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正要行禮告退,忽然想起一事,試探問道:“那麽,聖上……要告訴段太傅麽?”宋卿鸞立時反應過來小全子所指何事,想也不想道:“不要!誰都不許告訴,我……我還沒想好……”


    小全子道:“是,奴才明白了。”躬身告退。


    宋卿鸞走向裏間,甫一躺下,小全子卻去而複返,與宋卿鸞道:“聖上,段太傅來了,您看……”


    宋卿鸞猛地從床上坐起,卻又慢慢躺下,說道:“你就說我睡了,教他先回去吧,我現在腦子亂的很,不想見他。”


    “這……”小全子為難道:“怕是即便奴才這麽說,段太傅還是得進來看聖上一眼,才肯作罷呢。”


    “那你就跟他說,說我先前頭痛難耐,想要歇息片刻,卻不得成眠,如今才剛睡下,他若進來,恐怕會驚動我——你這樣說,他必不會來了。”


    小全子想了片刻,點頭道:“是。”躬身退下了。


    周府書房內,周懷素正坐於案前,低頭翻閱案上卷宗,翻到一頁時,眉峰微皺,正自想得出神,忽覺右肩被人輕巧一拍,側過臉去,果然見右肩上正搭著一隻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遂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這是誰的手,便往左邊轉去,不無意外地撞見一張俊美麵容。


    莊青未挑眉笑道:“懷素可是愈發聰明了。”


    周懷素伸手,輕拍他的臉,好笑道:“這樣的把戲,你從小玩到大,也不嫌膩。”


    莊青未哈哈大笑,偏頭朝案桌上端放的一隻翡色盤子努了努嘴:“一運到,我就巴巴地洗淨,給你端了過來,新鮮著呢,快嚐嚐。”


    周懷素順勢望去,見案桌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盤葡萄,一顆顆猶自帶了水露,便如珍珠瑪瑙一般,笑吟吟道:“有勞我們的莊大少爺了。”


    莊青未歪頭笑道:“從小到大你有勞我的事還少麽?再有勞的事我也替你做過,卻從來不見你正兒八經地謝我一回。”一麵拈起一粒紫紅色的葡萄,慢條斯理地剝了起來:“真是上輩子欠你的。”將剝好的葡萄送入周懷素口中,抬了抬下巴:“好吃麽?”


    周懷素細細品味,看著莊青未笑道:“我以為憑我們的交情,自當不必說那謝字,否則豈不顯得生分?卻原來青未不是這樣認為,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點了點頭道:“葡萄倒是很甜。”


    莊青未忙道:“我自然不是那個意思。”橫了他一眼,負氣道:“懷素伶牙俐齒,我可比不上。”見周懷素案桌上攤著一本案卷,湊過去掃了一眼,隨即皺眉道:“這是四年前,齊王造反的案卷記載,你看這個做什麽?”


    周懷素也回身看向那本案卷,說道:“沒甚麽,隻是近來想起了一些事情,隨便翻來看看。”


    莊青未狐疑道:“什麽事情?”


    “我在想,當時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齊王給殺了,怎麽偏偏聖上就活了下來?”


    莊青未略一蹙眉,拿起那本卷宗隨意翻了幾頁,指著其中一頁道:“這裏不寫著麽?當時段小王爺,也就是現在的段太傅,隨他父親一道進宮勤王,及時救下了三皇子,至於其他皇子公主麽,自然是晚了一步……“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這也是必然的,三皇子宋折卿雖排行第三,但卻是唯一嫡出的皇子,眾所周知,當年先皇最寵愛的便是三皇子與其胞妹鸞鳳公主。當時群臣的意見也是立嫡不立長,又因其才智謀略遠勝於他兩位哥哥,後被立為太子,繼承大統是必然的。彼時先皇既死,他們率兵勤王,自然要想方設法保住幼主,否則這王勤地又有何意義?“此時忽然從卷宗中掉出一張紙,莊青未俯身拾起,展開一開,原是一幅地圖,他掃了幾眼,又比對著卷宗,笑道:“這三皇子的東華殿,原來還是距宮門最近的,段堯歡不去救他還去救誰,這豈不是天意?”


