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一一堅強地爬起來:“我不信邪了今天!許容與,再來!”


    許容與思維縝密,從容淡定,哪怕一開始拿到爛牌,他大多數時候也能絕地反殺,少數時候靠著一手爛牌把人拖下水,將時間拉長得讓人痛不欲生。他像個怪物一樣,在三個舍友“我就說吧不能和他玩”的唏噓眼神中,不斷反殺。


    眾人紛紛害怕:“不能讓他玩了,這麽玩下去就沒意思了。”


    蔣文文推葉穗:“穗穗上!穗穗和許容與一組,我倒看看看許容與和穗穗是不是真的所向披靡。”


    葉穗:“哈哈哈。”


    她運氣不太好,人又懶,玩遊戲隻圖開心自己,大部分時候,她並不能從遊戲中體會到快樂。但是許容與在一邊那麽厲害的樣子,看得她心癢癢,她欣然上桌,牌桌遊戲進行一半,她抽空轉頭,心急於許容與不怎麽理她,她衝許容與說悄悄話:“容與,我配合你哦。”


    許容與耳尖一癢,側了頭,躲開她的唇,淡淡的:“……我們沒那麽熟,別叫我‘容與’。”


    葉穗挑眉,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嗔怪一樣。


    他別開目光——


    蔣文文立刻大叫:“他輸了!哈,許容與他輸了!我就知道穗穗是個豬隊友,果然把許容與連累得輸了!”


    男生們興奮地甩牌大笑:“哈哈哈,終於輸了!”


    許容與:“……”


    葉穗:“……”


    葉穗幹笑一聲,往後退:“你看我幹什麽?就是輸一局而已,你這人好勝心也太強了吧。”


    許容與沉著臉沒說話。


    他要怎麽說呢——


    怪你過分美麗,讓我走神麽?


    這一晚,是非常迷幻的一晚,後半夜更像是做夢一樣。很久以後,許容與會承認,後半夜那像夢遊一樣的故事,才是他感情無法控製的最開始。


    而此時,眾人剛剛度過前半夜。


    十二點到,他們集體選擇通宵,不回學校。一屋子人開始拚酒唱歌,後半夜剛剛打開序幕。


    第27章


    一群學生興致高昂, 立誌要在ktv通宵達旦。他們在包間唱歌、玩遊戲,哪怕其中幾人關係比較微妙, 但玩起來的時候,這點不愉快並不能影響整體氛圍。到後期,連李曉茹都敢坐在許容與對麵,和許容與玩真心話遊戲。


    這群學生叫來了一箱啤酒, 在這裏沒有老師管,學生們都覺得自己最了不起, 連未成年的許容與,都被幾個學長整蠱般的灌了幾瓶酒。許容與從來沒和這麽多陌生男女一起瘋過, 他喝了酒後頭便有些暈, 倒坐在了高腳凳上。


    隱約的,一個漂亮女生過來摟住他手臂, 她的胸隔著針織衫, 柔軟如雪蓬蓬, 擦過他的手肘。許容與勉強地睜開眼,看到這個女生辛苦地把他往沙發上扶。女生笑著:“可憐哦, 還是個乖孩子的容與, 這麽容易就倒了?”


    許容與伸手,模模糊糊的,他好似握住她的手, 好似將整個人埋到了她懷裏。他不知道自己喉嚨沙啞, 有沒有說出話來:“葉穗……”


    因為她匆匆丟下他, 反身回去人群中。她不知道他的難受, 她都沒理他。


    她沒理他,他埋在沙發中,突然感受到一股切膚的針刺般的難受。


    好似被拋棄一般。


    渾身冰得刺骨難忍。


    為什麽不理他?


    就像是那年冬天,他媽媽領他第一次登門拜訪許家。那時候的許容與遠不像現在這麽安靜,從容。那時的許容與和所有的初中小屁孩一樣自視甚高,且他是真正的天才,曲高和寡,他都不屑於和媽媽一起牽著手。


    他媽媽一路沉默,帶他坐公交,轉地鐵,離北京的繁華地段越來越近。她臉貼在霜凍的玻璃窗上,之後很多年,許容與都清楚記得她那張滄桑、疲憊的麵孔。他媽媽是美麗的,那年冬天,她的精神狀況卻非常差。


    快到許家了,他媽媽才回頭,溫柔地和他說:“容與,到許伯伯家要有禮貌,向許伯伯倪阿姨問好。還有一個哥哥,不要和哥哥搶東西,要讓著哥哥,知道麽?”


