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沉吟片刻:“確有其事不假,隻不過當時還未及完婚便趕上齊王叛亂,殿下她……”皺眉道:“眼下殿下已過世多年,又怎可……難道要王爺為她終身不娶?”


    宋卿鸞道:“終身不娶倒不至於,隻不過當年畢竟是先皇賜婚,雖說後來因種種變故並未成婚,然先皇金口已開,豈有收回成命之理?這鸞鳳公主不論是人是鬼,今後都是太傅的正妃了。如今杜相你要朕給太傅賜婚,將令千金許配給他,誠然令千金堂堂丞相之女,身份尊貴,可公主畢竟金枝玉葉,難道竟要公主為令千金讓出這正妃之位麽?”


    杜衡咬牙道:“臣不敢。”


    宋卿鸞愉悅道:“那好,此事便就此作罷。”一麵起身走下殿去,身後有太監尖聲道:“退朝!”


    群臣紛紛散去,隻餘杜衡仍駐足原處,戶部尚書李道元一向是他的親信,此時見他臉色不善,便上前勸解道:“聖上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能懂什麽,您也知道聖上與段太傅關係非比尋常,您要將他二人拆散,那聖上自然不樂意啊,這才同您鬧了兩句,您犯不著生氣,不值當。”


    杜衡歎氣道:“今非昔比,你還當聖上是當年那個初登大寶,凡事都需倚仗我等的小兒麽?如今聖上羽翼漸豐,怕是不好掌控嘍。”一麵甩袖離去。


    第3章 製衡


    朝露殿內。


    熏爐裏點了香,宋卿鸞側躺在榻上,望著那絲絲白煙出神,忽然開口道:“日子過得真快,四年時間轉瞬即過,再有三天就又是三哥的忌日了,三哥一向喜歡清靜,朕這次也不打算帶旁人前去祭拜……”回頭望向身後的段堯歡,說道:“不過太傅,屆時你與我一道麽?”


    段堯歡聞言一怔,目光轉向別處,沉吟道:“今年因京城疫情爆發之故,會試被迫延期至今,現如今疫情得以緩解,春闈一事也該盡早籌備起來。今年主考官吏部尚書崔大人正約我在三日後於他府上商討相關事宜,我……我怕是走不開身。”


    宋卿鸞看他一眼道:“既然太傅有約在身,那我也不好強求。隻是三哥從前最敬重的就是太傅你了,你得了空記得前去祭拜。”一麵坐起身來。


    段堯歡輕輕“嗯”了一聲,也隨宋卿鸞坐了起來:“這個自然。”一麵將宋卿鸞摟進懷裏,柔聲道:“三皇子早已過世多年,這畢竟是往事了,你也別太過傷感。”


    宋卿鸞靜默不語,隻緩緩閉了眼,似乎是在回憶往事:“說起來大哥二哥的忌日也都在同一日……他們要比我三哥好上許多,起碼他二人能以皇子身份,堂堂正正地藏在園陵東側,可憐我的同胞哥哥卻要以我的名義,僅以公主之禮偏藏於園陵西側……”


    段堯歡不無疼惜地道:“卿鸞……”


    宋卿鸞轉頭看著段堯歡,伸手撫上他的麵容,指尖從他眉梢處輕輕劃過,輕笑道:“這話說回來,我之所以能夠登上皇位,多虧了太傅的英明決斷,否則如今這天下怕是不複姓宋了。”


    段堯歡聞言神情一黯,苦笑道:“我如今回想起來,竟也不知當時所為究竟是對是錯,若是從大局出發,那當日之舉自然是再明智不過,可若隻論我個人私欲,我卻總是有些後悔,後悔叫你坐上了這個位子……”雙手捧了她的臉道:“其實卿鸞,什麽富貴榮華,世襲王位,我全都不在乎,我要的,隻是同你一起,在江南煙雨之地置一處宅子,就我們兩個,從此再不理會旁的人事。”


    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宋卿鸞卻隻是笑道:“太傅此言差矣,不登帝位,隻怕我們的日子沒這樣好過……”說著微眯起眸子,恨聲道:“況且當時情境,若我不冒用三哥身份登基為帝,隻怕我宋家的江山便要落入他人之手,而我一介女流,無大權在握,自顧尚且不暇,又談何替兄長報仇?”一雙眸子陡然睜大,裏頭光芒炯炯,竟是迸射出刻骨恨意:“太傅難道忘了,當初三哥是如何慘死的麽?”


