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夜裏寒涼,靠在石頭上,總不如萬裏的披風裏麵暖和。他拿著那一小截紅木,挑了挑眉,“給我幹嘛?”“外麵冷。”萬裏掀開了披風,意思不言而喻。寧乘風本來就惦記著他那厚重的披風,偏偏又拉不下臉去,現在對方主動給台階,他自然打蛇隨上棍,理直氣壯地裹進了披風,周身瞬間被溫熱的暖意包圍,他頓時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萬裏整個人總是裹在披風裏麵,根本看不出身形如何,但寧乘風總是暗搓搓地摟他的腰,約莫著也很清瘦。比如現在他便一點兒也不見外地摟住了萬裏的腰,萬裏渾身一僵,他卻假裝沒有察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萬裏身上帶著股清苦的淡香,寧乘風一直覺得好聞,低頭在他衣襟嗅了嗅,“你一直在吃藥麽?身上一股苦味。”話剛說完,就被人捏住後脖頸往後一提溜。“睡覺。”萬裏語氣十分冷淡。“你這口氣跟我最討厭的那個掌教真像。”寧乘風的目光不經意滑過萬裏被扯開的前襟,如願以償看見了點鎖骨,卻十分君子地沒再繼續看,道:“若不是你聲音這般好聽,我都快以為你是他假扮的了。”萬裏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同他很像?”不知為何寧乘風從他語氣裏聽出了點不虞的意味。他心道有時候確實很像,嘴上卻道:“你可比他強多了,我十分討厭他,對你卻”寧乘風突然卡了一下殼。“嗯?”萬裏疑問的聲音近在咫尺,像是根羽毛輕飄飄往他心口上撓了一把才不急不慢地落進了他耳朵裏。癢意變本加厲,卻偏偏落不到實處。寧乘風伸手揉了揉發癢的耳朵,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十分喜歡的。”萬裏突然沉默了下來。寧乘風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想要找補又覺得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索性直接閉上眼睛裝作睡了過去。過了沒多久,一隻胳膊攬住他的肩膀,將他往懷裏攏了攏。寧乘風勾了勾嘴角,伴著鼻尖淡淡的苦香,沉沉睡了過去。翌日醒來,兩個人收拾了一下便繼續趕路。“……萬玄院的課業十分枯燥,我還有四年的課業沒修完。”寧乘風想起以後還要被郝諍再訓四年就腦仁疼,“萬裏,我符畫得可好了,你要不要看?”萬裏低頭看了他一眼,“你現在不宜動用靈力。”“哦。”寧乘風伸手拽著他的披風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撩起眼皮看他,“你還記得家在何處嗎?”“不記得。”萬裏任由他晃那帶子,半點不見惱。寧乘風眼睛一亮,“要不你跟我回巽府寧城吧?寧家主家每年都會招許多客卿,俸祿也十分優渥,我讓我哥把你安排到我身邊。”“不必。”萬裏卻拒絕了他,好像是看出他不開心,頓了頓又道:“我還有事要做。”他本來也隻是心血來潮隨口一提,總覺得客卿這職位配不上萬裏,便也未再提起,隻是情緒依舊不高。待萬裏將他送出這沼澤荒原,他們二人恐怕就要分開,十七州廣袤無垠,又有芸芸眾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等他們在這沼澤荒原走了差不多一個月時,萬裏的身體好像出現了問題。寧乘風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些天他們走得越來越慢,心下不免擔憂,將身上的丹藥全給了萬裏,“你先調養好身體我們再趕路。”萬裏沒收那些丹藥,聲音卻異常讓人安心,“我會帶你出去的。”寧乘風不知道為何,心底總是隱隱不安,甚至有些沒來由焦躁,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這股子焦躁終於讓他沉不住氣,開始半夜偷偷修煉,試圖修補自己的丹田。結果自然是很慘烈的,經脈中靈力亂竄,不僅差點走火入魔,更是險些爆體而亡,正當他有些驚慌地試圖壓住靈力時,一隻溫熱的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跟著我走。”萬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緋色的靈力帶著股溫柔的暖意,不急不緩地遊走過他的經脈,遊刃有餘地帶著他修補好上麵深深淺淺的傷口,最終停留在他的丹田處,開始耐心又細致地修補。雖然萬裏已經很溫柔了,但他傷得實在太重,修補起來自然疼得厲害,他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撕開又揉碎,再生生縫合在一處,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萬裏的動作微頓,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那錐心蝕骨的疼突然減輕了大半,雖然痛苦,卻可以忍受。