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溫熱的呼吸,戚斯年的身體仿佛變軟,臉上快速一熱,剛剛輕鬆過的脊椎再次僵硬。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掌心攥了攥,不顧這個不再年輕的年齡,也不顧自己已經有了兒子的事實,放任自己的思想,想要徹底地壞掉。  窗外有光,但亮了一下就快速退去,戚斯年失神地看著那片亮光,手指張開,全身又一次被汗水打濕,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每一根骨頭都像散架又被重新安裝,手指尖都沒法動,剛剛收回去的精神絲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伸了出來,穿透了他凸起的肩胛骨,當真像翅膀一樣,源自從濕透的襯衫下方殷出的膚色,緊緊裹住他皮膚的每一寸。  秦清……戚斯年忍著高燒,昏昏欲睡,精神絲的末梢微微震動。  休息了兩周之後,戚洲和楊嶼才重新回到軍校。風波過去,再過兩個月他們又要升年級了。  “狄武被他哥哥拎到禁閉室去了啊,說是要關兩周……對了對了,聽說遲澍幾個月後要上戰場了!”  “真的啊?他才剛剛覺醒!”  “咱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肯定沒問題……誒誒,戚洲來了!”  “戚戚!戚戚你可回來了!我們好想你哦!”  “戚戚小心地上有水!”  走廊裏很熱鬧,楊嶼跟在戚洲後半步,看著戚洲和他們依次打招呼,甚至圍上來擁抱。地上有一灘水,可能是誰無意間弄灑的,在戚洲還未走到之前就被一個學生用拖把迅速擦掉,生怕戚洲滑倒。  “謝謝……謝謝你們。”戚洲等水徹底幹掉才邁步,從小的細心照料將他養得嬌氣,連靴底沾濕都不肯。等到拐了彎,戚洲神秘地轉過來,抓起了楊嶼的手。  “幹什麽?”楊嶼偏偏不讓他碰到自己,“你都和那麽多人擁抱了,別拉我。”  “擁抱……我?好吧,舉說抱我,我抱。”戚洲又自動過濾了不想聽的話,隻是摘取了“你擁抱我”,笑著將楊嶼的肩膀摟住,“舉,他們……他們好,是因為爸爸。”  “你還知道啊?”楊嶼試著推開他,將臉往旁邊一扭,“你以為他們是真的對你好?還不是因為你有一個向導爸爸。”  “我……我知道啊。”楊嶼的臉轉了,戚洲的臉也跟著轉,必須要去看楊嶼的眼睛。自從上次跌進飼養廳,戚洲就弄明白了周遭的眼神,懂了他們的虛假還有品嚐到了恨意。  “知道就好,你記住,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真心對你好,他們都是假的。”楊嶼這才讓他拉手,“你說一遍。”  “除了……除了舉,沒有同學真心……對我好,都是假……假的。”戚洲乖乖地跟讀,同時記在了心裏。  “很好。”楊嶼喜歡他這樣乖,但是又想看他乖乖地掉眼淚,等到他把戚洲的小拳頭塞進衣兜忽然聽見一陣哭聲。  聲音離得很遠,斷斷續續,但是一直在。  “等一下。”楊嶼把戚洲拽到身後,帶著他去找那個聲音。好像是個男生,哭得很壓抑。  戚洲是聽不到的,隻知道跟著楊嶼就行。又拐了一個彎,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男生蹲在角落裏,臉埋在小臂上,還能看出肩膀在動。  “你是誰啊?”戚洲率先跑過去,腳步停在他麵前,“哭……哭什麽?”  這應該是哭吧,戚洲知道,人隻有哭的時候才這麽難過。  那個男生抬起頭,露出一張遍布淚痕的臉。“他們……他們欺負我。”  “你別哭了。”戚洲急得坐在他旁邊,聲音大得很,“別人欺負……你,你就打回去啊!”  男孩擦了一把臉,認出了這是戚斯年的兒子戚洲。“你說什麽?”  “我戳你,打回去啊!打他!”戚洲翻了翻兜,從裏麵掏出一塊包裝完好的小麵包來,塞到了這個男生的手裏。  男生一開始還不太敢接,可是戚洲執意把小麵包塞過去,他不在乎,麵包、蛋糕、蘋果,這些都是他生命裏隨處可見的,唯一一個特殊的,是楊嶼。  他可以把那些東西都分享出去,唯獨楊嶼,不行。  “楊舉,我們走吧。”等安慰好了別人,戚洲站了起來,真是個驕傲的小王子,基地裏最受寵的孩子。