    段堯歡被她目光所攝,竟不敢直視她:“可……可齊王早就死了,是你親手……你也算是替三皇子報了仇……”


    宋卿鸞冷笑道:“一個齊王怎麽夠,他們一個個的,我全都不會放過。”


    段堯歡心頭一驚,低聲道:“你……你是說杜衡他們?”


    宋卿鸞道:“不錯,當日齊王叛亂,杜衡持騎牆觀望之態,並教唆李廣義按兵不動,使其遲遲不發兵剿滅叛軍,間接導致三哥被害。這筆賬,我遲早要跟他們算。”又道:“還有那個李道元,他向來是杜衡的心腹,早年經常出入齊王府,替齊王與杜衡牽線,這件事,也少不了他的份。”歎口氣道:“這些都是後來風影他們為我查探得知,但我雖知個中實情,無奈杜衡老奸巨猾,我始終拿不到確切證據,加上那時我初登帝位,處處受製,一直動他們不得,這才留他們至今。可如今不一樣了,眼下我這皇位已然坐穩,凡事無需諸多忌憚,隻等時機成熟,便要將他們一網打盡,更何況,我對那個杜衡,也實在忍無可忍了!”


    段堯歡道:“你是指今日早朝上發生的事?”


    宋卿鸞“哼”了一聲:“那個杜衡,實在可惡至極。”看向段堯歡道:“太傅,你說杜衡他為什麽要朕給你和杜莞賜婚?”


    段堯歡道:“左不過是想借機拉攏我,或是在我身邊安插個眼線,就跟他方才在早朝上,奏勸你招秀女入宮一個道理——他不是,有四個女兒麽?”


    宋卿鸞雙手圈住他的脖頸,笑道:“太傅隻說對了一半。”


    段堯歡笑著去蹭她的鼻尖:“哦?願聞其詳。”


    宋卿鸞道:“杜衡是想借選秀之名將他女兒送進宮不假,也確實想借此在我身邊安插眼線,一方麵拉攏討好我,借後宮之力鞏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可求朕將杜莞賜給你,卻不是那個意思了。朕聽說,杜衡四個女兒中他獨獨偏愛長女杜莞,對另外三個女兒視若草芥,隻對杜莞愛若珍寶。試問他怎麽舍得將杜莞當做一枚棋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葬送愛女的終身幸福呢?除了送進宮的那個,他不是,另外還有兩個女兒麽?他完全可以從中擇其一啊,何以要犧牲杜莞呢?”


    段堯歡聞言不由皺眉道:“那照你這麽說,他這麽做究竟是為何?”


    宋卿鸞略一挑眉:“還能為何,不就是為了成全愛女的一個心願嘍。你也聽到了,他說,‘小女仰慕王爺已久’。太傅,杜莞她喜歡你。”似笑非笑道:“說吧,太傅你跟那個杜莞,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段堯歡連忙分辨道:“卿鸞,你不要亂想,我跟那個杜莞,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就已經‘仰慕多時’了?嗬,太傅,你不會要跟我說,你跟那個杜莞,連麵都沒見過吧?”


    段堯歡道:“就隻有一麵之緣,我如今連她長什麽樣都已經不記得了。卿鸞,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清楚麽?我生生世世都隻愛你一個,絕不會變。”


    宋卿笑得有些虛幻:“是麽?”


    段堯歡緊張道:“怎麽,你不信?”


