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陳雅雲通過吳啟思輾轉留下的那本日記嗎?”嚴修筠道,“日記的主人是於敏達。關於這個人,他身上有兩點確切事實,是我們已知的。第一,他曾經想將一個會導致心髒驟停的副作用藥物包裝上市,結果被二伯江仲祺院士製止了;而第二,他一直在進行人體實驗——精神病患者的額千葉切除手術。”


    致命缺陷的藥物,關於精神疾病的不人道手術。


    這兩點同時都匯集到了於敏達這個人身上。


    “你認為,吳雅蘭資助的基金會,一直以於敏達的實驗研究為依托。基金會給於敏達的實驗室撥款,讓他進行自己瘋狂的科研,同時借用他的科研能力,去研發可以在市場上賺錢的藥物,尋求利益回報和交換?”


    “如果我的猜測沒錯,是這樣。”


    “醫改法案……”江晚晴道,“布蘭迪·帕利斯卡所在的工黨所推行的醫改法案,是他們勝選的關鍵,是吳雅蘭的巨大利益網和身份的保護傘,也是那個事實上的罪魁禍首。”


    嚴修筠覺得自己想表達的意思,江晚晴已經完全聽懂了,於是他點了點頭:“所以如果大哥想和吳雅蘭做一個徹底的切斷,那麽工黨敗選是唯一的機會。”


    “我有點想不懂吳雅蘭這個女人。”江晚晴突然道,“她不遺餘力地資助於敏達這種瘋子……是為了什麽。”


    嚴修筠揉了揉太陽穴,笑著搖了搖頭:“我無法理解她。”


    江晚晴的眼睛閃閃,一點未完全散去的些微水光,讓那點晶瑩更加明亮,她看了看嚴修筠,又看了看不遠處燈火璀璨的宴會。


    宴會裏的人,或有目的地參與著狂歡,等待著共同的利益追求變為巨大的財富;或無意識的享受著醉生夢死,如今鮮花著錦的快樂麻痹著很多浮於表麵或隱於背麵的良知感官。


    從陳雅雲的死開始,或者是更早——她“相親條件苛刻”的名聲被網絡大肆炒作的時候,江晚晴就一直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試圖把自己抓進這個混亂的深淵。


    而另一個人卻一直握著她的手,用各種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讓她可以至今帶著一種懵懂,悄然遊離於這個危險的漩渦之外。


    有他在側,她好像麵對什麽樣離奇的陰謀,都不曾感覺到恐懼過。


    “你……早就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了。”江晚晴說,“為什麽不肯,早點全部告訴我。”


    嚴修筠的眉目微微舒展,是那種千帆過盡後才有的溫柔和俊朗:“……也許,是怕你遇上了一個太複雜的人,就不肯愛了。”


    他語調裏似乎有一點兒隱而未查的委屈,無奈又卑微。


    嚴教授其人,豪門幺子,學術新貴,一直風采無雙地光風霽月著,周身的氣質儒雅卻清傲,從來沒有這樣的不自信過。


    而這點不自信,卻讓江晚晴幾乎笑出來又哭出來——原來在這段感情裏,她不是唯一患得患失、敏感脆弱的那一個。


    江晚晴回想了一下兒那個她被迫去相親的下午。


    他就是這樣清朗俊秀地走進自己的視線……


    而那個時候的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過讓他離開的念頭。


    “你多慮了,嚴教授。”江晚晴自己笑了,“我看到你的時候,就沒想過放你走。”


    嚴修筠看著她。


    “你本來就是因為這檔子破事兒才回國的,大哥是你唯一的親人,有虎狼在側,他的生活並不安穩,還險些喪命,所以你作為弟弟,覺得自己有義務替他去挖掉這個‘虎狼’的根。”江晚晴的言語十分心平氣和,“所以你安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主動做什麽也不打草驚蛇,等對方露出馬腳,就一把抓住,一抻一條線的追到本源的地方。”


    嚴修筠下意識道:“不是……”


    “當然也有點兒意外,你躲不過熟人的推薦,順路相了個親,結果碰上我這麽個不矜持還特別想嫁給你的貨,鑒於我本人也算閉月羞花,所以嚴教授您一點兒都不吃虧,幹脆順水推舟安了個家。”江晚晴幹脆打斷了他,“但是你畢竟另有要事,所以你怕把這些‘要事’對我這麽個喜歡泡實驗室的‘傻白甜’和盤托出,搞不好我覺得麻煩,扭頭就跑了,所以你就幹脆像推進授課進度一樣,翻一頁書給我講一段,解一個習題然後跟我對個答案……嚴教授,你就這麽不希望我做個好學生提前預習嗎?”