    周懷素聞言,先是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氣,後又笑道:“青未你說的在理,他段堯歡既不顧大局,又逆天而行,果然是個百年難見的情種。”


    “甚麽?”


    周懷素淡道:“沒甚麽。”又若有所思道:“我猜,聖上最近陸續除去的這些人——杜衡,李道元,吳廣義,他三人必定曾與齊王有過勾結,雖然明麵上沒教聖上抓住把柄,可聖必定心知肚明,所以才會想方設法地將他們除去,而且不處極刑不肯罷休——若是沒有深仇大恨,我實在想不出聖上何以做得這樣絕。”又道:“況且我打探得知,杜衡早年的確與齊王來往密切,而李道元,吳廣義二人更是與杜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他三人,勢必同齊王脫不了幹係。”末了又道:“由此可見,聖上至今仍對當年至親之死耿耿於懷,亦對齊王以及與他有關聯的杜衡等人恨之入骨。”


    莊青未點頭道:“可不是,那時民間都在流傳,說齊王受了淩遲之刑。千刀萬剮啊,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最後一刀落下才能斷氣。這還不止,聽說聖上後來,又命人將他挫骨揚灰了。那得恨到何種地步,才做得出這樣的事?現在人人都道聖上陰毒暴戾,我估摸著,正是從那時開始的罷。不過也難怪,聖上從前最愛惜他那個胞妹,據說為了鸞鳳公主,他是連摘星采月這等荒唐事,都做的出來,我當時聽說還不信,現在仔細想來,倒真是那麽回事——單為她一人,到如今,已有多少人送命了?“見周懷素默然不語,便拿手肘碰他道:“懷素,你說呢?”


    周懷素抬頭看他一眼,緩緩道:“你說的不錯,聖上與她的那位同胞之人,果然是兄妹情深。“唇角微微上翹:“聖上這麽痛恨齊王,無非是因為齊王害死了她的至親,可若是她日後發現,其實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呢?”


    莊青未一愣:“你的意思是?”


    “譬如那人原本是不必死的,卻因為營救不及失了生機,你說依聖上的性子,除了怪罪殺人凶手之外,還會不會遷怒到營救之人身上?“唇邊的笑意愈發深了:“聖上生性多疑,若此事再牽扯到朝事,那營救之人的不及時是否又會變成有意為之,那便更不得而知了。”


    第36章 寒玉香


    有風自窗外吹入,帶著深秋涼意,慢慢卷起幾頁泛黃卷宗,莊青未稍感寒意,盯著周懷素道:“你是說段堯歡?”搖頭道:“不會,這事根本怪不到他頭上,當時情況危急,想來他也是盡了力的,否則別說是鸞鳳公主,便是當今聖上怕都……況且這已是四年前的舊事了,聖上若是起疑,也不必等到現在……”說著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周懷素笑道:“懷素,你說的是什麽?我也糊塗,居然就這樣被你繞進去了,聖上能起什麽疑?難道懷疑段堯歡是故意不救鸞鳳公主?殿下一介女流,卻又能跟朝事扯上什麽關係?”


    周懷素笑容玩味:“究竟事實如何並不重要,一切隻要聖上相信就夠了。”看著莊青未道:“你說的不錯,聖上怕是一早就起疑了,至於為什麽等了四年,大約是當年知曉內情的人,除了段堯歡之外,便隻有他幸存不多的部下了,而其中知道最多的,自然是段堯歡的副將,此人流落民間已久,也隻聖上耐心,在生死不明的的情況下居然一找就是四年,而如今,終於快要找到了。”


    莊青未大驚,此時也顧不上周懷素的話有哪裏不對,忙道:“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懷素,你跟聖上……你們……”


    周懷素道:“你還記得那時,那個經常在暗中監視我的影衛麽?”