    宋卿鸞笑著搖了搖頭:“有時候信,有時候,又不太敢信。”


    段堯歡眼神一黯,勉強笑道:“我不騙你——你究竟,要怎樣才肯信,是非要我將心掏出來給你看麽?”


    宋卿鸞道:“那倒不必……你方才說愛我,究竟有多愛呢?”


    段堯歡歎了口氣,雙手捧了宋卿鸞的臉龐,在她唇上虔誠地印下一吻:“沒了你,我就活不了了。”


    宋卿鸞見他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眉目流盼間欲語還休,仿佛含著綿綿情意。俊美無儔的容顏近在咫尺,她心中一動,傾身上前吻住了他:“我也愛你,太傅。”


    第4章 纏綿


    段堯歡一時心中歡喜無限,立時反客為主,狠狠吻住宋卿鸞,一麵輕柔地將她放倒在榻上,細致纏綿地吻過她的眼睛鼻管,及至落到唇上,又極溫柔地吮吸舔舐,一路輾轉而下,一味地愛憐疼惜。


    宋卿鸞在情/事上其實並不如何主動,一貫是一種慵懶的姿態,隻在意亂情迷時發出舒服的喟歎。


    這場情/事來得異常激烈,結束時宋卿鸞大汗淋漓,終於伏在段堯歡懷裏沉沉睡去。


    她卻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仿佛把她十四歲那年幾樁刻骨銘心之事又一一經驗了遍。


    她夢見那年雪天,段堯歡在紅梅樹下笑著接了她的手,對她許下“白首之約”;夢見先皇看穿了他二人間的情意,下旨給他們賜了婚;也夢見了那夜齊王帶兵入宮,大開殺戒,她僥幸活命,卻從雪影口中得知宋折卿的死訊,得知他是如何被他們折磨致死,那一刻她是怎樣的幾近崩潰,許下毒誓定要教他們血債血償。


    齊王是先皇幼弟,向來狼子野心,先皇駕崩時太子宋折卿遠在邊疆,快馬加鞭需五日才到京城,可國不可一日無君,大二兩位皇子早前命人下毒謀害三皇子,事情敗露之後俱已被廢,因此期間便由齊王暫代朝中事務,直至太子回京登基。


    不料太子回京當晚齊王便舉兵叛亂,李廣義援軍遲遲不到,宮中禦林軍隻能抵擋一時,等到段堯歡同他父親帶兵勤王時,宮中情勢已十分危急。


    段堯歡的父親段世流與宋高帝有過命的交情,曾隨先皇出生入死,數次在戰場上救了先皇的性命,先皇感念他的恩德,特封他為異姓郡王,王位世襲,並且戰事平息之後並未收回他的兵權,許他持有兵符。


    當時段世流帶兵阻截城外叛軍,而段堯歡則趕赴宮內平亂。其時宋卿鸞正懷抱著宋承瑾,與他瑟縮在床榻一角,忽聞有人破門而入,身旁雪影聽到動靜連忙拔了佩劍,一麵與她噓聲道:“公主你且待在這兒,切記不要發出聲音,我出去看看。”其時雪影亦不過個孩子,然而究竟宋卿鸞從未經曆過此等變故,在那種時候,分外依賴於他,當下輕輕點了頭。卻聽來人高呼道:“公主?公主你在哪裏?”分明是熟悉至極的聲音。宋卿鸞狂喜道:“是太傅,是太傅!”連忙起身迎了上去。段堯歡扶了她的肩仔細察看,關切道:“公主,你怎麽樣,身上可有傷著?”宋卿鸞搖了搖頭,抽泣道:“太傅,我害怕……”段堯歡心痛難當,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了淚痕,將她摟在懷裏道:“不怕,有我在……是我不好,我來遲了,教你受苦了……”


