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之雙眸一眯,飛快地止住了他後半截沒說完的話,他啞聲道:“殿下心裏明白便是。”


    蕭長勇倒吸一口長氣,良久才勉強壓下心頭的那份心神不寧。


    倒是謝晉之神態自若,仿佛適才那幾句大逆不道的話與他全無幹係一般。


    真走到那一步,便需要逼宮了嗎?


    蕭長勇喝口熱茶,慢慢垂下眼簾去。


    宮裏。


    自皇長孫夭折之後,蕭乾的身子也跟著受了影響,他本就算是一個勤政的皇帝,長久下來不免積勞成疾。


    短短幾個月裏,他活生生像是老了許多歲,蕭乾從後腦勺處開始便生了許多華發,更是將進補的藥湯當做水來喝。因為宮中後妃不多,是以這段時間,在他身邊伺候的人幾乎都是成貴妃。


    這日午後,蕭乾午睡轉醒,正好成貴妃拿著湯婆子走進來,她比蕭乾早醒一些時候,因這殿裏沒外人,她還來不及佩戴發簪,青絲半垂著,倒生出更多溫柔的滋味。


    蕭乾看著她,不由幾分意動,他道:“到朕身邊來。”


    成貴妃緩步走過去,笑說:“陛下不喚臣妾,臣妾也要來的,鍾太醫新開了些進補的藥,您可不能再犯小孩子脾氣,今天臣妾得看著您喝進去。”


    “瞧,臣妾還給您準備了甜棗呢。”成貴妃從旁邊的盤子裏拿出一顆精致的甜棗,在蕭乾眼前一晃,她的神情仿佛是在逗小孩。


    蕭乾貴為一國之君,鮮少有人敢這樣對他威逼利誘。從前,獨孤皇後在時,她說的話,蕭乾倒還能聽進去一兩句。


    獨孤皇後過世以後,這後宮佳麗裏的頭一個,便是成貴妃。


    也不能怪人家得寵,這張嘴皮子,實在是會說話,又句句對上了蕭乾的脾氣。


    蕭乾道:“如今,也就你,敢與朕說這樣的話。”


    成貴妃一邊喂蕭乾喝藥,一邊溫柔笑道:“陛下天威深重,妹妹們當然不敢隨意觸怒龍顏,臣妾,那也是沾了淑慧的光。”


    雖說這位淑慧公主不居嫡,不居長,可她是蕭乾的老來女,加上這孩子文靜愛笑,一向很得蕭乾的喜歡。


    蕭乾道:“是淑慧學了你的聰慧才是。”


    得此誇獎,成貴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蕭乾便問道:“朕讓你徹查後宮,你查了嗎?”


    謝環的事情發生以後,蕭乾便打算借著這個由子好好整頓一下後宮。今日他還在位,便有刁奴敢輕賤太子良娣,若他故去,這些奴才還不得反了天!


    所以處理完小皇孫和謝環的喪事以後,肅清後宮的行動也大刀闊斧地開始了。


    成貴妃聽蕭乾這樣問,帶著幾分慌張地說:“臣妾查了。”


    “如何?”蕭乾盯著她問。


    成貴妃將蕭乾還剩幾口沒喝完的藥碗放置在一邊,她輕輕扭著手帕,動作與聲音都顯得無比僵硬:“那些奴才,臣妾已經都處置了,還有幾個不懂事的嬪妃牽扯在其中,臣妾,也給了她們適當的教訓。”


    “隻有這些?”蕭乾皺著眉,見成貴妃遲遲不敢抬頭與他直視,蕭乾沉聲道,“你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是不是謝氏的事情,除了嬪妃之外,還有別人牽扯進來了。”


    成貴妃低頭不作回答,蕭乾眯著眼,慢吞吞地道:“是不是長勇,暗中做了手腳。”


    第71章 落胎


    蕭乾忽然語出驚人, 成貴妃驀地搖頭,忙道:“皇上想到何處去了, 謝良娣的事,與齊王並沒有關係。”


    蕭乾觀察起成貴妃的神色來,他道:“既無幹係,那你何必畏手畏腳?”


