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狙、擊、槍的激光點,她背後有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江晚晴看著嚴修筠,隻覺得自己有一瞬間的恍然和惶然。


    他們隻分開了不到短短五分鍾,可命運好像就用這五分鍾,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道似乎無法逾越的溝鴻。


    這到底是命運翻臉無情得太決絕?還是那道溝鴻本就存在,隻是它被煙雲籠罩得太朦朧,直到今天,煙雲被淩冽寒風吹散,它才肯露出略顯猙獰的真容?


    嚴修筠似是看懂了江晚晴的惶惶不安,眼神一痛就要走上前去,卻被江晚晴製止了。


    “你不要動。”她說,語氣已經平靜,“你站在那裏,我有話要問你。”


    嚴修筠一頓,站在原地不動了。


    “我不聽他說,我要聽你說……”江晚晴背對他,站在電腦前,手指虛懸在數字鍵盤上,仿佛在仔細的回憶自己手指曾經重複過千百遍的機械記憶。


    “你來告訴我,我的電腦裏有什麽。”


    嚴修筠看著她的背影,沉默半晌。


    “二伯……”他頓了一下,改了口,“江仲祺院士當年的研究方向,是藥物的精簡提純辦法,一些稀有昂貴的藥物,可以通過這個辦法,大大降低生產成本,變成量產的常用藥物。這項研究是史無前例的突破……但是,在成果即將完全公布前夕,實驗數據與資料,被盜了。”


    “所以,蘇月珊這個人,是真的存在。”江晚晴仿佛沒感受到他“謹慎”改口時的心裏一痛,隻是用手摩挲著鍵盤,“……而我,也確實遺忘了一些東西。”


    嚴修筠:“……是。”


    “我知道了……”江晚晴說,“蘇月珊偷走了實驗數據……然後呢?”


    “江院士研究成果中涉及的藥物,在工黨上台,並大力推行醫改法案後,大麵積出現在醫改法案所覆蓋的藥物中……可是,一段時間以後,我們發現,這些藥物存在不同程度的副作用,藥物提純並不徹底,換言之,他們所用的,並不是蘇月珊偷走的實驗數據和原始方案。我們懷疑,蘇月珊要麽沒有帶走全部的數據資料,要麽……她帶走的數據資料,中途被人篡改過了。”


    “明白了。”江晚晴點點頭,表情平靜地像談論別人的事,指下似是無意識地反複摩挲數字鍵盤,“蘇月珊死於莫名其妙的幫派鬥毆……她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我?”


    “……是。”


    “我篡改了蘇月珊留下的資料,把真實的資料藏在了電腦裏,設置了一個錯誤三次就會粉碎所有數據的密碼……然後,出了車禍,遺忘了這中間的全部。”江晚晴的低頭看著鍵盤,囔囔道,“包括你……”


    “……是。”


    “我如果解開這個密碼,他們就會得到藥物的全部數據,屆時……醫改法案中的覆蓋藥物缺陷會被無聲無息地改進,如果這些缺陷不存在了,那麽,你在這場博弈中的‘王牌’,也將蕩然無存,法案會繼續推行並受到擁護,工黨仍將勝選……你所有的努力將會付諸東流。”


    “……是。”


    “可是如果我不解開這個密碼……”江晚晴抬起頭,看向鏡頭的位置,“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設下天羅地網但是已經被我遺忘了的這位先生’,如果我給你想要的,你們會把狙擊手撤走嗎?”


    “我都準備好了,聽你們掰扯那些陳年舊事或是無聊的愛來愛去,結果……”那人被點到名,不急不緩地輕笑了兩聲,饒有興致,“原來,你也發現自己和他沒什麽好說嗎?所以你才隻對現在被槍指著的困局有興趣……晚晴,你的聰明和冷靜,總是讓人不知道該怎樣才能保護你。”


    江晚晴很嚴修筠的臉色無比難看,而那人則愉快地笑出了聲。


    還是江晚晴先別開了眼神。


    “我就當你是恭維了。”江晚晴道,“回答我的問題,撤,還是不撤?”


    “當然。”那人說,“總體而言,我對殺人沒有任何興趣,我隻是想要對我有利的東西。”


    “好,那你現在讓人撤出去。”江晚晴道,“我討厭在思考的時候被暴力威脅。”


    “什麽?”對方笑了,“晚晴……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請叫我江女士,你稱呼我名字的語氣讓我惡心。”江晚晴冷然站在原地,“以及,是,我就是在和你談條件。”


    “那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


    “就憑這個。”江晚晴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電腦,“你覺得女人該歇斯底裏,那我現在就歇斯底裏給你看——傅修遠的實驗室和我二伯一直有合作,而傅修遠自己也透露,大選之前,必有突破。你們如果不能在傅修遠之前找到解決的辦法,你們就不再有任何還手之力了。”


