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懸掛的紅燈籠光輝明豔,偌大的廣場上黑壓壓的靈童整齊排列,紅蓮麵具在幽暗的燈光下泛出詭異的光澤,陰冷氣勢逼人。大祭司是位莊嚴老者,須發皆白,見到夜伽藍周身浴血,還有殿內諸人,便已猜到大事發生,高聲冷喝道:“你們可是極天魔君的殘黨?好大的膽子!竟敢行刺魔君!”“大祭司此言差矣。”夜伽藍取出帕子,擦著手上的血汙,笑盈盈地說:“我們雖是叛黨,但亦是魔族之人,豈會玄月宗逼宮之際,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溫故真的佩服他說謊不眨眼,和說真的一樣。大祭司自然是不相信,端量一遍他身上的血,“你們來此作何?!速速道來!”夜伽藍一本正經地說:“自然是來幫助魔君抵禦外敵。”“魔君呢?”大祭司緊迫地問。夜伽藍如實回答:“死了。”大祭司:“……”三千靈童騷動,竊竊私語之聲不絕。“我們來的時候便見魔君自裁而死,我猜測魔君惹了玄月宗,為魔族帶來滅頂之災,心中自責愧疚,便隨意插了自己幾刀。”夜伽藍義正言辭的道。大祭司一副“你覺得我像傻子嗎”的眼神盯著他,卻沒有直接揭穿他謊言,“照你們所說,魔君是自裁而死?”夜伽藍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幽幽地歎口氣,“魔君臨死之前幡然醒悟,這一生作惡無數,但最對不起的便是有知遇之恩的極天魔君,極天魔君待他親善仁厚,他卻因一己私利伏擊極天魔君,這是他的心病,他死之前,和我說……”“說什麽?”大祭司問道。夜伽藍突然拔高聲音,用所有人能聽到的音量道:“要將魔君之位傳給元九淵,算作對極天魔君的懺悔。”廣場上頓時萬籟俱寂,一雙雙眼睛望向殿內呆站著的溫故。好你個夜伽藍,我幫你,你居然背後捅我一刀?溫故頭上的冷汗滲出一層細膩的冷汗,咬住發顫的嘴唇,低聲朝旁邊的銀漢,“什麽時候到子時?”好想回家。大祭司搖搖頭,堅定地說道:“不可能,魔君與極天魔君不共戴天,怎麽會將位子傳給元九淵?”“對啊!即便是魔君自裁,也該是大長老或者碧蓮聖君,怎麽能輪到一個外來的孽種身上?”“我看這夥人就是暗害了魔君,在此妖言惑眾,請大祭司發令,我們擒住他們喂了毒藥問個清楚!”“不能讓魔君之位落在一個外人手裏!此事必須水落石出!我們要為魔君複仇!”群情激昂,不相信夜伽藍所說的話。夜伽藍不急不緩地望著大祭司,似笑非笑地說:“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的身份,我對魔君忠誠之事無人不知,我與這些叛軍相識不過幾日,若不是他們想救魔君,我才不會引他們來旖檀神殿,我又怎會假傳魔君的旨意?”“退一步說,魔君已經自裁,若你們不信,抹了脖子下去問問他,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大祭司負手而立,回頭看下黑壓壓的眾靈童,“魔君將位置傳給一個外來的道修,此事荒唐可笑,我豈能容忍?”溫故鬆一口氣,心裏為老頭子點個讚,魔族還是有明白人嘛!“魔君大功在成之際,不明不白死在旖檀神殿,身邊一群叛黨,竟說是魔君自裁,真是無稽之談!”大祭司振地有聲地說道,“我身為魔君的大祭司,心中悲痛萬分,此事我絕不會罷休!”頓了一下,大祭司道:“我們魔族好男兒無數,一個個出類拔萃,這魔君之位即便不在我頭上,也不該在外人的頭上!”說的太好了!溫故都忍不住給老頭子鼓掌,這才是魔族該有的風骨,絕對不能讓一個不明不白的人做魔君!豈料,大祭司突然深深歎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可玄月宗大軍壓境,我們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如暫且相信他們的說辭,待擊退了玄月宗,再來商議此事的真假。”