    成貴妃抿緊唇瓣, 蕭乾沉下臉說:“朕最喜歡你的一點,便是你坦誠,不要讓朕失望。”


    成貴妃的麵龐瑩潤雪白, 聽到蕭乾這樣講,她的臉色逐漸通紅起來,忙說:“據臣了解, 謝良娣的事與齊王沒有幹係,是端睿皇姐。”


    “端睿?”蕭乾凝聲問。


    成貴妃慢慢點頭。


    自蕭乾當上皇帝以後, 蕭家一家人也都跟著雞犬升天了。蕭氏一門本就是名門望族, 人口頗多,隻是自來這皇家的爵位也不是不要錢白給,所以蕭家人裏, 封侯封爵的並不多。


    倒是長公主,蕭乾狠狠封了好幾個。


    成貴妃說的這位端睿皇姐, 便是蕭乾的堂姐,也是這一代長公主裏頭的大長公主, 和蕭乾關係挨得近,蕭乾與獨孤皇後, 從前還頗為看重她。


    成貴妃道:“太子被拘禁在東宮以後,臣妾謹遵陛下聖諭,特地對宮人吩咐了下去,不可隨意輕賤太子宮中的人。隻是淑慧年紀太小,臣妾又負皇上的命令掌管六宮,對東宮那邊不由就有些疏忽了。”


    “那一日,懷著孕的薑氏進宮來謝恩,臣妾方才想起,太子宮中,還有一位懷著身孕的謝良娣。”見蕭乾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成貴妃更是句句誠懇,就差從眼睛裏掉幾滴金豆子下來了。


    “端睿皇姐與先皇後關係一向極佳,皇後甚至將端睿皇姐的奶嬤嬤請進宮來,教幾位小公主禮儀。”成貴妃歎氣道,“臣妾能發現端倪,也是從這位奶嬤嬤身上入的手。”


    “她怎麽了?”蕭乾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問。


    成貴妃低聲說:“那位奶嬤嬤比臣妾入宮時間還長,又有端睿公主和皇後的麵子在,在宮裏,許多宮人都與她交好。便是她,授意東宮裏的人,對謝良娣不聞不問。”


    “臣妾聽說,謝良娣之前幾次腹痛想找太醫,都被宮人攔了下來,這才有了後來的隱患。”成貴妃越說,蕭乾的臉色便越差。


    到底是皇上,政事上雖有手腕,可是後宮裏的這些彎彎繞繞,卻不是蕭乾能夠明白的。


    他呼出一口鬱氣,氣息逐漸轉化成白霧,蕭乾冷冷道:“一個嬤嬤,還做起了主子的主!端睿這幾年,也是越發地長進了。”


    說著說著,蕭乾劇烈地咳嗽起來,成貴妃忙伸手給他拍背,她細聲說:“那位嬤嬤算是先皇後留下的人,臣妾不敢擅自處置,與嘉妹妹一同審完她之後,臣妾讓人先將她拘在了宮裏。皇上看,此人該如何發落?”


    這也是成貴妃的聰明之處了。


    端睿畢竟與蕭乾是姐弟情深,雖說不是親的,但是也有情分在。以免蕭乾疑心自己,成貴妃還引出了另一個人,嘉妃。


    後宮裏四個妃位並不齊全,這位嘉妃是個乖順的性子,蕭乾從前屬意她和成貴妃一起處理謝良娣的後事,所以這時候,成貴妃又將此人提了出來。


    不管蕭乾在不在意,她得表明自己的立場。端睿長公主有問題,可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覺得,日後端睿若要打擊報複,也得有個墊背不是。


    蕭乾狠狠地一拍床麵:“無論是誰留下的人,起了這樣的心思,都斷留不得!杖斃。”


    “那,”成貴妃抬頭看他,曼聲問,“端睿皇姐那邊,可要知會一聲?”


    蕭乾道:“一個奴婢,她若想保住,讓她親自進宮來。朕倒要看看,她對這事兒,有何說法!”


    “是。”成貴妃溫順回道。


    蕭乾見她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不由放軟了身子,往後以背部抵住床墊。他沉思片刻,不喜不怒道:“端睿的女兒,嫁進了壽安候府,此事,終究還是和長勇有關係。”


    蕭長勇的王妃便是出自壽安候府,端睿本就是蕭長勇的姑媽,這樣一來,更是親上加親,難怪她會插手謝良娣的事情。


    聽到蕭乾如此說,成貴妃並未反駁,反而道:“後宮的事,齊王可能也不知道。”


    “端睿從前,便看重長勇。無論他知不知道,端睿到底是為他謀劃的。”蕭乾的表情深淺不定,仿佛在生氣,仿佛又很平靜,委實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乾道:“這些時日,朕讓謝岩大力調查巫蠱一事。越查,朕心裏便越沒底。”他說著說著,漸漸沒了聲音,成貴妃本是在扮演聽眾的角色,見他不往下說,隻好問道:“皇上心裏沒底什麽?臣妾想,謝大人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蕭乾淡淡地看著她:“你知道朕心裏想的是什麽?”


