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樂雪眼神動了動,已經有了明顯的鬆懈,但是緊繃的神經和謹慎的心態讓她不由討價還價:“我配合了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季紹鈞本質裏是個商人,韓樂雪這句討價還價反倒問得他身心舒暢——畢竟,他更喜歡有來有往的利益交換。


    “當年,‘大唐’的創始人家族和你父親之間,因為理念不同,所以在公司發展上,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錢曉河當年急需一個殼公司,所以用手段,激化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同時策劃了一起莫須有的詐騙案。他一手哄騙著創始人家族,一邊栽贓陷害,逼死你父親,讓你家破人亡。”


    季紹鈞說著,眼神掃過韓樂雪牙關緊咬的表情:“你如今的所作所為,確實‘逼迫’錢曉河賣掉了‘天翼’股權……但是,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提起“錢曉河”這個名字,韓樂雪眼裏的恨意是純粹而直白的,她深吸一口氣,絲毫不肯掩飾地咬牙切齒道:“他碎屍萬段都不夠。”


    “‘碎屍萬段’這個辦法不合人權。”季紹鈞笑了,“但是我能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最起碼,妻離子散,鋃鐺入獄……你覺得這個下場,還可以接受嗎?”


    韓樂雪一愣。


    “再重的‘刑罰’,我就不能保證了,畢竟現在是法治社會,一切都要利用法律手段。”季紹鈞似乎對這個“結果”也顯得有點兒遺憾,“但是在依法處置了錢曉河以後,順利的話,我還能讓你洗清‘詐騙’的罪名,從此安全地從平城離開,如你母親希望的那樣,去過你清清白白的生活,而不是像這樣,把自己的臉武裝起來,朝不保夕東躲西藏……所以,你要不要試試?”


    懲罰罪人,獲得新生。


    這比韓樂雪自己能夠做到的,要好出太多。


    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年歲尚幼。


    此前,她一直跟隨母親在美國,過著無憂無慮而優渥的生活。


    父親總是很忙,但是隻要他有出差的機會或是假期,就總會回到屬於他們三個人的家裏,和她們母女一起享受,那至今讓她回憶起來都麵帶笑意的溫馨時光。


    隻可惜,彩雲易散琉璃脆,突然有一天,災難降臨,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原本溫和善良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麵,原本溫馨的家庭從此被黑暗籠罩,萬劫不複。


    那段灰暗的日子,讓韓樂雪此生最怕聽見哭聲。


    母親也曾短暫地振作起來,多方奔走,為她那不明不白死在車輪下的丈夫求一個公正,求一個清白。


    可是她的努力收效甚微,發展到後來,有人把手伸到了美國,甚至於她在境外出席活動,都收受到了空前阻礙。


    那時候母親一定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可是她能做的太少了,她的力量也太卑微了,在她做盡了一切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之後,卻等來了‘大唐’易主,‘天翼’上市的消息。


    新聞圖片中,幫凶與始作俑者都笑得一臉成功和喜慶。


    在翻案徹底無望之後,母親原本就在強弩之末的病情也終於回天乏術,她不堪病情的折磨,最終選擇了死亡。


    韓樂雪隱約知道這一切,但是確實如季紹鈞所說,母親一直在尋求用正當手段恢複父親的清白,她也從來不給韓樂雪灌輸“報仇”的思想。她隻是希望韓樂雪能夠和她一起,尋求“公正”的力量——作為一個母親,她仍然用心良苦,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學會愛之前先明白什麽是恨,更不希望韓樂雪去以暴製暴,漸漸成為一個她們都曾不齒的人。


    但是她失敗了。


    因為這個世道從來弱肉強食,加害者永遠比受害者強勢。


    韓樂雪就是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沒資格去指摘母親的選擇,畢竟母親已經盡了全部的努力,但是她想要達到目的,就必須選擇與母親不一樣的路。


    她強忍著悲痛,還是按照母親的意願,繼續了學業,但這不代表她放棄了尋找報仇的機會,終於在她畢業後,一個男人找到了她,將這個“複仇”的希望,捧到了自己眼前。


    那個男人英俊風流,氣度無雙,更是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


    當時,她被複仇的信念蠱惑,絲毫沒有考慮退路,就選擇了相信對方。


    現在想想……他是怎麽把自己從茫茫人海中挖出來的呢?


    韓樂雪想到這裏,卻突然想起了季紹鈞的話——敵人為什麽隻能出現在眼前,而不能在身後呢?