別的同學對自己是真是假,他已經不在乎了,反正楊嶼永遠都會在自己身後半步距離。  楊嶼看了看哭泣的男孩兒,有些眼熟,好像叫李韓。可是他不想和軍校裏其他人交流,便默默跟上戚洲的腳步。  “舉,我們走!跟戚戚走!”戚洲這時笑著轉過來,拉過了他的手,拉著他一起朝著前麵跑,笑聲變成了一陣風。  楊嶼看著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跟著戚洲闖進了這陣風裏,勾住了戚洲的手指。  --------------------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進入躁動不安的青春期啦!  戚戚:也不知道爸爸在幹什麽……  ps:兄弟篇《哨兵不乖》當中,李韓的精神圖景被周允進入過,看到過這一段,所以知道了戚洲本性不壞。  感謝在2021-11-17 16:28:23~2021-11-18 16:35: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渣、姬叔、q、釣一隻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米渣 20瓶;49297748 10瓶;每天都要開心喔 2瓶;看不懂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30章 躁動的青春期  幾個月後, 好消息席卷了這座鋼鐵城市,今年剛剛覺醒的新向導打了勝仗,攻破了聯盟軍一處重要基地。  高塔的頂樓放出了金色的煙花, 足足半個小時。鋼鐵城市裏的每個角落恨不得都被這煙火照亮了, 再也沒有陰暗之處。那璀璨的金色如麥穗般打至穹頂, 又如碎掉的太陽往下墜落,一時之間, 讓人產生幻覺。  好像隻要在金屬的保護之下,人類已經強大到炸碎日光,不再需要它。  高塔的內部也煥然一新, 為了迎接大向導的勝利歸來, 地毯全部換成了金色。  遲澍在專人的護送下踏出電梯, 身上還是那身向導黑色的製服, 隻不過左胸口佩戴了一枚金色的六角形勳章。這是他的第一枚,一戰成名。  黑色的軍靴踩在金色地毯上,周圍的一切和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好像換了顏色。是換了顏色嗎?遲澍不太記得了,記不清了,真的記不清了。  他的目光不再有神,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掃視。每一步都在往前走, 卻不知道走到哪裏去。到了最後那一道木門之前,身後的侍從幫助他將沉重的門推開。  門開了,好, 門開了, 遲澍機械般地踏進去,見識過了戰場的殘酷和血腥, 第一次大戰就將聯盟軍重要基地完全攻破,多麽偉大的戰績,但是他眼睛裏的光芒卻被什麽東西給吞吃了。  “你來了。”大廳之上,台階最高處,一整排的金色座椅當中有人說話。  遲澍仍舊往前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好像他隻知道往前走。  “好孩子,上來吧。”最中間的老人說。  齊凱澤仍舊坐在老人的旁邊,是高塔的下一任繼承人,坐在他周圍的全部是親信或部下。大多數向導在第一次參戰後都會有這樣受驚的反應,甚至過度驚嚇,因為真正到了戰場上向導的每一根精神絲都會鏈接一個哨兵,給他們強化。  副作用是,哨兵的全部情緒都會返送至向導的大腦當中,無論是憤怒、驚恐,還是絕望。  隻是他還沒見過哪個向導變成了遲澍這樣,據說醒來之後就再沒說過話,變成了行屍走肉。  腦部檢查已經做完,沒有損傷。有些哨兵會因為戰事而染上片段失憶症,好在這個向導的大腦完好無損。  “上來,乖孩子。”老人又說了一遍。  遲澍目視前方,沒有抬頭,平視著台階,開始往上走。當他走到最上麵之後,侍從仍舊將方形的靠墊放在地上,他慢慢地單膝跪下,隻是差一點沒有跪穩。  不得不用左手扶一下地麵,曾經手指修長的左手不見,換成了金屬的。仿生手非常逼真,仿佛隻是一隻手戴上了金屬色的外套,但是關節處的滑片無情揭示這隻手已經沒有溫度。  “孩子,你受苦了。”