話音落下,大祭司撩起袍子一角,半跪在殿前的黑石板上,“恭請魔君帶領我們共禦外敵!”溫故半張開嘴,黑漆漆的眼眸顫動震驚,這老頭怎麽變臉比翻書還快?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最靠譜,鬼羅漢走出殿外,高聲郎朗罵道:“你這個老頭真是機關算盡,眼看著大敵當前,想推我們殿下出去替你們擋刀子?你這算盤打得倒是很響亮!”還是鬼羅漢靠得住,溫故用力瞪一眼夜伽藍的背影,如果這件事結束,一定要和夜伽藍好好理論。“不知您是何意?”大祭司察覺到修為高深,含著敬意問道。鬼羅漢理所當然地道:“你們在此質問旖檀神殿的事,口口聲聲喚著孽種、外來人、有一點忠君愛主的樣子嗎?”“還不叫魔君?”溫故:“……”第六十四章 師父師姐師兄小鏡救我!原以為隻有相識不久的夜伽藍會在背後捅一刀,沒想到濃眉大眼的鬼羅漢也叛變了!溫故不能坐以待斃了,人還是要靠自己,他幾步跨出殿門,“諸位,魔君剛剛一命歸陰,至此屍骨未寒之際,你們首先要做的便是安頓魔君的屍首,至於選誰做魔君,我覺得這位大祭司能言善辯,又最清楚魔族的內事,選他最魔君萬無一失!”一口氣說完,溫故給最聽自己話的銀漢遞一個眼神。銀漢果然沒有讓溫故失望,稽首肅然說道:“是的,正是如此。”“魔君說得太對了!”銀漢給溫故回一個“我配合得好吧?”問詢眼神。溫故深吸一口氣,非常想念玄月宗,“我是個道修,你們是魔修,道修和魔修勢不兩立,你們堂堂魔族豈能讓道修做魔君?你們有沒有魔族的氣節?”這個問題一出來,騷動的三千靈童麵麵相覷。忽然,大祭司鼓掌鳴動,清脆的掌聲飄動回蕩在廣場,拔高聲音讚道:“魔君竟不計前嫌舉薦我,不貪名,不貪利,此舉不就是我們佛語中的五蘊皆空?魔君雖沒有生在在魔族,卻有一顆禪心,此舉感天動地!”“大祭司說的對!我們支持大祭司!”人群裏穿出一道響亮的聲音。溫故氣得頭疼,一秒都不想待在這個魔族地方了,天邊亮起赤紅色的幽光,仿佛一條銀河璀璨,那是玄月宗飛舟上的燈飾。魔宮上空籠罩青色的陣法波瀾起伏,隱隱約約的法印浮動變化,一點點紫芒如同星火在法印之中勁道穿梭,法印的痕跡有由濃轉淡的趨勢,飛舟上有高人正在破除魔宮的結界。大祭司取出金光閃閃的禪杖,半跪在地,雙手畢恭畢敬托起禪杖:“大敵兵臨城下,還請魔君帶領我們共禦外敵!”銀漢挺胸而出,亦跪在地上說道:“屬下願為魔君肝腦塗地!”“魔君不必擔憂,玄月宗是名門正派,想必是為極天魔君煉製相思而來,現在極天魔君已經以死謝罪,他們能做出生靈塗炭的事?”夜伽藍笑盈盈的提醒。鬼羅漢點點頭,望著天邊迅疾而來的龐大飛舟,低聲說道:“若是玄月宗咬死不放,我們將魔君的屍體與香爐交出去便是。”正說著話,突然人群裏一道清瘦黑影敏捷一躍而起,一腳踩上重劍,朝著玄月宗飛舟奔襲而去,留給眾人一道挺直背影。一個靈通扯著嗓子大喊道:“不好了!魔君叛變投敵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大祭司輕喝一聲,似是熱淚盈眶動容道:“魔君這是以一人之力,向整個玄月宗迎戰,此等膽識與魄力驚天地泣鬼神,我們魔族之人豈是貪生怕死之人,全都隨我跟上去,不能讓魔君一人與玄月宗對陣!”此時。魔宮外的一艘雕梁畫棟的飛舟上,立著一位素衣雲鬢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齒,稱得上仙姿玉質,纖瘦的肩膀背著一柄長劍,襯得身形窈窕動人,四周的男弟子們早已看直了眼。清冷高雅的寒月仙子,在玄月宗裏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平日裏隻能遠遠的瞧一眼,何時能這樣近距離的欣賞。但見她定定望著魔宮裏,姣美的雙唇啟動,似在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道。