    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韓樂雪的表情變化被季紹鈞看在眼裏,他笑了笑:“我猜你已經有答案了。”


    韓樂雪被他的聲音驚動,不由從沉思中抬起頭,胡亂搖了一下頭,又覺得不對,改成了點頭。


    “既然我們暫時達成了一致,當務之急,我先帶你從這裏脫身……”


    “等等。”


    韓樂雪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理清自己的心慌意亂,她上一次輕信那個男人,結果造成了她如今囿困此地的狀況。


    吃一塹長一智,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季紹鈞。


    所以她隻是下意識地想要拖延時間。


    “那個人……”她開口就覺得不妥,便又改口,“我需要一個保證,季先生,他們能追到這裏,就說明他們能掌握我的行蹤,我希望你能證明,你有能力也有意願,在達到你的目的後保證我的安全。”


    季紹鈞一頓,瞬間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與弦外之音,很快又笑了。


    “本來,我想在帶你離開之後,再把這些事情說明白的,但是如此看來,不說清楚,你是不會跟我回去了。”他笑著,漫不經心地隨口誇了一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小姑娘,看來你也會長點記性。”


    韓樂雪:“……”


    “你本來想要拖入局中的人,才不是那個沒有腦子卻精明市儈的馮才傑,而是嚴修筠。隻不過後來,你發現他防你防的滴水不漏,而你如果不拿下他,複仇的計劃就推進不下去,這才臨時起意,換了馮才傑那個蠢貨來坑。”


    季紹鈞說:“你就是在這時得罪‘那個人’的,本來,他雖然沒準備在這件事後管你的死活,也隻是希望你被卷入此事後自生自滅,但是現在……他在趕盡殺絕。”


    韓樂雪被“那個人”三個字一震,又在“趕盡殺絕”四個字下打了一個寒顫。


    “你這是什麽表情?”季紹鈞笑笑,“想不明白嗎……因為‘那個人’針對的,從來都隻是嚴修筠,這件事也好,幫你複仇的說辭也好,他從來醉翁之意不在你。而你卻自作主張,有意無意間打亂了他一步計劃,讓嚴修筠全身而退,他當然不高興。你隻是他順路踢開的一顆絆腳石,而嚴修筠才是擋住他路的那座山。”


    韓樂雪怔然:“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那個人’嗎?”季紹鈞笑道,“我當然知道,不僅知道,因為嚴修筠的關係,我們本該熟的很。”


    韓樂雪猛然一愣,下意識往後一縮。


    季紹鈞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現在才知道怕……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膽大還是膽小。”


    “……”


    “既然已經挑明了,我也不繞圈子。”季紹鈞道,“是的,這些事,從頭到尾,一直都是我們和你想到的那個人之間的鬥爭,我們的最終目的,也從來都是針對他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禮尚往來。”


    “那我……”韓樂雪腦子裏亂成一團,“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嚴修筠和‘那個人’之間的鬥爭,由來已久且隱於背後,你完全不需要知道來龍去脈。”季紹鈞平靜道,“你還是重新把思緒拉回‘天翼詐騙案’這件事本身吧。”


    韓樂雪一頓。


    “我們需要你的存在來做一個證明——證明這個所謂的‘詐騙’,是他們自己做好的一個局,而被這個局困住的,終將是他們自己。”季紹鈞道,“而他們自己陷入困局後,韓樂雪小姐,你自然就安全了。”


    第65章 34.


    三天後, 韓樂雪秘密回國的消息傳到了江晚晴的耳朵裏, 她回國後,在季紹鈞委派律師的保護下, 第一時間去了警局。


    江晚晴以為季紹鈞是帶她去“自首”的, 沒想到,她的實際身份卻是“報案人”。


    “她報的什麽案?”江晚晴一時沒有猜透其中的關竅, 一邊回微信一邊隨口問道, “監守自盜嗎?那也不對……她自己就是參與案件的人,那本質還是自首……還有,她跑都跑了,怎麽又不聲不響的回來了?季紹鈞真去用美男計了嗎?”


    嚴修筠原本坐在她身邊看書, 發現她一邊和孟采薇聊微信, 一邊還能手腦嘴並用地禿嚕出這一連串的問題, 忍不住笑了:“你還記得‘大唐’那個因為拒捕而死於車禍的實權高管嗎?”


    “我知道啊。”江晚晴頭也不抬,“季紹鈞不是跟咱們說過嗎, 還說那個高管很可能是被誣陷的。”


    嚴修筠看著她笑:“那你知道韓樂雪是他唯一的女兒嗎?”


    “知……等等!”


    江晚晴猛然抬頭,有點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嚴修筠。


    這個她真不知道, 孟采薇還沒跟她說——為什麽孟大小姐聊八卦總聊不到重點上!


    不過隻需要這一句話,江晚晴就能把一係列的線索飛快地連成一條線。


    “所以,所有人本來都以為這是一出兒《偷天換日》, 結果她主演的是《基督山伯爵》?”江晚晴眼角抽了抽, 看了嚴修筠一眼,又涼涼道,“所以我的嚴教授, 您什麽時候知道她是那個高管的女兒的?”


    “剛剛。”嚴修筠舉起手機,把微信界麵給江晚晴楊了一下,坦然自若道,“季紹鈞給我發了微信,並且提醒我關注財經新聞……嗯,你現在可以看一下兒。”


    他的嘴大概開過光,話音剛落,江晚晴的手機就跳出來一條新聞推送。


    “上市公司‘天翼’ceo錢曉河在平城被捕,罪名是涉嫌侵吞上市公司資產,網傳其曾於香山豪賭,背負數十億賭債……”江晚晴快速瀏覽了一下兒新聞,這才抬起頭,笑了,“這件事?”