    嚴修筠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我……”


    “真是的……”江晚晴伸手戳著嚴教授的胸口,挑剔地道,“自從認識你們父子倆,我就覺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在遭遇雙重的碾壓,雖然比不上你這種‘自編教材’的學神,但好歹我江四小姐也是拿了兩個博士學位的學霸。”


    侃侃而談的嚴教授竟然一時語塞。


    “不知道你是在怕我太聰明,還是在怕我太不聰明,我選擇你跟你想做的那些事複雜不複雜沒有關係。”江晚晴說,“最後一個問題,你的‘授課進度’快到頭了嗎?不想讓我預習的東西還有沒有?你準備什麽時候都告訴我。”


    嚴修筠的表情像是想搗蛋卻被毫不留情戳穿了的嚴天意,在坦白從寬和抗拒從嚴之間猶豫了幾個來回兒。


    江晚晴的手指甲帶著一點兒銳利的尖兒,一下下的戳在他胸口,不疼,觸感卻是真實的——他曾經很多次因為虛幻的疼痛在夢裏醒來,看月朗星稀,卻隻看到一片空寂的夜色。


    嚴修筠在她的質問下頓了一秒,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指,將她抵在車座位上,用力堵住了她的唇。


    兩人的氣息都亂了,嚴修筠才微微分開。


    “我和你結婚不是因為順水推舟,而你和‘傻白甜’這個詞也沒什麽關係。”嚴修筠握著她的手,額頭抵著額頭,看她眼裏反駁的眼神,低低笑了,“‘授課進度’快完了,超綱的那些,即使你聽了掉頭就跑,我也會抓住你。”


    江晚晴的眼睛閃了閃。


    “因為我愛你。”嚴修筠說,“比你想象的那些更多。”


    第91章 權力遊戲24+


    大概是江晚晴的錯覺, 車裏的溫度在沒有空調的情況下莫名又高了, 蒸得她臉上都出現了一種灼燒般的紅暈。


    往來絡繹不絕的酒店中不知發生了什麽令人高興的事,一陣歡笑一陣高呼, 還伴隨著不斷的掌聲。


    “衣服都壓皺了。”江晚晴故意錯開目光, 整著那並不存在褶皺的衣角低低的抱怨道,“這已經是備用的那件, 再弄壞了或是弄髒了, 連換得都沒有了……嚴教授你的風度和矜持都到哪裏去了。”


    嚴修筠退回駕駛室的位置,目光溫柔地看著她,笑意卻慢慢深了。


    半晌,手臂一展, 修長的手指揩過江晚晴那剛剛被他吻過的唇角, 立刻換來了江晚晴有些惱羞的回瞪。


    “情不自禁……”嚴修筠低低地笑, 又貌似無辜地,把自己形狀好看的手指遞給江晚晴, 讓她看自己勾抹掉的那一抹紅痕,“唇彩花了。”


    ……身為罪魁禍首, 好意思提。


    在江晚晴微惱的目光下,嚴教授倒是很有自覺地抿了抿唇,隨後笑了, 似乎有點兒不滿地挑了挑眉……


    “味道變了?”


    “……奶油味的那根唇彩忘在國內了, 這個是前兩天去逛街臨時又買的,所以……這個牌子的唇膏都是這個味道!”


    江晚晴越說越覺得自己欲蓋彌彰——她為什麽要向嚴修筠解釋自己唇彩味道的問題!