    莊青未沉吟片刻道:“你是說聖上派來的那個叫做雲影的影衛?倒是個藏匿極好的,那日若不是你說聖上對你不放心,怕你未必盡心辦事,所以勢必派人跟蹤監視你,又安排人在暗處觀察,我倒是從來不曾發現他。”


    周懷素點道:“就是他,我所知道的,都是從他那裏得來的。”


    “他?”莊青未吃驚道:“不可能吧。據說風,雲,霜三大影衛是先皇在他們年少時,從千萬人中選拔/出來,自小訓練,安排在三皇子與鸞鳳公主身邊,護他們周全的。而位居末位的雪影,則是林將軍的遺孤,自幼由先皇撫養。他四人,可以說是自小陪聖上一起長大……風,雲二人主司搜集暗報,監視追蹤,而霜,雪則負責守衛宮禁,保護聖上。風謹慎多謀,雲沉穩持重,霜呆板規矩,雪刁頑貌美 ,其中風最受重用,雪最受寵愛,他四人雖性情各異,但有一條卻是一樣的——輕易不會背叛聖上,畢竟聖上與他四人之間的關係,遠非主仆那麽簡單。”


    周懷素淡笑道:“他四人統領親軍上十二位,又是直接聽命於聖上,足見聖上對其四人的信任,他們自然不會背叛聖上。”搖頭笑道:“青未你還沒聽我把話說完,我的那些消息,的確是從雲影那裏得來的,卻並非是他親口告訴我,而是我以其人之道,聘風逐輕跟蹤得知。”


    “風逐輕?是那個輕功逐風的風逐輕?可他酬金極高,鮮少有人能聘他做事,你若派他打探消息,那……”


    “是啊……”周懷素攤手道:“支付完風輕逐那十萬兩酬金後,我如今,已將從家裏帶來的二十萬兩,全部用完啦。”


    “等等……你……你是說我們才來京城不到一個月,你就已經花了十萬兩啦?”沉吟道:“這原本也沒什麽,隻是自打來到京城後,你不知將心思放在了甚麽地方,往日喜歡的玉器古玩,或是什麽珍貴稀罕物件,也未見你添置,而購置府宅奴仆,以及近來的吃穿用度,所需花費,皆由我一人承擔,那你……也不見你如何走動,怎麽……“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莊青未眯了眸子,慢慢湊上前去,狐疑地看著周懷素:”懷素,莫不是你夜裏背著我,去青樓楚館一擲千金了罷?”


    周懷素失笑:“冤枉啊,我幾時去過那樣的地方了?這唯一的一次,還不是你誆我去的?”又道:“至於那一擲千金,若真算起來,那有一半也是擲在你身上的。”見莊青未麵露惑色,周懷素彎了彎唇角,與他慢條斯理道:“你不記得了?呐,那次的天山雪蓮,掌櫃肯賣我一個薄麵,答應若我出三倍的價錢,他便不再理會旁人,獨獨將那雪蓮賣給我,可你知道那雪蓮本就是天價,又是三倍價錢……還有那勞什子血靈芝,仙人果……倒都是千奇百怪的,隻卻一樣的貴,可你又偏喜歡……”


    莊青未想了想,倒果真如此,便歎氣道:“好罷!”又道:“那餘下的一半呢?”


    周懷素聞言斂了神色,道:“那餘下的一半,我拿去打點宮人了,用來打探聖上的消息,為了……為了我們今後的仕途做打算。”


    莊青未看他一眼道:“你說的這些,我倒是半信半疑——你似乎,對聖上的事很感興趣?好罷,你不說,我也不問,至於錢要怎麽花,更是全隨你開心,不夠了再來拿,隻要,別拿去鬼混就行。”


    周懷素笑道:“好好好。”合上卷宗,起身看著他道:“走罷,前些日子你總嚷著要我陪你四處走走,我那時不得空,如今事情已告一段落,恰巧你今日也來了,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莊青未聞言喜道:“這難道還有不好的道理麽?”眼波一轉,看著周懷素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說完拉過他的手一齊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一間店鋪前,周懷素駐足打量一番,問莊青未道:“這是你開的藥鋪?”