    “就是這件事。”嚴修筠幹脆放下了書,走到江晚晴身邊坐下,“韓樂雪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舉報錢曉河……也算她聰明,留了一手,她當時把‘天翼’那些設備搬空之後,在偏遠地區租了很多倉庫,用的都是錢曉河的名義,再加上她手裏有很多相關公司政策放行的文件,上麵簽的都是錢曉河大名……韓樂雪本人隻是一個小小的銷售,無論從常理推斷,還是從實際情況來講,她都沒有那麽大的權力能做成這些事,所以,她背後一定是有人支持的……而按照她的證詞,錢曉河很符合這個‘支持者’的身份。”


    “那她這樣舉報,不是把自己也繞進去了嗎?”江晚晴道,“季紹鈞準備把這丫頭也順手送進去嗎?不然準備怎麽證明她無罪?”


    “從邏輯上來講並不太難。”嚴修筠看著她笑,“在任何一家公司裏,領導的命令是普通員工沒法拒絕的,韓樂雪隻要咬死了,她做這些事情都是錢曉河授意,而自己隻是負責執行領導的命令,但不知道領導的目的……她還是有很大可能脫身的,季紹鈞在這方麵經驗豐富,他能請到的律師也是頂級的。韓樂雪回國後沒有立刻去警察局,而是拖了幾天才去,想必已經接受過‘報案培訓’了。”


    “一言以蔽之,都往錢曉河身上推,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而她還是在發現自己可能被領導扔出來擋了‘替罪羊’之後驚覺自己也是受害者,所以才反咬一口這個邏輯滿分。”江晚晴笑了笑,把手機一收,“那我隻剩下最後一點疑問了,我覺得嚴教授該給我解解惑。”


    嚴修筠含笑看著她,不說話。


    “她把這些事往錢曉河身上推的過程,為什麽會這麽順利?”江晚晴也笑,伸手撫了撫嚴修筠英俊的下顎,“別跟我說這是巧合。”


    “我聰明的夫人。”嚴修筠捉住她的手,順勢把她整個人攬過來,“當然不是巧合,因為本來就有人想借韓樂雪的手,讓錢曉河死。”


    江晚晴在嚴修筠懷裏一頓。


    韓樂雪的出現直接導致了錢曉河入獄,而想想這之前的一係列前因後果,她慢慢地捋出了一條線,試著猜測道:“借詐騙案做空‘天翼’,逼錢曉河轉讓股權,收購錢曉河的股權,然後去和平城大學談借殼上市……這件事現在雖然變成了我們在做,但實際上,原本想做這件事的人是吳哲茂。”


    嚴修筠一挑眉,默認了。


    “韓樂雪原本是吳哲茂那邊的人找來的。”江晚晴眼皮一跳,“可是為什麽?錢曉河在關鍵時刻把自己手裏的35%股權都給了吳哲茂,他們不是一夥兒的嗎?”


    “因為,他們這一夥人,不止他們兩個。”


    江晚晴一頓。


    “打個比方……假設你是個窮凶極惡之徒,在和人爭鬥的過程中殺了人。而你手下有兩個馬仔,一個比較機靈,在你不知所措的時候給你出謀劃策,並且指使另一個馬仔趕緊出去把屍體清理了。”


    “而後來,警察追查到這起殺人案,你馬上就要東窗事發,必須推一個馬仔出去做替罪羊……那麽你會推哪個出去?”


    “我必須接受這個假設嗎?”江晚晴皺了皺眉,被迫勉強帶入了這個設定,隨後皺了皺眉,“如果我當老大,好像推哪個出去都不太地道……我大概會讓他們自己選,如果沒人肯去,那我就幹脆讓他們自己博弈,敗者為寇。但是前提,這兩個人我都是可控的。”


    “有些人可沒有你這麽重的道德包袱。”嚴修筠淺笑了一聲,“他在可控的情況下,毫不留戀地選擇了表麵上的‘九犬一獒’策略,最終贏下來的,才是他忠實的追隨者。”


    “那看來,在這個人身邊,吳哲茂是那個動腦子的,而錢曉河是那個下手埋屍的。動腦子的人雖然知道事實,但未必有具體證據,但是動手埋屍體的那個人不僅腦子不好使,具體證據也更多一點……所以無論是靠競爭,還是靠理性分析,吳哲茂都更占上風啊,再幹脆一點,這個人會直接授意吳哲茂擠死錢曉河,不然讓錢曉河翻身,擠死的就是吳哲茂自己。”江晚晴順著這個思路,把最凶殘的可能性想了個清楚,又一頓,“那這個凶徒會是誰呢?”


    她沒等到嚴修筠的回應,正要從他懷裏掙出來,嚴修筠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江晚晴站起身,把嚴修筠的手機抄在手裏,掃了一眼又轉手遞給他:“趙總?哪個趙總?”


    嚴修筠接過手機,示意她一會兒再解釋。


    “喂,您好……”


    他表情淺淡,聽對方說很久才回一聲“嗯,知道了”,隻是越聽,他眉目間饒有興致的表情就越濃,臉上的笑意也越深,可見對方所說雖然複雜,但是是個漫長的好消息。


    他這一通電話接了足有四五分鍾,而後他才帶著笑意和對方道別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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