    嚴修筠笑著替她正了正配飾的帽子,目光寧靜地看向她:“沒關係, 我都喜歡。”


    江晚晴覺得車裏的溫度又要升高,別過視線,自己摘了安全帶,莫名手忙腳亂地從車上爬了下去。


    當她挽著嚴修筠的手進了婚禮宴請的酒店中時,兩人已經又恢複成了介於相敬如賓和鶼鰈情深之間的一對賢伉儷。


    沒了鬧場的人,婚宴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會場到處都是濃豔欲滴的紅玫瑰,英倫風的精致與奢侈厚重同時展現,歡快與舒緩的音樂交織播放,賓客的淺笑聲與碰杯聲時不時夾雜在其中,巨大的水晶吊燈令堂中光輝璀璨不存陰影,映襯著一雙“璧人”的其樂融融。


    宴請是自助模式,江晚晴和嚴修筠姍姍來遲,仿佛已經錯過了伴郎插科打諢的講話,在場賓客已經各自取了香檳,在會場中衣冠楚楚地走動,或是三三兩兩地交談。


    江晚晴和嚴修筠麵帶笑容地相攜走入會場,原本在裏麵待客的新娘就遠遠看見了他們,她換了白色的禮服,發髻高高挽起,和江晚晴的視線一對上,眼神深了一深,就朝江晚清的方向走了過來。


    侍應生恰好從她身邊走過,她攔住了對方,要了兩杯香檳,款款朝著江晚晴夫婦的方向而來,一左一右地將酒遞了過去。


    “louis roederer,結婚前我去巴黎親自選的酒,皇室禦用,口味應該還可以。”


    新娘遞上杯子,對江晚晴明豔一笑,姿態落落大方,像是招待熟稔的老友一樣——隻從這個姿態看,根本看不出來他們剛剛認識。


    江晚晴抿了一口,覺得這酒馥鬱醇香,水果的清香比酒精本身更令人沉醉,也笑了。


    “好酒。”她舉起杯,遙遙一祝,“祝你和先生新婚快樂。”


    “江晚晴小姐?嚴修筠先生?希望我沒有記錯賢伉儷的名字……”新娘一笑,“我的中文名字是喬文安。”


    “從婚禮的請貼上知道了。”江晚晴笑笑,並不為自己和對方其實並不認識卻在侃侃而談這個事實尷尬,“我們能參加喬小姐的婚禮,很榮幸。”


    “我父母向我講述了江小姐幫助他們的過程,我對此表示感謝……英國人的辦事風格中規中矩,中國那一套在他們那裏並不適用,我父母上了年紀,對此並沒有體會。”喬文安笑道,“如果沒有江小姐出手相助,我的父母無法出席我的婚禮,對我而言是個不小的麻煩——對您而言這是一個舉手之勞,對我而言,意義不同。”


    謝意表達一遍兩遍是禮貌,表達太多次,就是負擔了。


    更何況,喬文安不是個囉嗦的女人——她幹練又精明,丈夫前女友的女兒在婚禮上失禮大鬧,捅出這麽大的簍子,她一手抓了丈夫,一個眼神兒支使了丈夫的朋友前去處理,隨後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該結婚結婚,該說笑說笑,十分坦然地拿這場婚禮當秀場,風姿絕塵地笑到最後。


    這樣毫不在意別人說什麽的姿態,不是普通女人能有的,那是一種別具一格的冷豔,拋去一些世俗的偏見,其實還是挺令人敬佩欣賞的。


    不過,江晚晴也不是被吹捧兩句就飄飄然的人,她聽了喬文安這番“禮多人不怪”的感謝,微微笑了,沒有出聲。


    喬文安有話要說,江晚晴的修養,就在於願意聽人把想說的話說完。


    果然,下一秒喬文安笑了:“剛才婚禮的時候,我就覺得江小姐眼熟,卻直到剛才才想起來,五、六年前,我其實和江小姐有過一麵之緣。”


    江晚晴挽著嚴修筠的手臂暗中一緊,腦海裏對喬文安的印象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但是她表麵上不慌不忙,笑容中“偶遇故人”的驚喜非常逼真:“那真是太巧了,不過……喬小姐這樣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我如果見過,不該沒有印象,喬小姐確定沒認錯人?”


    喬文安笑笑:“我沒記錯的話,江小姐是個科學家?”