    這時風影他們三個也從門外走了進來,與宋卿鸞道:“公主放心,采薇宮外麵的叛軍已全部被段太傅的人馬剿滅了,我們安全了。”她至此鬆了口氣,抬頭看著段堯歡,虛弱地露出一絲笑容:“那就好。”懷裏的宋承瑾仍是熟睡著,睡夢中猶自咂著嘴,仿佛外頭的驚天巨變同他沒有一絲關係。


    宋承瑾是她大哥所出,便是她的親侄子,盡管她同她大哥二哥一向不和,自出了那件事後更是到了斷絕關係的地步,可她並未將對兄長的不滿怨恨遷怒到這個孩子的身上,反而對他關懷寵愛備至,她大哥被廢後她索性將他接來了采薇宮,由她親自照看。究其原因,她何以對他如此偏愛,其實說來可笑,不過是她常常對雪影說的那句“雪兒,看,他兩歲時的樣子簡直和你那時一模一樣”。


    段堯歡也隨著她的目光低頭去看他,輕撫了他的腦袋,有些感慨地說道:“幸虧小皇孫他在公主這兒。”宋卿鸞聞言一怔,伸手去握承瑾的小手,輕輕地搓弄著他的手指,說道:“大哥他……他出事了,是不是?”又道:“大哥和二哥一向一起行事,大哥既出了事,二哥也必然不能幸免,他們兩個都已經被齊王殺了,是不是?”


    段堯歡道:“齊王叛軍一殺入宮中,兩位皇子便急著出去歸順,誰知……齊王竟下令把他們給殺了。”


    宋卿鸞忽然不安起來,急著確認道:“外頭叛亂已經平息了吧?那些亂臣賊子都已經死了吧?”語無倫次道:“大哥二哥他們,他們是自己找死……可三哥不會的……太傅既然能來這救我,那應該早就將三哥救出來了吧?三哥他沒事,是不是?”


    段堯歡目光閃躲,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她,正在此時段堯歡的副將沈夜快步奔走了進來,神色慌亂地叫道:“小王爺!”段堯歡猜到事態有變,忙製止了他,帶他走到另一旁,沈夜附耳與他說了,段堯歡聞言神色大變,連忙過來與宋卿鸞叮囑道:“公主,你待在這兒哪裏都不要去,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一會就來找你。”說完不待宋卿鸞出言詢問便與沈夜匆匆離去了 。


    宋卿鸞心下不安,看著雪影道:“怎麽辦,雪影,你說我三哥會不會出事?”


    雪影寬慰她道:“不會的,采薇宮距離宮門要比東華殿遠得多,段太傅既然趕得及救你,勢必在這之前已經將太子殿下救下了。太子殿下是未來天子,段太傅豈會懈怠營救?公主你就放心罷。”


    宋卿鸞連連點頭道:“對,對,是這個道理,三哥一定平安無事……”又皺起眉頭道:“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心慌的厲害,雪影,我還是不放心,你快出去替我打探一下。”雪影於是同風影一道出去了,另留雲影,霜影留在原處。等待的時間其實並不如何漫長,宋卿鸞卻覺萬分煎熬,宋承瑾早已交給雲影抱著了,她於是來回在殿內走動,明明一宿未睡,卻仿佛根本不覺疲倦似得。


    好容易見他們一行人回來了,宋卿鸞來回在他們身後張望:“三哥呢,啊?”探詢的目光從段堯歡掃到雪影,卻始終未得回複,她不敢置信似得,慌亂地自我解釋道:“原來三哥還在東華殿麽,我這就過去找他……”段堯歡攔了她道:“公主,太子殿下他……他已經不在了……”宋卿鸞腦中轟的一聲,一瞬間天旋地轉:“你,你說什麽……”


    段堯歡道:“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怎麽會來不及?你都來得及趕來救我……”失神喃喃道:“難道在你來救我之前,三哥他……他就已經沒了?“見段堯歡輕輕點了頭,終於忍無可忍,將一腔悲痛全部發泄出來,她厲聲責問他道:”那你剛才怎麽不說?剛才我問你的時候怎麽不說話!”段堯歡卻不敢看她,愈發地沉默不言。


    宋卿鸞一把將他推開,便要往門外走去:“我要去見三哥,我要去見他……”卻被雪影一把從身後抱住道:“別去,公主,你別去,你不會想看到的……太子殿下也不會想讓你見到他那副樣子的……”


    宋卿鸞打了個寒顫,忽然停止掙紮,怔怔地道:“三哥他,他是怎麽死的?”