寧乘風強撐著精神睜開眼睛,汗水將他的眼睫打濕,萬裏在他眼前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無意識地抓住了萬裏的袖子。溫熱的指腹擦過他的眼角,萬裏沉著溫柔的聲音有些縹緲不清。“沒事,別怕。”他突然便安心下來,不再強撐著身體,往前倒了下去,卻被人抱在了懷裏。寧乘風昏昏沉沉了許久,總會被疼醒,朦朧中便看到那隻纏著紅繩的手腕,他伸手抓住了。“很疼?”萬裏低頭問他。寧乘風這種時候還要趁機摩挲一下人家的手腕,混不在意道:“區區小傷。”雖然疼得都濕透了衣裳,清醒過來卻還要維持自己的“強者”形象。萬裏任由他占自己便宜,“再過六個時辰便好了。”寧乘風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語氣戲謔道:“我的識海隻有我道侶才能進的。”“嗯。”萬裏淡淡應了一聲。明明疼得要死,寧乘風卻心情愉悅到不行,清了清嗓子道:“我修無情道的。”“嗯。”“但我絕對不會殺妻證道的。”寧乘風篤定道:“我心性向來堅定。”萬裏似乎是笑了一聲。寧乘風忍不住問:“你修什麽道?”他從前對別人修什麽道向來不感興趣,而且這是非常私人的問題,算來算去他也隻問過他哥,現在卻忍不住對萬裏好奇。萬裏搖搖頭,“隻依稀記得很不討人喜歡。”寧乘風正要開口,一陣劇痛突然從右側肋下傳來,直接疼出了聲。萬裏伸手覆在他的右肋下,“你這邊骨肉正在重生,可能會疼些。”寧乘風咬著牙瞪他,“你就不能……提前說?”“越怕越疼。”萬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寧乘風呆滯了一下,而後忿忿道:“不許摸我頭。”“嗯?”寧乘風氣道:“會長不高。”因為和綠藤那個莫名其妙的賭約,他總是很介意自己以後能不能長高,別人摸頭就要炸。上次那個討人厭的褚峻摸他頭他現在想起來還很氣,但是萬裏……他勉為其難允許他摸這麽一次。寧乘風傷好之後,本來想禦劍趕路,卻被萬裏製止。“三個月之內不能擅用靈力。”萬裏將他從劍上拽下來。十六七歲的少年最是閑不住的時候,不能禦劍,單純趕路又實在無聊,他便天南海北地同萬裏講故事,從寧府隔壁街上買豆腐的葉夫人養了隻像豬一樣的橘貓,到寧府主家和各個旁支間的派係糾葛,再到他怎麽和好友逃課去海底的浮羅秘境……他平日裏並不怎麽喜歡說話,崔辭總嫌棄他性子冷像悶葫蘆,可偏偏在萬裏麵前他總有講不完的話,好像恨不得把從小到大經曆過的所有事情都講給對方聽。萬裏偶爾也會搭上兩句話,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在聽。“萬裏,你看那裏有朵花!”寧乘風眼尖,指著不遠處那片荊棘樹叢道:“你看見了嗎?”“嗯。”萬裏點點頭,將手裏擦好的果子遞給他。寧乘風接過來三兩口啃完,萬裏又遞給他水袋。他喝了口水,興致勃勃道:“我去把那朵花摘下來。”不等萬裏開口,他便看準了沼澤上浮著的幾根枯枝,腳下輕點,幾步跳躍便到了那朵花跟前,伸手一把薅了下來,隔著沼澤拋進了萬裏懷中。萬裏拿著花,不解道:“摘它作甚?”寧乘風衝他笑道:“送你摘著玩。”萬裏:“…………”能跑能跳之後,諸如此類無聊的事情寧乘風沒少做。又這麽過了半個月,有一天萬裏突然說:“要出沼澤荒原了。”原本正啃著果子的寧乘風眼睛一亮。“乘風,我要閉關了。”萬裏又道。寧乘風轉頭看向他,“現在?”“把你送到附近的城池之後。”萬裏看向他,“回寧家之後要好好養傷。”“知道了。”寧乘風有些悶悶不樂地踢了踢腳下的小石頭,“你要閉關多久?”“少則一月,多則半年。”萬裏道。“那你會恢複記憶嗎?”寧乘風問他。“不知。”“如果你恢複記憶,還會記得我嗎?”他又問。“……不知。”萬裏不怎麽確定。“你敢忘了我試試!”寧乘風作勢要勒住他脖子揍他,“敢不敢忘?”萬裏任由他掛在自己身上鬧,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笑意,“不敢忘。”臨別那日,他們站在人群熙攘的城門口告別。萬裏把早就收拾好的東西放進納戒裏遞給他。寧乘風接過,再次同他確認,“你是在沼澤荒原邊上的那個小丘山半山腰閉關對不對?”“對。”萬裏低頭將水袋係在他身上,囑咐道:“能用靈石解決的就別動靈力,回去再讓你哥幫你檢查一遍身體。”寧乘風盯著他手腕上的紅繩,“我回去一趟用不了多長時間,拖了這麽久我哥也沒找過我,估計家裏也沒什麽大事,最快半個月就能趕回來,你別到處亂跑。”“嗯。”萬裏抬頭看向他,“我在小丘山等你。”寧乘風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他明明經曆過許多分別,這次卻格外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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