    “才疏學淺不敢言‘家’。”江晚晴笑著謙虛道,“不過我確實是做科研的。”


    “那就是了。”喬文安笑道,“大概六年以前,我出任一家藥學基金會的代表,和江小姐任職的藥物研究所有所交流,江小姐因為才能出眾,被選為研究所的對外發言人,負責回答項目研發過程中的專業學術問題。江小姐出身名門,口才出色,美貌和智慧都令人印象深刻,我絕不會記錯。”


    喬文安說著,若有似無地用視線掃過江晚晴身邊的嚴修筠,笑著搖了搖頭,欲蓋彌彰又明顯意有所指地道:“可惜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現在陪在我們身邊的,都不是當初的人了。”


    江晚晴不動聲色的回憶了一遍,發現腦海中的記憶和喬文安所說的話完全對不上號兒。


    她確實在英國做過一年的訪問學者,但是回憶起來,她隻能記得枯燥的重複試驗,甚至於後來發生了車禍,訪問期的最後時間,她的記憶都渾渾噩噩。


    喬文安所說的“陪在身邊的人”更像是無稽之談——她不記得那時候接受過什麽人的追求。


    可是偏偏有零星的片段在她腦海裏不合時宜地閃現,似乎是什麽人,在一片掌聲中,給她遞上了大捧鮮豔的紅玫瑰。


    她眨了眨眼,那點零星的片段就又消失了,觸目可及的視線中,隻能看到婚禮現場裝飾中的大捧玫瑰。


    婚禮現場的顏色和回憶中的顏色重疊,嬌豔欲滴,卻濃稠似血,無端令人升起幾分不安和恐慌。


    這種紅色和喬文安那種刻薄的冷豔交織在一起,無端有幾分像一種責難。


    而江晚晴完全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喬文安。


    她挽著嚴修筠的手臂似乎抖了一抖,而嚴修筠立刻就察覺到了,在她手顫抖的幅度被人發現之前,他就用手撫上她的,安慰地拍了一拍。


    “出色的人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喬小姐還能記得內人,就是對她年輕有為的肯定了。”嚴修筠像是沒聽懂對方話裏的意思一樣,絲毫沒有把喬文安隱而未宣的“風流韻事”放在心上,而是笑道,“喬小姐如今仍然風華正茂,終能有帕利斯卡先生這樣的有為人士相伴,亦是人生幸事。大喜之日,過往種種,大可不必介懷了。”


    喬文安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了一僵。


    而從記憶的漩渦裏及時爬出來的江晚晴聞言便笑了。


    嚴教授這一張嘴啊……真是文人之怒秘而不宣。


    對方記得自己,自己卻不記得對方,被嚴教授三言兩語歪曲成了,“出色的人才令人印象深刻,而你當初是個小角色,我老婆不記得你,你不該自己反思一下嗎”。


    而“仍然風華正茂”、“有為”卻沒有年輕二字去形容的人士……簡直在變相罵喬文安和布蘭迪都老了。


    至於“風流韻事”的帽子,則被嚴教授巧舌如簧地帶到了喬文安自己腦袋上,還“過往種種,不必介懷”……江晚晴隻看著喬文安的臉色,就覺得對方要氣死了。


    說她無聊也罷,說她幼稚也好,被模糊的記憶攪亂的江晚晴此刻頓時眉開眼笑、揚眉吐氣了。


    “我們這樣的工作,對研究中的事情思考的太精細,生活裏就往往太粗糙,一時沒認出喬小姐,望你雅量。”江晚晴笑著回道,“我若能想起來,必來找喬小姐敘舊。”


    喬文安眼神眯起來,微微笑了:“好,那我就等著江小姐了……”


    她的話沒說完,背後就傳來一個聲音:“vivienne!”


    喬又安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才調整出一個笑容回過頭去。


    江晚晴和嚴修筠同時順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那個常常出現在電視畫麵中的鷹鉤鼻政客,今日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新郎先生,恰好出現在那個方向——他朝著此處走來的時候,臉上掛著一種顯然遮掩過精明的“友善”微笑,乍然看去卻並不讓人舒服,仿佛是藏在暗中伺機而動的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得償所願的愛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塵晚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塵晚陌並收藏得償所願的愛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