    成貴妃笑說:“臣妾大膽猜測,皇上無非是怕太子洗刷不了冤屈吧?臣妾以為,謝大人在大理寺多年,辦案已有經驗,太子若是冤枉的,謝大人必有法子。”


    蕭乾笑了一聲,他一手慢慢摸上成貴妃的秀發,成貴妃配合地將身子縮進他的臂彎裏。


    這一年來,蕭乾消瘦了許多。


    年初時,有浩浩蕩蕩的巫蠱一案,年末,又有小皇孫突然夭折的事故,家事尚不讓人省心,更不提前朝政事了。


    成貴妃輕輕環抱上蕭乾的腰身,有些心疼道:“皇上受了。”


    她兀自感傷的時候,蕭乾的臉上卻始終不見笑容,他深深地皺起眉:“朕這些日子,前思後想。若巫蠱的事,不是長亭所犯,那這樣處心積慮害他的人,會有誰呢?”


    成貴妃隻做不知他話裏的意思,茫然道:“臣妾聽聞,太子人緣一向不錯。”


    蕭乾點頭:“是,他人緣不錯。”


    蕭乾的眼睛凝視在遠方的某個方向上,端莊死板的臉上露出一抹陰鷙:“一直以來,朕最怕的,便是他們兄弟鬩牆。”


    話說到這裏,不必點透,成貴妃也明白了。她心中暗喜,表麵卻不動聲色,甚至略顯遲疑地說:“皇上的意思,是指齊王……”


    蕭乾低頭看她,成貴妃趕忙停住嘴兒,她惶恐地張圓眼睛,呐呐道:“齊王仁厚,應當不至於為了陷害兄長,做出此事。”


    蕭乾的視線有些冰涼,即便聽到她說“齊王仁厚”,他的神色也無幾分好轉。蕭乾緩慢地輕輕拍著成貴妃的背,他低聲說:“希望罷。”


    如果蕭長勇真的至於,他又能怎麽辦。


    蕭乾的目光一一掃過殿裏那些明黃色的印記。自來,權位之爭最是傷人,他也是從別人手裏巧取江山,論起來,他也隻是個賊。


    這麽早,便要讓這些孩子們走上他的老路嗎?


    殿裏一片針落可聞的安靜,隻有蕭乾粗重的呼吸聲,仍舊此起彼伏。


    謝府。


    對於衛氏而言,有個好消息,更有一個壞消息。前幾日,她的身子好不容易過了最危險的三個月,她特意問過大夫,出了危險期,慢慢地便能行房事了。


    可惜,在這段日子裏,謝晉之卻沒了那股念頭,。一調查,衛氏才知道,謝晉之竟真的與那位叫燕尾的丫頭,勾搭上了!


    陪嫁來的嬤嬤知道這事兒後,第一時間便去找了衛氏,讓她做主,將燕尾從暗路走到明麵上來。若因此事,與姑爺疏離就不好了。


    衛氏本還想撐一陣子,可自打她見到謝晉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衛氏便明白了。


    這場愛情的保衛戰,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戰鬥。


    第二日,衛氏就去林氏那裏要了燕尾來,衛氏這人做起事,不做則已,做則做絕。既要了燕尾,當然不可能任她當個通房丫頭。林氏不給她麵子,她便更要裝腔作勢,將來狠狠地打林氏的臉。


    “既然是大嫂房裏出來的人,那便抬姨娘罷,”衛氏拉著燕尾的手,笑說,“日後,伺候老爺,你可得盡心。”


    燕尾是個聰明的姑娘,聽到衛氏這樣說,她微微一福身,笑道:“是。”


    衛氏最不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這位燕尾,不笑時還好,笑起來實在與薑淮姻太像,那媚眼如絲的模樣,一看便是個天生的狐媚!


    衛氏的心理承受力畢竟沒有完全練出來,見燕尾這麽乖順,衛氏不吭聲了,顯然是脾氣也上了來。


    她捂著肚子,慢慢走出了院子。


    “小狐媚,見到她便來氣。”衛氏嘴角抽動,她被一個陪嫁丫鬟攙扶著。隻覺得謝府仿佛一個巨大的牢籠,尤其是謝晉之不在的時候。


    她道:“今日還是回府裏走走,這兒實在是讓我呆不住。”


    這位陪嫁丫鬟是個沒主見的人,不像那位嬤嬤偶爾還能勸住衛氏。她是主子說什麽,她就聽什麽。


    既然衛氏說要回府,小丫鬟立刻去清了一些東西出來。


    誰想在謝府門口,衛氏一行人,直接與剛上完香回來的謝夫人,碰了個正著。


    謝寧之回來以後,謝府雖然說是變得比以往熱鬧,可是謝環故去的陰影,始終停留在這偌大的府裏。


    謝夫人隔一兩日便去寺廟裏進香,這都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衛氏與謝夫人,本就是相看兩相厭的婆媳典型,謝夫人不在,衛氏是非常樂意的。


    何況,衛氏如今大著肚子,謝夫人把她的請安也給免了,因此,兩人還真是有好幾天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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