    雪影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低低嗚咽道:“我抓了齊王的一個小兵來問……是被奸……奸/淫致死的,先是齊王,再是他的手下親信,然後按照軍中品階高低……”宋卿鸞忽然尖聲叫道:“不要說了!”


    雪影將她轉過身來,見她臉上滿是淚水,一滴滴地猶自往下落,是無聲地嚎啕,也忍不住難過起來:“公主……”


    宋卿鸞目光仍是怔怔的,微動了下嘴唇:“三……三哥他……”抬眼看向雪影道:“可三哥他明明是男子啊……而且……而且再怎麽說,齊王……齊王也是他的親叔叔啊……”雪影聞言隻是低頭不語,咬了嘴唇暗暗隱忍。宋卿鸞忽然怪叫一聲,撕心裂肺道:“畜生!”慢慢癱軟在地上,哭道:“三哥……”雪影俯身抱著她,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宋卿鸞靠在他懷裏,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牙齒深深地嵌進皮肉裏,她卻絲毫不覺地痛,一雙眸子寒芒湛湛,裏頭是浹髓淪肌的恨毒,她漸漸咬破了皮,鮮血緩緩滲進嘴裏,是腥甜的味道,她一字一句地道:“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第5章 往事


    叛亂已然平息,然而太子一死,朝野必將動蕩,所幸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並不多,段堯歡馬上下令封鎖消息,又將一幹殘餘叛黨全部滅口,隻活捉了齊王,將他秘密囚禁。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但眼下他卻麵臨一個更為棘手的問題。


    宋家一脈到如今隻剩下宋卿鸞與宋承瑾二人。


    宋承瑾年僅兩歲,而他父親雖然手握兵權,在此次叛亂中亦立下頭功,但他向來不問朝事,宋承瑾一旦登基,朝中大權必然會被杜氏一族完全掌握,到時候宋家基業恐會不保。可惜宋卿鸞身為女子,注定不能繼承大統。


    他看著她,見她依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靠在雪影懷裏,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他此前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她一貫愛笑,眉目間總是神采飛揚,是一種近乎飛揚跋扈的明豔,而眼前她隱忍沉默,不發一言的樣子,其實更像宋折卿。


    段堯歡心頭突地一跳,他仔細地打量著她,眼前竟浮現出宋折卿的影子。他想起她與宋折卿是孿生兄妹,容貌相似到幾乎無法辨別,她是嫵媚豔麗中帶了幾分英氣,而宋折卿是不似男子的美若好女。親密如他和宋卿鸞,自然可以區分出二人的細微差別,但若換做是別人呢?


    他的心砰砰直跳,一步一步走到宋卿鸞身邊,俯身握住她的手道:“公主……”她怔怔地抬起頭來,他看著她,喉頭有些發澀,稍一停頓,到底還是開口試探道:“公主,以當前形勢來看,小皇孫一旦登基,勢必為杜相所挾持,為了宋家的江山,你……你敢不敢代替你三哥女扮男裝登上帝位,待幾年後宋小皇子能夠掌權,再退位於他?”他想她斷然不肯答應,這樣荒唐的事情,她決不會去做,他在等她開口,等她開口拒絕,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帶她一起離開。


    不料宋卿鸞在短暫的驚詫過後,卻異常堅定地道:“敢,有什麽不敢的,太傅說的對,我應該為大局考慮,何況不坐上那個位子,我拿什麽來為三哥報仇?”