    “別說你們還有其他的辦法,你們如果還有,就不會在這裏等我……於敏達從來都誌不在此,他漠視生命,鄙棄政、治、遊戲,隻拿你們當給自己興趣愛好輸送錢財的冤大頭,實在糊弄不過去的時候,才用他零碎的‘才華’,給你們一點甜頭。而不幸的是,這個人雖然態度乖張,但確實是個天才,他無聊時隨便搞出來的一點東西,都比其他人在實驗室泡五十年搞出來的東西實用。”江晚晴冷笑了一聲,“我猜,連這個在這裏等我的主意,都是他給你們出的,因為他懶得浪費精力,去給你們做那些所謂的‘突破研究’。”


    “確實。”那人被說中全部,語氣帶了一點陰沉,“‘灰姑娘’的舞鞋還在我那裏,我還期待著和你共舞一曲……”


    “扔了吧。”江晚晴說,斷然結束了和他無謂的寒暄,“‘讓狙擊手撤出去,我解開密碼’,或者‘我粉碎這個文件,人你隨便殺,然後等著傅修遠的報複’,你選一個。”


    沉默的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寒意,江晚晴沒有回頭,背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又似乎被陰寒的風吹了個透。


    寂靜讓人對時間失去感覺,那種寒意可能持續了幾秒,可能持續了幾分鍾,但是對江晚晴而言,那種感覺卻像是綿延了掙脫不掉的半生。


    而後,她感覺到嚴修筠從身後抱住了她。


    那是她至今貪戀的溫暖。


    江晚晴沒有回頭,卻知道嚴修筠身上的狙擊點已經被完全撤去了。


    “不要說對不起。”江晚晴直接阻止了他的話,“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嚴修筠沒有鬆手:“你說。”


    “你曾說過,有我入局的賭,你注定會輸……但是,你沒告訴過我,我一直都在局中。”江晚晴說,“你怕輸掉的,和我怕輸掉的,是同樣一個東西嗎?”


    江晚晴覺得,恐怕連嚴修筠都沒想到她想問的是這樣一句。


    可是他像是早就知道了,這樣隻有他們倆才能聽懂的問句,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他說:“是。”


    “那就好,幸而我們一起一敗塗地。”


    江晚晴反倒笑了,固執地掙脫他的懷抱,用手撫上電腦鍵盤:“其實……我不記得密碼是什麽了,這個地方如此熟悉,那些人影似乎就在我眼前,但是,我仍然覺得那不存在於我的記憶……仿佛我隻要想起了那段日子,就會覺得往後的安寧,都是我偷來的。”


    “你感覺到了危險,你阻止過我,是我自己固執地闖進圈套裏來。”江晚晴的手似乎遵循著本能,一個一個地按下八位數字鍵。


    那是一個日期,嚴修筠隻看了一眼,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了心。


    “你其實知道,就算我解開了密碼,我們也未見得能活著離開這裏的。”江晚晴笑了笑,似乎根本不怕電腦那端的人聽見她的小心思,低聲的呢喃並不對嚴修筠說,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語,“無論對錯,既然已經一敗塗地了,那就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她敲下了回車鍵。


    紅色的警告文字和提示音全都沒有出現。


    文件解鎖。


    第104章 權力遊戲37+


    電腦對麵傳出始作俑者滿意的笑聲。


    “很好, 晚晴。我收回我的話, ‘聰明’這一點,仍然是很值得欣賞的, 尤其是你這樣識時務的聰明。”那人道,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妨直說……我原本, 確實沒打算讓你們活著離開這裏。”


    “哦, 這樣。”江晚晴麵無波瀾,“那你現在就可以切斷電源消失了,我還有話要和我的丈夫溝通——我認為我有權利享受這最後的一點隱私。”


    “丈夫……”那人輕念這個詞,笑了一笑, “修筠, 想不到, 所有人都說我是花花公子,但結果, 你才是最有辦法讓每個女人都對你念念不忘的那一個……蘇月珊是,晚晴也是。她被你欺騙這麽久, 卻仍然毫不遲疑地承認你是他的丈夫。”


    嚴修筠幹脆的放棄了這並無意義的口舌之爭,隻是看著江晚晴。


    “他當然是。”江晚晴為嚴修筠辯解,卻到底別開了目光, “按照法律, 我沒有離婚,我們的婚姻關係仍然存續,他仍然是我的丈夫。我們之間的問題由我們自己解決, 外人可以回避了。”


    那人卻像害怕被誤解一樣,故作急切地否認道:“不不不,晚晴……”


    江晚晴再一次打斷了他:“叫我江女士。”


    “……”那人嗤笑了一聲,對她這種偏執並不滿意,卻到底自詡寬容,選擇了無傷大雅的妥協,“好的,江女士……你想讓我‘回避’的觀點已經表達得足夠明確了,但是我想,你誤解了我的意思。”


    江晚晴冷冷道:“我對你的‘意思’,沒有任何興趣。”


    “你對活下去……也沒有興趣嗎?”