    莊青未道:“也算不上什麽藥鋪,不過購置了些尋常藥材,請了幾個懂醫理的師傅,幫那些窮苦人家搭個脈、贈些藥罷了。”


    周懷素點頭笑道:“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心善。”同他一道走入屋內。


    兩人甫一進門,便引得眾人一齊轉頭注目,眾人見二人皆是容顏如玉,通身的風流意態,並肩立在那裏,隻覺光彩照人,當真應了那句蓬蓽生輝,一時都有些怔愣,還是藥櫃前的朱師傅最先走過來道:“莊公子。”


    莊青未笑道:“朱師傅,我今個兒就是隨便過來看看,你不必招呼我,自去忙你的吧。”轉頭笑看周懷素一眼,介紹道:“這是周懷素周公子。”那朱師傅聽了忙道:“周公子好。”周懷素淡淡一笑,與他點頭致意。


    周懷素環顧四周,見屋內坐滿了就診的病人,眾人見二人走近,紛紛起身與莊青未道謝。當中一名兩鬢斑白的老人,由一名少年攙扶著,走近與莊青未道:”若非莊公子善心救治,老朽這條命早就不在了……“伸手撫摸一旁少年的腦袋:“到時卻要可憐我這苦命的孫兒,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一麵艱難彎腰,道:“多謝莊公子……”


    莊青未見狀連忙扶他起來:“老人家真是折煞我了,快快請起。”


    老人攀著莊青未的手臂慢慢起身,眯著眼睛仔細打量他一番,笑道:“莊公子這般人品相貌,他日定當有一樁美滿姻緣,也不知是哪家小姐有這樣的福分。”


    莊青未淡淡一笑,正欲作答,卻聞一旁周懷素開口道:“我倒還沒見過有哪個女子配得上青未的,若他哪日成婚,他要娶的女子,也需得先過了我這關才行。”


    眾人聞言皆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卻見莊青未轉頭看了周懷素一眼,笑吟吟道:“他說的正是。”一麵與眾人點頭告辭,拉過周懷素入了內間。


    雖隻一牆之隔,內間卻要安靜不少,周懷素走入房內,見床上躺了一個半邊臉被紗布遮住的少女,蹙了蹙眉,轉頭與莊青未道:“這是?”


    莊青未麵色沉重,歎氣道:“前些日子,朱師傅在采藥途中,於山間小道上將她撿了回來,那時她身中劇毒,右臉被刀刃割下一大片皮肉,正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我用銀針替她暫時壓製住體內的毒性,又幫她處理了臉上傷口,她這才勉強留下了半條命。”


    “身中劇毒?是什麽樣的毒物?”


    “是被毒蛇給咬了一口,中了蛇毒,這毒蛇不是尋常毒物,我初時見了她腳踝處的傷口,竟分不出是哪種毒蛇,後來翻遍典籍,才知咬傷她的,是一種極罕見的毒蛇,喚做金環赤練蛇。這金環赤練蛇棲居於山間樹林,但平素極少出來,幾乎從未傷過人,所以才有了罕見一說,此番這位姑娘卻被其所傷,大約是因為她采了林間的夕顏花佩戴在頭上,這金環赤練蛇對夕顏花的香氣極為敏感,聞其香氣便立即循味出洞,變得極具攻擊性。“目光掃向那少女的發間,歎氣道:”她發髻上的夕顏花我已經替她摘除了,她也是運氣不好。”


    周懷素聞言淡笑道:“她的運氣是不好,不過呢,教她遇上了你,卻是不幸中的萬幸,怎麽樣,可想出解毒之法了?”