    容與瞥他媽媽一眼,懶懶的,沒吭氣。他眼神裏寫著“別說廢話了”。他媽媽眼中泛著淚花,摸摸他的發,心想什麽樣的家庭,才能容得下她這個臭屁驕傲的兒子。


    容與在許家見到了許誌國夫妻,他們的獨子許奕因為上學沒回家。容與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玩著魔方,聽到許誌國夫妻說起自己的兒子,頭疼兒子的功課,他媽媽就立刻殷勤的:“容與功課好,可以讓容與和許奕一起讀書。”


    容與抬眼,清晰地看到倪薇精致妝容下,那個客套而不屑、敷衍而不耐的笑:“那真是太好了。”


    那一刻,容與渾身冰涼,感受到了這位阿姨對他媽媽的厭惡和輕蔑。他媽媽明顯也感覺到了,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唇顫顫動兩下,她尷尬地不停摸頭發,卻不知道說什麽。


    許誌國戴著眼鏡,坐在自己精明強勢的妻子身邊,和妻子不同,他一派斯文儒雅。大約是領導做久了,許誌國說話時慢吞吞,溫和的:“那讓容與先住下來吧,當成自己家,別介意。”


    那是容與第一次踏進許家大門。


    之後就沒離開過。


    他媽媽將他丟給了許家,隻說家裏事多,她照顧不來小孩,讓許家幫照顧一段時間。但是兩個月後,他媽媽在家裏開煤氣自殺。他媽媽的病曆單上,說她有嚴重的自虐傾向的抑鬱症。


    那晚,許奕陪著這個弟弟說話,後半夜家裏所有人都睡著了,小容與大概是渴了,他模模糊糊地爬下床出了臥室,想去廚房找水喝。他路過許誌國和倪薇的臥室時,看到臥房門輕閉,門中卻亮著燈。


    許誌國和倪薇還沒有睡,兩人在討論什麽。


    小容與站在門口,聽到倪薇語氣激烈而強硬:“收養他?以後他跟許奕一起分我們的家產?我一輩子打拚的財產不能全留給我兒子,還得分給一個狼崽子一半?許誌國,你對得起我麽?”


    許誌國:“哎,他媽媽都過世了……你以後別在兒子麵前這麽說。”


    門輕微“吱呀”一聲。


    這對夫妻扭頭,一起看到了站在臥室門口的小孩子。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還沒有發育,個子小蘿卜頭一樣,他眼睛漆黑,膚色雪白,文秀漂亮得像瓷娃娃一般。他的長睫毛刷子一般輕顫,烏黑濕潤的眼睛清亮如雨,看著許誌國和倪薇。


    倪薇麵皮一僵,沒想到容與站在這裏,聽到了一切。她勉強讓自己態度和緩下去,溫柔地蹲到他麵前:“怎麽還不睡?”


    容與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身後一派寂靜。


    次年,容與徹底拋棄曾經的家庭,他改了名,從容與變成了“許容與”。


    他要麵對的,不隻是一個倪薇,而是許家這個大家族,千千萬萬個接受不了他的長輩。倪薇還會掩飾下她的情緒,更多的許家人,以為小孩子聽不懂什麽,直接在他麵前討論——


    “為什麽要收養這個孩子?”


    “他爸媽死了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他是很可憐,但為什麽不去孤兒院?可憐的孩子那麽多,你們夫妻兩個為什麽要給自己找一個麻煩?”


    那時許誌國和倪薇已經統一戰線,要收養這個孩子。容與垂著眼,被哥哥牽著手,漠然地跟在他們身後。許奕扮鬼臉逗這個新弟弟開心,他倒是很快樂,因為他確實想要個弟弟或妹妹,許奕壓根沒有大人那些煩惱。


    容與扯嘴角,僵硬地、敷衍地裝作被這個哥哥逗笑。實際他心裏很鄙夷,很煩許奕——這個人,跟個二傻子似的。


    笑?


    笑個屁。


    以為誰都能像他一樣笑得出來?


    所以他不喜歡被人叫“容與”。那是他的本名,他本姓容,名與。


    叫他“容與”,好像和他多親近一樣。


    最後卻還是拋棄他,不理會他,將他置身豺狼虎豹群中,艱難求生。


    迷迷糊糊中,許容與睜開眼,隻聽到包間中的輕音樂,卻不再聽到有人扯著大嗓門唱歌。他頭昏昏,想坐直的時候發現,腰上被壓著一條腿,那將腿搭在他腰上睡得打呼嚕的學長,許容與一晚上都沒記住這是誰。


    他迷惘的,看到包間裏的學生們睡得東倒西歪,姿勢各異。文瑤窩在她男友懷裏睡得香甜,蔣文文趴在茶幾上睡,李曉茹直接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睡。包間開著空調,其他男生們呼呼大睡,呼嚕聲此起彼伏。