    江晚晴不答。


    那人低低地笑:“修筠,看來……你的所作所為,讓晚……哦不,江女士痛不欲生啊。”


    嚴修筠的臉色無比難看,他的心髒像是被套住了一張無形的網,這張網越勒越緊,讓每一次心跳都如淩遲般隨時準備四分五裂地疼。


    “拜你所賜。”嚴修筠道,“既然你不打算讓我們活著出去,也好,夫妻一體,生同衾,死同穴……我倒要謝謝你的成全。”


    “生同衾,死同穴?”那人似乎覺得這種說法非常可笑,語氣饒有興味地刻薄起來,“‘江女士’仍然覺得你是她的丈夫,而你,覺得生死相隨也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浪漫,真是感人的愛情……可惜,你們倒是提醒了我,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嚴修筠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拉住江晚晴,把她擋在自己和牆壁的夾縫中,而後一臉平靜地反問:“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


    那人十分享受這種掌控了全局的感覺,笑得十分愜意。


    他似乎是翩然地,在已經沒有畫麵的音頻後打了一個響指,隨著這一聲響指,原本光芒大量的實驗室內,所有的白熾燈同時熄滅。


    監控器的紅點兒如緩慢地跳著,鏡頭微微轉動,如一隻磨牙吮血的野獸,好整以暇地觀察著天羅地網之中的獵物。


    黑暗瞬間籠罩了每一個角落,隻有已經不再受江晚晴控製的電腦這室內最後一處可以照亮的光源。


    江晚晴辦公室的大門全然敞開,外麵的黑暗和這一方天地內的黑暗如出一轍,借著這全然的黑暗和僅存的光亮,江晚晴和嚴修筠同事都看到,外麵角落的某處,幽幽有一抹熒光。


    那是專門用於提示有毒氣體的骷髏圖案,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個圖案在黑暗裏不止一個,幾乎這偌大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這樣一個恐怖的圖案,密度之高,像是早就準備好置人於死地的。


    這個情景,讓嚴修筠的背後一僵,連江晚晴都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嚴修筠肩膀。


    “碳酰氯,俗稱的光氣。”許是江晚晴和嚴修筠臉上的神色讓對方覺得愉悅,他並不介意和他們多解說幾句,“你們對這個氣體應該不陌生——這是個危險的氣體,因為它能燒穿人的雙肺,致人呼吸困難,最終死亡。”


    他的聲音讓江晚晴忍不住戰栗,可是這不是恐懼,而是對其惡毒程度的難以置信——肺部受傷的人,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都會拚命地利用自己的肺葉汲取氧氣,那是求生的本能。而肺部完全破壞是一個比想象中還要漫長的過程,損傷的單向性令這種痛苦不可逆轉,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毫無疑問,肺部創傷致人死亡的最痛苦方式。


    而他竟然想用此來對付他們。


    但是那人顯然理解錯了江晚晴戰栗之中的意思。


    “害怕嗎?”他說,語氣含情脈脈,卻令人覺得分外殘忍,“害怕才是對的,對死亡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是人類求生的動力……因為在死亡麵前,一切都是小事。”


    江晚晴的手一緊。


    那個聲音並沒有停。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怎樣的方式才是最痛苦的死亡?醫生告訴我,是肺部的創傷。所以我原本準備了這樣一場盛宴,來好好款待你們。我隻要把所有的氣體閥門打開,按照光氣的吸入量,你們就會有一個比一生還要漫長的三十分鍾來互相傾訴,然後肺部燒穿,在生與死之間反複徘徊,最終的死亡會讓你覺得,你仿佛擺脫了地獄,回歸了天堂。而不久之後,傅修遠會在新聞裏看到你們的消息——一雙男女因探險荒廢實驗室,雙雙被困之死,死前雙手緊握,矢誌不渝……多麽美好的都市血色傳說。我都要為此感動落淚了。”


    話筒中傳來他故作姿態的輕微擦拭聲,似乎是他真的撚動紙巾,擦去了傳說中“感動的淚”。


    “可是,就在剛才……就在剛才你絕口不提往事,隻計較生死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任何形式的死亡都不夠痛苦。”


    他低笑著,聲音仿佛一陣喟歎。


    “因為死亡對於痛苦中的人而言,是一種解脫,而不是懲罰。”


    “人死如燈滅,死去元知萬事空,糾纏的往事如何,刻骨的傷害如何,難解的愛恨如何……都不重要了。”


    “就像方才,你們仍然互認夫妻,還想著生隨死殉的‘成全’……”


    “當死亡橫亙在你們眼前,所以你們沒有時間來計較利用與恩怨,沒有心情來清算欺騙與愛恨。”


    說到這裏,他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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