故身受重傷,我順手就將他二人救了。他二人醒來後對我十分感激,相問之下我才得知,原來他二人竟是吳廣義的義子。吳廣義出事時他們遠在邊關,聖上當晚便下了密殺令,趕盡殺絕,一個不留。他們不知從哪裏聽到了風聲,提前逃了,聖上派去的人對他們一路追殺,他們九死一生,幸而被我搭救,這才得以保全性命。”頓了頓,繼續道:“我當時聽完,心裏便後悔自己多管閑事,無端害聖上煩心,說不定,還會為她惹來麻煩。果然我一問他們今後打算,他們便道:“本來死了也就死了,早些去見義父也是好的,可既然活下來了,就斷沒有不報這殺父之仇的道理。”


    莊青未見他喘息沉重,又有咳嗽的意思,便扶起他喂了些茶水,一麵輕柔地替他順氣,一麵隨意問道:“於是他們就想進宮刺殺聖上?”


    周懷素靠在他的懷裏,搖了搖頭道:“你說的並不全對。原來他二人沿路聽到傳聞,得知那時段堯歡為了扳倒杜衡,曾允諾李道元,吳廣義等人隻要肯助他成事,他日必求聖上饒其二人性命,保其富貴。誰知段堯歡他出爾反爾,杜衡死後不到半年,竟任由聖上對李,吳兩族下此毒手。所以他二人認為,比起痛下殺手的聖上,言而無信的段堯歡更讓人憎恨,若要說報仇,那最該殺的也該是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莊青未聞言嗤笑道:“那他兄弟二人也未免太不講道理,雖說當時是由段堯歡出麵勸服的李道元,可難道他做這事是為了他自己麽?他背後真正站著的人,還不是聖上?我猜,聖上在誅殺李,吳二人時恐怕是瞞著段堯歡的。要我說,李,吳二人之死全是由聖上一手造成,段堯歡充其量不過是聖上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已,就這樣替聖上擔了殺人的罪名,實在冤枉。”


    周懷素握拳抵住下唇,又斷斷續續地咳嗽幾聲,笑道:“你說的不錯,不過那兩兄弟既要這麽想,我們也攔不住。其實與李道元假意結交,暗地裏搜羅證據呈給聖上,間接害死李、吳二人的人,是我。按照他兄弟二人的想法,我才是那個兩麵三刀,背信棄義,他們應該手刃的仇人。可憐他們不知實情,竟把我當做救命恩人,說甚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但有所求,即便赴湯蹈火,也一定為我辦到。我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又道:“不過雖說他二人認定段堯歡是他們最大的仇人,但也沒忘李,吳二人是聖上下令所殺,所以他們決定兵分二路,由兄長潛進王府去刺殺段堯歡,而其弟功夫稍弱,就偷偷混進宮去,伺機刺殺聖上。我聽到這裏,當即就決定在他們的飲食中下毒,借此除去他們,倒不是怕他們真的能夠得手,而是怕自己心神不寧,疑神疑鬼整日裏擔心聖上安危。更何況他二人此番是去送死,既然都逃不脫一個死字,還不如就被我給毒死,若到時落到聖上手中,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不過當時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臨時改了主意。”


    莊青未此時便問道:“是甚麽事?”


    周懷素扶著莊青未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說道:“我知道聖上真實身份這一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早前聖上需要借助我之手除去李道元等人,所以才對我假以辭色。而如今李道元等人既死,那麽,我於她而言,也就沒了利用價值。她很有可能在他們死後,也一並將我除去。我的這種顧慮,在我知道吳家兄弟的意圖,決定加以利用之後,便煙消雲散了——她不是想要殺我麽?與其擔驚受怕,等著她來殺我,倒不如,我主動給她創造這個機會。”又道:“而且我一直有一番話想說與聖上聽,但平素多有顧慮,怕她聽了大受刺激,因為不願相信的緣故,倒要認定是我故意汙蔑段堯歡,從而對我再起殺意。可既然我打算為聖上創造一個殺我的機會,那麽,這番話倒很適合做一個契機,我也正可以趁這個機會,將這番話講給她聽。”


    莊青未道:“你這話,我倒是越聽越糊塗了,究竟是怎樣一番話,會引得聖上再起殺心呢?聽你的意思,倒好像是有關段堯歡的?”


    周懷素微笑道:“四年前那場宮變,‘鸞鳳公主’的死因……那日我在書房內同你做的假設,你還記得麽?我又加了一些說辭,將那個假設講給了聖上聽。”


    莊青未聞言頗感震驚:“你怎麽能這樣說?段堯歡他……再說,聖上也不會信的,你說三皇子的死與段堯歡有關,這樣的話連我也不會信,聖上她更不會相信。”


    周懷素笑道:“嗬,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以為,聖上就真的從未懷疑過他麽?我的那一番話,也不過是助長其勢罷了。話說回來,若聖上果真信他,那麽,又豈會因為我這一番話,就動搖心誌呢?”


    莊青未道:“我是說不過你,但是,你這樣汙蔑段堯歡,難道就有道理可言了麽?”


    周懷素笑得意味不明:“並非是汙蔑,你以後,就知道了。”


    第46章 機關算盡


    莊青未道:“先不說這個, 你且將你如何利用吳家兄弟的一番經過,與我詳細說了罷,我隻擔心你露出甚麽馬腳, 再教聖上抓到把柄,那可就遭了。”


    周懷素道:“當日你隨口同我說起崔家小姐招致金環赤練蛇的緣由——是因為她佩戴了一種名為夕顏花的花草, 我一直記在心上, 後來便請來名醫替我尋到了此花, 再如法炮製,命人將此花佩於身上, 來到當日崔小姐事發之地,果然引來了金環赤練蛇。我的人早已埋伏在四周,此時便一擁而上,將那蛇亂棍打死, 之後我再令大夫從那蛇身上取出毒液, 混合了其他毒物, 製成毒/藥。”


    莊青未喃喃道:“原來如此……”


    周懷素道:“我拿了毒/藥找到那兩兄弟,同他們說起我與李道元的昔日交情, 知他慘死,我十分痛惜,亦對段堯歡深惡痛絕, 願助他們一臂之力。我與他二人有救命之恩,他們自然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我一番做戲,又假意勸他們放棄進宮行刺聖上,以免朝堂動蕩, 天下大亂。他們表麵上應承下來。可我心裏知道,那不過是他二人不忍逆我的意,隨口敷衍而已,暗地裏定然是按照原計劃行事。我於是將毒/藥交給他二人,同他們說明此毒罕見古怪,就連太醫遇上了,也必然是束手無策,又囑咐他們把毒喂在匕首上,到時候伺機行刺,並教其兄扮成小廝混進王府,同段堯歡謊報聖上遇刺,並趁機行刺,必能得手。”


    莊青未皺眉道:“你果真,要對段堯歡痛下殺手麽?”


    周懷素搖頭道:“不,段堯歡武藝非凡,就算那兄長按我說的去做,也不可能當場取了他的性命,至多是趁他心神大亂之時,傷了他而已。”又道:“那兄弟二人牢記我的叮囑,臨去之時,我又給了他二人各自一粒毒丸,囑咐他們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便服毒自盡,免受痛苦。之後我便即刻進宮麵聖,我派去的人會佯裝成吳廣義部下接應其弟進宮,教他扮作太監,算好時辰給他服下軟筋散,在他行動前以燃煙相告,並發出動靜引宮中侍衛到禦花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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