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完美的敘述,我好像看見了你所夢見的一切。你是個做夢的天才,我不想暗示你什麽,在我們中間,確實有一些人能跨躍時空,在夢中隨意行走。為了躲避現實,他們常常潛伏在夢境中,而為了改變現實,他們也常常在夢中製造殺機。你得到你妻子的確切消息了嗎?


    我給夢寒去了電話,她在學校護校。一切都很正常。她給我做了早飯,然後就走了。她擔心我又做惡夢了,我說沒有。她告訴我別忘了吃藥,我說一定不會忘。很奇怪,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她了。而這一次,她居然從樓上摔下去了,這是什麽意思呢?我們雖然住在雨城最高的大廈公寓裏,但這裏從來沒有發生過摔死人的事情。你說這會是一種預兆嗎?


    你住在海溫斯公寓麽?告訴你,我們很快就會成為鄰居的。明天我就要搬到那裏去了。也許我們可以麵對麵談一談。你不介意吧?我始終認為心理疾病與心理問題不是一回事,希望你別誤會。我的弟弟就在你們的頂層住。他叫關注。


    何一味腦中突然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個人知道了我的一切,我有必要去見他嗎?當一個盲人麵對麵指責你開導你,如何跟自己的妻子彌補情感裂痕,或者如何調整性生活的不和諧。當他替你分析夢中哪些是現實的複製,哪些是yu望的延伸,哪些是死亡的召喚,你還有理由保持獨立和尊嚴嗎?那樣你可能就一點隱私都沒有了。何一味說:對不起,這是我給你打的最後一個電話。如果你的眼睛還有希望,但願你能早一天見到光明。沒等關醫生再說什麽,他就掛斷了電話。


    何一味整天都呆在家裏,用漫長的等待來打發無奈的時光。晚上六點鍾,夢寒準時推開家門。她的手裏照例拎著一小兜兒菜,臉上照例是一抹倦容和不知所以的微笑。兩個人說話、吃飯、翻報紙、看電視、通電話,然後上chuang休息。何一味準時服了藥,然後滿懷期待地走進夢鄉。


    不知何時,他的眼前又出現那些緩緩上升的樓梯,他踩在上麵,沒有聲音也沒有感覺。他出現在寬敞的走廊裏,頭頂上仍是兩盞搖擺不定的燈。他來到走廊的盡頭,去敲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門。他敲呀敲,無論他怎麽用力,都好像敲在軟軟的棉花團上。他急了,用腳踢,用身子撞,那扇門仍然紋絲不動,倒像是一幅鑲在牆壁上的、巨大的裝飾畫。他沮喪地往回走,一直走,一直走……然後是一片混沌。然後他醒了。他把手習慣地搭在床的另一側。除了枕頭,什麽都沒有。妻子夢寒不見了,窗外繁星點點,還是深夜呢。他拉亮檯燈,所有的屋子裏都沒有夢寒。這時他聽見敲門聲,是誰呀?何一味有些膽怯地問。是我,是妻子夢寒的聲音。何一味打開房門,看見了妻子夢寒。


    夢寒披著一件寬大的睡衣,目光黯然地看著他。你怎麽在門外頭?他問。我,我也不知道。夢寒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回答他。我覺得稀裏糊塗,可能去衛生間,然後就走到門外去了,然後隨手關了門。我沒有拿鑰匙。何一味把站在門外,瑟瑟發抖的妻子摟在懷裏,趴在她耳邊,體貼入微地說:別大半夜的走丟了,我上哪找你去呀!他覺得手背上濕漉漉的。他仰起妻子的下巴,看見夢寒已是淚眼朦朧。


    他們重新回到床上,夢寒將他緊緊摟抱住。我知道你很愛我,咱們要個孩子吧。夢寒把耳朵貼在何一味的胸口上,像教練員一樣,一下一下數著他的心跳。75下。她說,你的心跳很正常。要是你願意,我們開始吧。說著說著,夢寒的手已經輕柔地放在他的那個位置上。


    兩個月後,夢寒發現自己懷孕了。夢蝶陪夢寒去了醫院,檢查的結果,各方麵都很正常。何一味心裏歡喜,嘴上嘟嘟囔囔計算著孩子出生的時間。這時候,他已回商場工作了一段日子,那些關於夢寒的、關於自己的可怕夢魘,已經不再來糾纏他了。雨城落葉如丹的秋天,讓他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期待。


    夢寒已經不去健美訓練班了,她的體形和體質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那是一個孕婦獨有的特殊氣質。夢蝶這段日子常來家裏陪姐姐,一邊向她傳授營養保健知識,一邊向她講述作母親的種種快樂和煩惱,還提前輔導新生兒的胎教經驗。有時候也把何一味拽過來,向他講解女人在妊娠期的種種良性或不良的反映。何一味麵紅而赤地聽著,他心領神會,還半真半假地和夢蝶開著玩笑:不就是做到百依百順、唯命是從嗎?我一定完成任務,包您滿意。


    又是一個星期六,夢寒把家裏的髒衣服找出來,扔到洗衣機裏。她突然發現洗衣粉已剩得不多了,就叮囑何一味去一樓的自選商場裏買兩袋,順便再帶一瓶清潔房間用的薄荷香型空氣清新劑。何一味領命而去,臨出門時沒忘了叮囑夢寒一句:好好呆著你的,別把咱的孩子抻嘍。


    他坐電梯下到底層,還跟老胡的女兒小胡在電梯裏扯了兩句閑白。不多一會兒,就把要買的東西都買全了。他在商場裏還遇見了老胡和老於,兩個人手裏各拎著一包東西,臉上帶著家居男人特有的無賴相。三個人匯合在一起,準備上樓回家。還長征嗎?老胡問。他指的當然是爬樓梯。何一味一咧嘴:你家住四樓,我家住十三樓,你這不是累傻小子麽!老於也說老胡心懷叵測,這是拿他們的腿不當回事。三人正說著話,已經站在樓梯附近了。一個女人驚恐萬狀,從樓梯上跑下來。幾個人還沒看清,她已雙腳踏空,一下子向何一味摔過來,何一味就勢將她扶住。女人臉色慘白,嘴唇不住地顫抖。是和夢寒長相極為相似的那個女護士。她驚恐地大睜雙眼,語無倫次地說:快點兒,快點兒,不好了,有人搶東西。我男朋友,在樓梯上,他被人用刀捅了。快去找人!她的腿一軟,何一味感覺她已整個倒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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