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叔指示我開車到停屍間。停屍間在殯儀館的最裏麵,外麵是大廳,燈火通明,門口坐著工作人員,負責登記。


    義叔招呼我們下車,他隨手給工作人員一根煙,兩人一看就是老相識,笑著寒暄。義叔領著家屬大哥在門口登記,然後招呼執屍隊抬著棺材進了停屍間。


    我跟進去,停屍間麵積特別大,一進去就看見碼到天花板的大冰櫃,一層一層的。走進這裏,像瞬間走進冰冷世界,張嘴吐出來的都是白氣,陰冷陰冷,讓人不寒而慄。


    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拿著號牌把我們領到裏麵的冰櫃前,順手一拉,拽開中間的冰櫃。


    執屍隊四個人輕車熟路,把蓋好的棺材重新啟開。四個人並沒有急著往外抬屍體,表情有些詭異,看看義叔,義叔輕輕點點頭。


    他們之間交流沒用語言,隻有眼神和微小的動作,我馬上分析出兩個可能。一是他們之間太熟悉了,用不著說話;二是這裏藏著事,而且這個事還不能讓家屬知道。


    我初來乍到,搞不清水深水淺,還是默不作聲為好。


    家屬大哥根本沒我這個心情去觀察那些小動作,他在這裏呆得非常不舒服,又急又燥,恨不能早點出去。


    執屍隊把屍體抬出來,放到冰櫃裏,工作人員登記造冊,關上櫃門,對家屬大哥說:“這裏是三天保存期,費用等火化的時候一塊交齊。過了三天,每過一天就另收一天的保存費。”


    家屬大哥在協議上簽字。


    出了停屍間,義叔囑咐家屬大哥,明天早上到店裏,了解流程和要準備的東西。明天晚上還要再到殯儀館來,燒紙送魂,這是頭等大事,千萬別忘了。


    家屬大哥唯唯承諾,心急火燎想離開這裏趕緊回去,沒等我們送,自己打車先走了。


    等他走了之後,我們幾個人湊在一起抽菸,我問義叔剛才在車上到底發生什麽事。


    執屍隊有個胖子插話:“路上的時候,詐屍了。”


    我聽的耳朵根發熱,問怎麽回事。胖子搖搖頭:“不知道。在車上棺材裏突然發出聲音,說不出是什麽聲,哢哢響,像是鬧鍾。我趕緊敲鐵皮牆讓義叔來看。”


    義叔看著殯儀館後麵黑峻峻的山,吐著煙圈說:“詐屍的事我經歷過挺多,這次比較怪,棺材裏的聲音不對勁,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我總覺得這人死的蹊蹺。剛才開棺的時候,我觀察一下屍體,卻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胖子道:“管那麽多呢,到時候火化一了百了。”


    義叔把菸頭掐滅:“但願吧,一切順利,把錢拿到手是真的。”


    這裏的事就算是忙活完了,義叔帶著我們回市裏,他請大家在羊湯館喝了一頓羊湯,告訴我,這兩天先不著急過來,買點生活必需品,安頓好了再說。


    其後兩天我在家準備東西,忙活完了接到義叔電話,讓我明天淩晨五點到黃華小區。


    明天那位死者要出大殯,整個流程到了最後一步,義叔告訴我,這家人不打算給死者買墓,燒成骨灰直接坐船灑江裏。這樣一來,最掙錢的兩筆開銷就沒有了,骨灰盒和墓地。義叔也是一肚子怨氣,讓我明早別忘了,跑完這一單好結算工錢。


    掛了電話,我興奮地措手,這一行是好做啊,無本買賣。剛來的時候義叔就跟我說了,我的工資是月薪加提成,跟一單活兒就有錢拿,如果還能拉來活兒,提成另算。


    我興奮地一宿沒怎麽睡,怕晚了,把鬧鍾定在早上四點。


    一大早,我頂著黑眼圈就醒了,簡單吃點東西收拾收拾,打了車到黃華小區。


    根據義叔給的地址,找到事主家裏。大早上的,門敞著,廳裏全是人。進門我就看到,飯桌臨時收拾成了靈桌,上麵擺著那位喝農藥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麵擺著香爐,插著香火,還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義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調配親屬怎麽坐車到殯儀館,給他們講解火化的流程,屋子裏亂鬧鬧的,大人說小孩叫。


    憑義叔的麵子,火化安排在頭一爐。殯儀館的第一爐是早上六點十五分開燒,路程不近,時間緊迫。在眾人準備出發的時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規矩要有後代摔火盆。可死者無兒無女,隻能找個後輩替一下。死者住在農村,是個窮光蛋,一點油水沒有,生前還是有抑鬱症的怪人,誰也不願沾這個晦氣。