    莊青未點頭道:“這毒雖然難解,卻也不是不能解,這配製解藥最主要的一味藥材,便是與那夕顏花相生相克的朝顏花,這花有些難找,但所幸總算教我給找到了,這餘下的幾位藥材我手頭上都有。最多不出兩天,我便可以配好解藥,救那姑娘性命,隻是……”


    “隻是什麽?”


    莊青未看著那幾乎遮住少女一半臉的紗布,皺眉道:“隻是這姑娘的性命雖無礙了,可容貌卻是保不住了。我倒是可以取她身上其他部位的肌膚,覆於她右臉上,再用銀針縫合,假以時日,倒是也能愈合。可她傷口太深,即便右臉皮肉長成,縫合所留下的疤痕卻是決計去不掉了,如此她還是無法恢複其昔日容顏。”


    周懷素沉吟片刻道:“那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使縫針後不留疤痕呢?”


    莊青未轉頭看向周懷素,想了一會道:“民間有這樣一種說法,說是隻要練成了返魂香,便能起死人,肉白骨,令死者死而複生。這原本隻是個傳說,不足為信,可我師父曾對我說過,這返魂香就算不能肉白骨,但令傷口愈合不留半點疤痕卻是輕而易舉的。隻是那時據師父說練成返魂香最要緊的一味寒玉香已然失傳了,眼下也不知在何處,因此我恐怕是練不成了。”


    第37章 留下孩子


    周懷素寬慰道:“既是你力所不逮,便也不必放在心上了,雖說於女子而言,容貌十分要緊,但無論如何,性命總是最重要的,她既大難不死,應當明白相較於活命,容貌不過一副皮囊罷了。況且你既能讓她右臉皮肉重生,僅僅留些疤痕,多塗些脂粉總能掩蓋一些,慢慢也就釋然了。”


    莊青未歎口氣道:“但願如此,希望她醒來後,能想開一些。”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門口,忽然一個小娃娃急忙忙地跑進來,正一頭撞在周懷素的懷裏,周懷素低頭見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娃,模樣倒是乖巧,隻是一身衣裳已然破爛,頭發也是亂糟糟地揉成一團,便蹲下身子,柔聲問道:“可撞疼了?”


    那女娃娃怔怔地看著周懷素,一時竟忘了言語,好半天才道:“不……不疼……”一對眉毛忽然擰了起來,抬起一雙小手道:“癢,癢死了……”


    周懷素這時才注意到她手上纏著一層紗布,便轉頭去看莊青未,莊青未低頭看了眼道:“無妨,這是該換藥了。”說完轉身拿了一盒藥膏過來,俯身解開女娃娃手上的紗布,周懷素見那孩子手上長著密密麻麻一片紅疹,映得整個手背都發紅了,微微皺眉,從莊青未手上拿過那盒藥膏,道:“我來罷。”打開盒子,用竹簽刮取適量藥膏,小心勻在她手背上,末了取來紗布替她重新包紮好,對她微微笑道:“好了,可好些了?”


    那孩子低頭小聲道:“好……好多了……”過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對周懷素咧嘴一笑:“謝謝大哥哥,你人真好!”說完羞怯地跑開了。


    周懷素站起身來,聽莊青未在一旁道:“這孩子身世可憐,父母早亡,是個乞兒。”周懷素點了點頭,看著那孩子的背影與莊青未道:“給她置辦身幹淨衣裳,好好待她,既是無父無母,便多給些銀子,找戶好人家好好撫養。”


    “懷素有命,豈敢不從?”莊青未笑嘻嘻道:“好了,我這個地方你也參觀過了,聽說如今香山那邊的紅葉正值觀賞,我們一起去看看?”


    周懷素淡淡一笑:“好。”同他一道出了門。


    朝露殿內,小全子將一碗漆黑藥汁置於案前,與宋卿鸞道:“聖上,聽您的吩咐,按照杭太醫臨走前留下的安胎方子,奴才已將藥煎成了,您快趁熱喝吧。”


    宋卿鸞微微蹙眉,端起藥碗,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了。小全子連忙奉上清茶,宋卿鸞連喝三盞,方覺口中苦味稍除。


    小全子略一躊躇,開口試探道:“聖上……聖上這是打算留下這孩子了麽?”