    但許容與看到一個纖瘦的背影。


    葉穗沒有睡。


    她還坐在小吧台前,晃著二郎腿,自己給自己斟一杯白開水喝。她散著發坐在暗光角落裏,眯著眼享受這獨處時光,長腿雪膚,她性感得讓人犯罪。


    葉穗喝完了水,環視包間一圈。許容與將手蓋在臉上,從五指間的縫隙向外看。他看到葉穗跳下高腳凳,彎下腰挑挑揀揀,把她的風衣披上了身。她撩了一把長發,推開門向外走去。


    像是做夢一樣。


    她出去後很久沒回來,許容與擔心她的安危,也艱難地將學長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挪開,他穿上自己的大衣,頭重腳輕地走了出去。整個世界都像在眼前旋轉,都那麽不真切,都像是隔著一層玻璃觀望。迷迷離離的,許容與沒有在穿梭的走廊間找到葉穗,他自己都無意識地出了ktv,竟然看到葉穗靠著落地玻璃,站在ktv門外,點燃一根煙在抽。


    細細縷縷,白煙從她指間繞出,她的側臉映在玻璃冰霜上,漠然無情,透著慵懶隨意。


    和平時喜歡笑喜歡玩的葉學姐,差距還是蠻大的。


    許容與想自己大概是在做夢,夢裏的葉穗竟然在抽煙。


    葉穗打了通電話後,知道她媽媽把錢放回去後,就在今天結婚。淩晨時分,萬籟俱寂,她遠離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同學們,站在寒冷的秋末街頭。再過幾個小時,葉一夢就要有新的老公了。


    大概生氣葉穗不給錢,葉一夢結婚壓根沒打算再通知自己這個女兒一聲。


    爸爸過世了五六年,她就結了三次婚。這女人那麽無情,卻真的對男人有吸引力啊。可是葉一夢也不是故意這樣,她不結婚,就活不下去。她需要男人養她,需要有人愛她——


    那麽葉穗也會這樣麽?


    葉穗嗤笑一聲,回頭,看到門內的許容與。二人目光對上,許容與推門出來了,站在她身邊。葉穗停頓一下,將指間的煙遞過去:“抽一口麽?”


    許容與搖搖頭:“我不抽煙。”


    葉穗愣一下後,訕訕地熄滅了自己指間的煙。她愛憐地側頭看著他,伸手摸他的頭:“我們容與真是乖孩子啊……”


    許容與躲開她摸來的手,往旁邊站遠點。他既不喜歡被女生摸頭,也不喜歡被叫“容與”。葉穗挑釁一般,讓他心裏厭惡無比。但他頭腦昏沉沉,譏嘲的話到了口邊,還沒說出來,他的手,先被葉穗握住了。


    許容與輕微一顫,抬起眼皮,望向她。


    葉穗握住他的手,指尖扣在他手掌心。她笑盈盈:“來,容與,我帶你去玩個刺激的。”


    被蠱惑一樣,失去自己的意誌一樣。


    當她不容置疑地牽住他的手時,他真的跟她走了。許容與想他是沒有靈魂的,是沒有想法的,她輕輕誘惑他一下,他就和她走了。也許他本性裏也向往這一切,但他循規蹈矩,他不能反抗家庭對他的要求,他隻在被人誘惑時,才會向外踏一步。


    葉穗對東大老校區這片非常熟悉。


    她帶他去了24小時營業的電玩城,在跳舞機前甩臂扭腰,蹦蹦跳跳。又和許容與一起趴在玻璃前,緊張地在推幣機前喊“加油”,失敗了就跺腳。兩個人坐在模擬器中,戴上眼鏡玩vr遊戲,刺激又激烈。他們還賽車,還打保齡球。


    葉穗再帶著許容與從電玩城的後門出去,在巷子裏敲開了一家許容與從不知道的“diy手工坊”的門。老板在和客人一起打牌,出來時帶出一身煙味,背後客人的叫吼聲充滿市井氣。葉穗掃了碼後,老板不耐煩地揮揮手,她就把懵然的學弟拉了進去,教他玩手工。


    做模型,做杯子。


    葉穗轉個頭自言自語的功夫,回頭就看到許容與用泥巴堆出了一座橋。構架非常完整的一座橋,正是葉穗現在才學到的課程。


    葉穗愣一下,然後笑得前仰後合,誇他厲害。葉穗湊到他跟前,讚歎道:“要不你幫我寫作業吧?我們老師要求小組建一個體育場模型,我的部分還沒完成。”


    許容與傲然:“看我高興不高興吧。”


    被葉穗瞪了一眼。她疑惑地來摸他的臉,被他後退躲閃:“喝了酒怎麽脾氣更大了呢?看來你真是從頭到尾不可愛啊。”


    出了手工坊,已經淩晨三四點。街巷寧靜,白霜落地。葉穗和許容與站在馬路上,冷得縮著肩發抖。許容與耷拉著眼皮,看葉穗迷茫四顧,她牽著他的手,卻好似已經想不起來回去的路怎麽走了。


    許容與鄙夷地盯著她。


    葉穗扭頭看來,他當即移開目光。然而目光對上的,是一家不打烊的麵館中放著的電視機。麵館關著門,看不到營業的老板員工在哪裏,電視機倒是激昂無比地播放著一段韓國女團的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卻愛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睽睽並收藏卻愛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