    親戚們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議還讓大哥的兒子摔,頭都磕了摔個盆怕啥。孩子他媽頓時就火了,破口大罵。老娘們不是省油的燈,頓時吵吵起來,聲音越吵越大。


    “哐”一聲脆響,屋裏頓時靜下來,我瞅沒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眾人一起瞅過來,我躲在角落裏裝無辜。


    義叔頗為欣賞地看著我,馬上換了一副嚴肅的麵孔,對屋裏人說:“你們看看時間,錯過火化的吉時,你們都要承擔責任。”


    家屬推諉不過,折中出一個方案,既然老大的兒子磕過頭,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輪,應該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個小姑娘,才六七歲,啥都不懂。一聽讓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話沒說就過來端火盆。


    義叔嘆口氣,蹲下來拉過小女孩,細心給她講盆怎麽摔。小女孩挺懂事,點點頭,說大大我知道了。


    眾人從家裏出來,到了樓下。大早上,小區沒什麽人,天很冷,氣氛十分蕭索。晚輩們胳膊上戴著黑色的布箍,孩子們腰裏紮著白色孝帶。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舉起火盆,麵向西方,稚嫩的聲音喊著:“二伯,你一路走好。”


    說著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質地用的是特別薄的瓷,就是為了方便摔。火盆脫手,落在地上,發出“鐺”一聲脆響,盆竟然沒有碎,順著路邊滾出去很遠。


    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


    第四章 兩張臉


    按說不應該啊,我長在農村,摔火盆的事見多了,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這種火盆別說往下砸,無意碰一下都能嗑掉外瓷。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寒風呼嘯,大家臉色煞白。小女孩不知發生了什麽,還跪在地上,看著未摔壞的火盆發愣。


    她媽過去拉她,義叔反應很快:“讓孩子再摔一次。”


    家裏人已經不願意了,可事情逼在這,隻能讓孩子再摔。這次也沒那麽多禮節,孩子大人一起摔,女孩她爸也來了,高高舉起火盆重重一摔,火盆落地,發出脆響,滾出老遠,再去看時,還是沒碎。


    執屍隊的胖子湊過來,嘿嘿笑,低聲說:“這裏有事,看著吧,後麵還得出麽蛾子。”


    義叔當機立斷,盆摔不碎就不摔,所有人上車,馬上趕到殯儀館進行火化。


    眾人上了車,也沒人管那個火盆,孤零零躺在街道上。我開著車,一路無話,淩晨五點半剛過,所有車輛到了殯儀館。在火化前,還有個簡短的追悼會。


    殯儀館工作人員把死者從停屍間推出來,麵貌如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氣色似乎比剛死的時候還要好一些。此人的一生乏善可陳,一輩子在農村種地,悼詞寥寥,就那麽個意思,然後把他推進火化間。


    火化的時候還算順利,屍體送進高溫爐,燒了二十分鍾,再推出來的時候,已化成一堆骨灰。家屬耐著性子,用火鉗子把骨灰撿到臨時的骨灰盒裏,下一步就是到碼頭乘船,把骨灰灑向江心。


    這個流程下來,基本上就算結束了。義叔跟家屬們交待後麵的事,紙怎麽燒,頭七應該注意什麽,然後催促他們結算費用。


    家屬大哥掏出一遝紅鈔給義叔,義叔清點完畢,當場開了收據。家屬大哥不甘心:“以後再有什麽事我還得找你,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義叔還算盡職盡責,告訴他,有事盡可以來找。


    忙活完了,已經是早上七點多,昨晚熬夜的勁頭泛上來,我哈欠連天。義叔拍拍我的肩膀:“小齊,不錯,能吃苦,還有個機靈勁。好好幹,我肯定把你帶出來。”


    這單業務就算是完事了,我們開著車回公司,義叔把收來的錢交給義嬸入帳。我們正聊著,手機突然響了,義叔接通,一聽就愣住了,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他放下手機,拿起外套,招呼我:“小齊,走,出事了。”


    我匆匆跟他出來,義叔告訴我開車直奔碼頭。在車上我問怎麽回事,義叔道:“摔盆的小女孩發了癔症,要跳江。”


    多餘的話他沒有多說,我也不敢追問,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碼頭。


    義叔領我到了碼頭的值班室,剛進院子,就聽見裏麵發出慘嚎一般的聲音,高亢尖利,像是殺了一頭豬。院子裏站滿了剛才送殯的家屬親戚,那位家屬大哥看義叔來了趕緊迎上來:“師傅,你快看看吧,我那侄女不知犯了什麽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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