像寒月仙子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是美人兒,此刻一定是在吟戰前詩吧!殊不知,妙真恨恨念道的是:“將我小九擄到這種不毛之地,你這王八蛋魔君不得好死!”“你這挨千刀的魔君,三番四次加害我小九師弟,我真的祝你子孫滿堂,沒一個是自己的種。”碎碎念將魔君祖宗十八代祝福一遍,妙真方才覺得消氣,實際上十九重城雖在沙漠之中,不比九州大陸的大城繁華,但茶樓畫舫,鱗次櫛比的酒肆林立,來往的魔族人鮮衣怒馬,令他們從未踏足過十九重城的道修耳目一新。傳聞裏魔族的都城可是遍布骷顱,血流成河的魔窟,沒想到十九重城和人族的城市沒什麽區別。妙真發泄完,抬起頭,便見魔宮上方一道熟悉的人影,重劍鋒銳的劍端破開籠罩的煙青色的結界,晚風吹起他漆黑若丹青般的長發,一縷散亂長發卷到清瘦的下顎邊,越發顯得唇紅齒白。她楞了一下,喃喃地道:“小九……”便聽到不遠處重真人心急如焚地一聲厲喚:“小九!”溫故聽見他們的聲音,眼眶驀然發酸,連忙操控重劍方向半轉彎,向他們所乘坐的飛舟襲來,“師父!師姐!救救我!”思念刻不容緩,重真人踉蹌的幾步上前,越到飛舟之外,在虛空之中如履平地的來到他身邊,急急忙忙端詳他一遍,“你可安好?”溫故一言難盡,緊迫快速地說道:“我們上船快回宗門,別讓他們追上我!”“小心!”妙真禦劍而來,在溫故身後的青色半弧形的結界上突然生出一個個圓孔,若蜂巢的表麵一般密密麻麻,轉瞬之間化為黑煙,而黑煙裏鑽出一個個身披黑鬥篷的靈童。不過須臾之間,烏壓壓三千靈童遮天蔽日,若一隻隻陰狠嗜血的蝙蝠,身形忽而出現又消失,在漆黑天空之中井井有序,列出一個四方棱形的法陣,似幽冥閻羅頭頂張開的一隻眼,鬼氣森森,氣勢逼人。重真人鄭重其事拔出纏繞在手腕的鐵鞭,冷冷望著一望無際的人群,魔族這麽多人合夥起來追殺自己的徒弟,這口氣誰能忍?“好一個卑鄙無恥的魔君,竟然以多欺少!”妙真憤憤不平地道。溫故回頭望一眼,瞬間頭皮發麻,一把揪住重真人的袖子懇求道:“師父快帶我走!我們回宗門!”重真人撇過頭,見他幽深的眼眶泛紅,漆黑的瞳仁含著波光瀲灩的淚水,可憐兮兮的,心中猛地抽痛,小九得在魔族過得多苦,見了他們便迫不及待想回師門裏去。一襲紫色緞帶從末尾奢華的飛舟上飄拂而出,緞帶通身流光溢彩,若美玉寶石般璀璨奪目,明亮的貴氣紫光照亮半邊天空,悠然又精準無誤地來到幾人眼前。不見其人,卻未其聲“好一個威風堂堂的魔君,竟以強欺弱,以眾暴寡。”無盡的寒氣奔襲而來。一種威懾的重壓驟然降臨,雖沒有見到人,但在場的魔族皆已猜到此人是誰。光是聽到紫衣真君的聲音,便以足夠令他們心頭一震,若當年極天魔君還活著,尚能和紫衣真君一站,現如今極天魔君化為黃土,這世上無人能與他一敵。棱形的法陣正中央一襲雪袍,包在層層疊疊的靈童之中,正是魔族的大祭司,渾厚的嗓音朗聲不卑不亢地道:“我們魔君無私無畏,雖千萬人吾往矣,何來以強欺弱之說?”妙真瞧見溫故的可憐樣,心中怒火中燒,聽不得魔君一點好話,清聲喝道:“別再自吹自擂了,你們魔君就是一個卑鄙齷齪的小人!”夜伽藍雙手飛快結出火蓮花的印記,飛躍到大祭司所處的陣眼之前,“我們魔君光風霽月,你休得出言汙蔑他。”沒想到魔君的人氣竟然在魔族這麽高,重真人一把護住神情苦澀的溫故,將他擋在身後,冷笑道:“你們魔君也配得上這個詞語?不過是一個鼠輩,你們皆是被他蒙蔽的鼠子鼠孫。”“你可以羞辱我們,但不能汙蔑魔君。”這次說話的是陣法中的銀漢,溫故最忠誠的擁護者,他正義凜然地說道:“魔君為人和善親厚,絕不是你們所說的鼠輩!”飛舟上的徐複坐不住,不顧師父蕭真人的阻攔,縱身端正落在舟首之上,“看來這魔君蠱惑人心的本事確實強勁,竟將你們迷得暈頭轉向。”說罷,他深深地望一眼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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