    段堯歡不料她竟會如此決絕,他幾乎立刻就後悔了,然後終究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宋卿鸞在這似真似幻的夢境中沉沉浮浮,隻是掙脫不開,耳邊隱約傳來熟悉的聲音“卿鸞,醒醒……”混沌黑暗中忽然照進一絲光亮,她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猛地朝這亮光奔去,終於衝破了重重黑暗。


    再睜眼時所見依然是明黃的帳頂,微轉過頭,正對上段堯歡的一雙眼睛,他眉頭微微蹙起,一臉擔憂關切,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道:“又魘著了?”


    她掙紮著要坐起來,段堯歡便連忙過去扶她,她靠在他的懷裏,輕輕道:“不過夢到些往事罷了。”段堯歡心中猜到幾分:“又夢到了?”將臉貼在她的發頂上,她的頭發極長,平素挽了發髻不如何能顯見,此時披散在床上便猶如一簾瀑布,他輕輕撩起一束,烏黑發絲便從他指縫空隙中滑了出去,他隔著頭發親吻了她的臉頰,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再不教你經曆生死別離之苦。”


    宋卿鸞隻輕輕“嗯”了一聲,便叫道:“素月。”她的記性其實並不好,但這樣的夢境四年間已出現太多回了,當日之事曆曆在目,她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素月是由段堯歡挑了送進宮來侍候她的,此前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這時聽到傳喚便連忙入內,小心地將湯藥呈給了她,她瞥了眼黑漆漆的藥汁,不由皺起眉頭。


    她其實最厭惡喝藥,隻因為怕苦,而她自小多病多災,偏又免不了喝藥,因此便愈發痛恨,仿佛受刑,但眼前這碗藥,她卻不得不喝。


    左右都要受苦,一口氣喝完其實最為明智,宋卿鸞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往往勉強喝了幾口便要稍作停頓,以此緩和苦味,卻往往愈發地苦,一碗藥喝完已是滿頭大汗。素月接過藥碗,行禮退下了。


    段堯歡其實最看不得她受苦,但要他從此不再碰她,卻是萬萬做不到的,隻因她明明近在眼前,觸手可及,他卻總是抓不住她,仿佛之間隔了一層霧,對麵朦朧是她的身影,可霧氣繚繞飄散,他甫一伸手,她已倏忽不見了。隻有在那種時刻,他們肌膚相貼,他才真切感受到她是屬於他的。


    她見他雙眉緊蹙,神情黯然,怔怔地不知在想些甚麽,便笑道:“其實隻有一點苦,隻不過我從小藥喝怕了,最受不得這藥味,倒不全是因為苦。比起我平常喝的那些,這個仿佛蜜餞,真算不了甚麽,真的。”


    段堯歡被她的話逗笑了,從背後摟住她道;“我真不願你喝這些……其實,我一直想有個和你的孩子,有了孩子,你就跑不了了。”


    宋卿鸞笑道:“是麽?”


    段堯歡笑著“嗯”了一聲:“連名字我都想好了,有好幾個呢,你要不要聽?”


    宋卿鸞搖頭笑道:“不必了,等真有孩子了,你再告訴我也不遲,太傅,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段堯歡沉吟道:“可我那幾個名字個個都很好,讓我隻擇其一卻是萬分為難,倒不如一並用上。”


    宋卿鸞笑道:“恐怕我生不了許多。”忽然幽幽地道:“不會等太久的……等杜衡他們全都死了……等他們統統都死了,我的噩夢也就結束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慢慢笑了起來:“太傅,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父皇那兒,之後不久父皇便聘你做我的太傅……後來你便同我一起,到如今也已有四年之久了……”話鋒一轉:“四年都等下來了,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我不急,多久我都等你。”他在她耳畔笑道:“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不會放手。”又改口道:“不對,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樣帶有威脅意味的話語此刻由他講出來,是情人之間的呢喃,他笑著含了她的耳垂,將她摟的愈發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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