    宋卿鸞淡淡“嗯”了一聲,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小全子道:“那……”


    宋卿鸞嗤笑道:“我這個樣子,難道還能在宮中久留麽?頂多再過兩月,我就得尋個名目,將皇位傳給承瑾,之後悄悄離宮,在宮外尋一處僻靜場所,與太傅共度餘生。”話說到後麵,眼中竟流露出向往之意。


    小全子悵然道:“那也好,隻是奴才以後……”


    宋卿鸞看他一眼道:“我走以後,你想繼續留在宮中侍奉承瑾,抑或是就此離開,全隨你——我平素賞你的那些,該夠你過下半輩子了。”


    小全子苦笑道:“多謝聖上。”想起一事,強撐笑容道:“再有一月,就是聖上生辰了呢。奴才有幸,還能陪聖上這最後一回。”


    宋卿鸞目光怔怔,忽然道:“小全子,你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男還是女?”


    “這……”小全子一愣,斟酌道:“左右都是聖上的骨血,這是男是女都是好的,就是不知聖上您的心意……”


    “我希望是個皇子,這樣無論他是像太傅還是三哥,那都是好的。其實若是公主也沒甚麽,隻是千萬別像我一樣,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說著不知想起了甚麽,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小全子一怔,抬頭向宋卿鸞看去,不由感慨這般仙子的容貌,再美也沒有了,怎麽能是人不人鬼不鬼呢?正欲開口,想起宋卿鸞以往作為,便生生把話咽了回去,隻餘一聲歎息。


    三日後,周府院內。


    周懷素抬手,替莊青未斟了一杯酒水,放下酒壺之際,不由低笑道:“如此說來,青未你如今是名動京城了?”


    莊青未拿起杯盞一飲而盡,將空酒盞重重敲上石桌,懊惱道:“我怎麽也沒想到,她竟是崔長生的掌上明珠。其實我救她也不過盡了一個醫者的本分,她和她爹實在沒必要把這事鬧的這麽大。”


    “崔家千金幾日前上山去寺廟還願,不料下山途中路遇強人,隨行仆從轎夫皆為強人所殺,那些強人見崔小姐生的貌美,便起了歹意,意欲行那禽獸之事,崔小姐抵死不從,強人大怒,用刀刃削下崔小姐右臉一大塊皮肉,崔小姐劇痛之下幾欲昏迷,卻在那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一條毒蛇,色彩斑斕實乃平生未見,口吐蛇信,蜿蜒逼近。強人大駭,倉皇而逃,隻將崔小姐扔在原處,崔小姐昏迷之際忽感腳踝一陣劇痛,知是被毒蛇所咬,本以為必然命喪此間……”偷看莊青未一眼,忍笑道:“不料那崔小姐醒來之後,竟得見仙人,還道自己平生行善,死後入了仙道,卻原來……“說到此處,再也忍不住,終於吃吃笑道:“卻原來那個仙人,竟是我的青未,哈哈……”


    莊青未羞惱道:“周懷素!”


    周懷素低低咳嗽幾聲,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崔小姐的記性倒確實是好,竟能將那日經曆一字不差地全說出來,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替崔小姐解了無人能解的劇毒,又妙手回春令她右臉腐肉重生,崔長生是聖上的心腹,他這般大張旗鼓,此事怕是連聖上都知道了。”


    莊青未哀嚎一聲:“如今……這可怎麽好?懷素你快別喝酒了,你倒是幫我想想辦法啊……”


    周懷素放下杯盞,看著他淡淡道:“這有什麽好想的,那位崔小姐,她既然對你一見鍾情,又說你對她有救命之恩,非要以身相許,她既想許你就讓她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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