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保國高大魁偉,威嚴無比,三個孩子在他的斷喝聲中瑟瑟發抖。曹子約的父親曹豹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扯過兒子,陪著笑臉對霍保國說:你看這是咋整的。我這兒子老跟人打架。霍保國用對下級的口吻說:孩子們再小,也不能放鬆思想教育嘛。我們做家長的,又是做軍人的,大腦裏要時刻繃緊一根弦。回去好好管管你的兒子。曹豹應了一聲,剛要帶兒子走開,又聽霍保國說:今天我們家包餃子,一會兒帶你愛人一塊過來吃吧,我跟老何也打聲招呼。老何是冰果兒的父親,是後勤部專門管倉庫的保管員。曹豹的聲音不大,他略顯清瘦的身影在霍保國看來,像風中搖來晃去的蘆葦。很難想像他是怎麽擺弄葉曉凡的。曉凡這兩天有病了。曹豹說:她的腿老疼,不敢下地走道。我懷疑可能是得了類風濕病。那就抓緊治嘛,別耽誤了。霍保國說:吃完飯我跟你嫂子過去看一看。


    曹子約剛進屋裏,曹豹溫和的臉立刻變了顏色。他飛起一腳,將兒子踢到床邊。曹子約連疼帶委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躺在床上一臉病容的葉曉凡一看,殺豬似的嚷:幹什麽呀你?你,你踢孩子幹什麽?你問問他,啊,你問問他。曹豹氣不打一處來。跟老何兒子打架,還欺負人家老霍的女兒。我沒跟冰果兒打架!我沒欺負琳琳!曹子約更加委屈了,他的聲音時斷時續:他們說你官沒有霍大爺大,一見到他就趴窩了。還說你有作風問題,總跟別的女人勾勾搭搭。他們還說--“啪”的一聲,霍豹的巴掌脆生生地拍在兒子的臉上,紫紅色的手印一下子浮現出來。曹子約被打蒙了,說了半截的話卡在喉嚨裏。葉曉凡這時跳下床來,痛不可支的關節讓她的憤怒變得十分無力。你就能拿兒子撒氣,沒有比你再窩囊的了。小孩子的話你當什麽真呀。


    誰窩囊?曹豹抹了抹嘴巴。他老霍又算得上老幾呀!當初我們都是一個新兵連的,我不知道他?


    冰果兒早就不認識我了,當然我也不認識他了。你真想像不到,他就住在我們樓下。曹子約用拖鞋蹭了蹭地板,看著神情倦怠的琳琳說:他好像當過什麽體操隊教練之類的,現在也沒有個正式工作,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騙子呢。想從一個香港人手裏騙點錢,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他真是冰果兒,我的記憶仿佛被直覺喚醒了。他不是奔我錢來的,他給我講了許多以前的事。


    他都講了些什麽?琳琳冷冰冰地問。


    講你,講我,講我們三個一起玩。講他的父親和我們的父母,他並不比你知道的多。很可惜啊!曹子約坐在琳琳的身邊,把手伸進琳琳的頭髮裏,細細地梳理著。在我失去記憶前不久,他說他就搬走了。他能提供給我的,你都告訴過我了。但他提到了一場火。琳琳心不在焉地在他手臂上磨蹭著,聲音聽上去越發的清冷:什麽火不火的,他不是搬走了麽?他怎麽可能知道得那樣清楚?


    曹子約感覺到琳琳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抱緊了琳琳,口氣很無奈:他也是聽別人說的。說紅旗大院裏著了一場大火,也不怎麽著,燒死了好幾個人。你不用擔心,我沒有跟他談你的事,一點都沒有。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曹子約的臉上隱現出一絲男人的貪婪。你是我的,我不願世界上任何人知道。琳琳臉上綻放出慘然的微笑。隨即她的臉冷落下來,口中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唉--如果那樣就好了。我們隻屬於對方一個人,這個世界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我的母親是十一年前去世的。病歷上說,她是自然死亡,死於骨癌和肺心病。但從我離開大陸一直到她過世這段時間,她一直住在雨城第五醫院的特護病房。他們說五院就是精神病醫院。這可能也是舅舅一直瞞著我關於母親一事的原因,他不想讓我知道我有個瘋了的母親。琳琳,你難道真不曉得我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琳琳象小女人一樣溫順地躺在曹子約蜷起的大腿上,悠然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曾經發生過的事那麽在意?就當一切從來沒有出現也沒有發生過,不好麽!曹子約溫熱的手貼住了琳琳,他撫mo著琳琳白晰的皮膚,不知哪兒來的涼氣直往他身體裏灌。琳琳,你怎麽知道一個男人的想法呢。就象我站在你的窗前,從二十層樓的地方向外眺望,你能猜出我是想欣賞風景還是想縱身跳下去嗎?誰知道你們男人的心思啊。琳琳反過頭來仰視著他。告訴你吧,琳琳,我想飛。你看多麽藍的天吶!走過去,就會融化在藍天裏。一直朝前走,不要朝兩邊看。


    你真的愛我嗎?琳琳用手指刮著曹子約下巴上短促的鬍鬚,輕輕地問。愛你!我發誓,我愛你!從見到你那天起。曹子約用濕漉漉的舌尖撫弄著琳琳的手指。他的表白有些含混不清:小時候我就喜歡你,那也是種愛吧,你別說不是喲。我記得我們常常在一起洗澡。他的手指探到琳琳的衣服裏,能感覺到她皮膚的光滑和細膩。那時候你還沒有長開,你們女人的樣子讓我很害怕。我常常做夢,稀奇古怪的夢,支離破碎的夢。醒來以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好像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個失憶症患者。說真的,我覺得房間裏的色調太灰暗了。你每天待在房子裏,從來不願意跟我上街。我完全可以將你的、也是咱們的房子裝修得富麗堂皇。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買一處更好、更大的房子。我們甚至可以去外地,去香港,去英國,隻要你願意。琳琳把手抽回來,手指豎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亂說。我哪兒也不願意去,隻要你在我身邊。其實,我也很喜歡飛翔,就是那種沒有翅膀的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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