老人捧起了遲澍的臉,“年輕人,你為基地偉大的勝利爭取了重要的時間。”  遲澍慢慢跪穩,眼神裏的焦點開始聚集,非常渙散地飄到老人的臉上,嘴唇動了動,終於開始說話。  “可是他們。”遲澍的聲音還很虛弱,說話時左顧右盼,“他們都沒有回來。”  他身後一個人都沒有了,第一戰,帶出去的幾萬名哨兵,一個都沒有回來。  “戰爭就是這樣殘酷,孩子,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老人撫摸著遲澍的頭發,“不會有人怪你的,你的表現很好,你的精神力目前還沒測試出上限,你將來會是第一向導。”  “可是,他們都沒有回來。”遲澍的眼皮動了動,“向導,不應該保護自己的哨兵嗎?為什麽,要把他們丟在戰場上。”  “是聯盟軍太過險惡,他們設下圈套。”齊凱澤用手指勾起遲澍一縷過肩的頭發,“所以我們才要打仗,如果我們不反抗,他們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可是為什麽,他們都沒有回來?”遲澍不會動了一樣,隻是問這一句。  老人和齊凱澤對視幾眼,搖了搖頭。“帶他下去,帶他見那個人。”  那個人?遲澍眉梢動了,像是對這句話有了反應。這時侍從將他扶起來,攙扶著他走下台階,走向隔壁一間房間。  房間裏完全漆黑,看不出什麽來,可是等到侍從退下,黑暗當中像是有了一點光,隨後那點光逐漸擴大,變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遲澍的眼睛裏逐漸有了光,不知道是真的恢複神采,還是被眼前的光照亮。“尹勝?”  影像仿佛變成實體,那人就在眼前,遲澍衝過去想要抱他,卻一不小心衝過了頭,懷裏全空。  “是我。”逼真的立體人像連聲音都和真人一模一樣,“隻不過我換成了另外一種方式陪伴你,遲澍,我沒有離開。”  遲澍回過頭,剛想用左手去摸人像的臉,卻忽然換成了完好的右手。什麽都摸不到,但是這個人就立在麵前和自己說話,足夠了。“你回來了真好。”  “我不會離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人像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伸出手,撫摸著遲澍的臉頰,“遲澍,你一定要堅強,要當基地的第一向導,隻有你贏得了偉大的勝利,我受的苦才不算苦。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好嗎?為了偉大的勝利。”  “好,為了偉大的勝利。”遲澍終於笑了,抱住人像,抱住那一團空氣,“我們永遠在一起。”  而隔著幾道門,還是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站在台階下方的人換成了另外一名向導。  戚斯年離一身雪白隻差一雙白靴。  “你說什麽?”齊凱澤猛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我說,我拒絕再次結婚,也不會再生孩子。”戚斯年看向上方,卻沒有走上去。  “你該知道拒絕最高層命令的後果吧?”齊凱澤狠狠地瞪向他,萬萬沒想到戚斯年居然有這個膽量。  “我拒絕,請你們不要逼我做危險的決定。”戚斯年說,成片的勳章在燈光下反射金色的光。  “難道你還想反抗?”齊凱澤笑了,“難道你還想殺了我們?”  “我知道自己沒法殺了你們,我也沒有這樣想過。”戚斯年壓住語氣和情緒,永遠要留下餘地和退路,“但是我可以殺了自己。”  “你!”齊凱澤站了起來。  “坐下!”老人一聲怒斥。  “可是父親……”齊凱澤指向台階下。  “讓我先聽聽他的話,坐下!”老人又是一聲怒斥,隨後看向戚斯年,“孩子,不要輕舉妄動。”  “我不在乎自己這條命,我隻想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思念逝去的愛人。”戚斯年已經拿出了槍,對準了自己的臉,“我知道,你們有一萬種讓我點頭的方法,但是我也有一個讓你們點頭的理由。”  “你說。”老人朝他點點頭。  “聯盟軍已經被打散了,但是他們分裂出了新的領袖,成立了新聯盟,更為好戰。他們將咱們稱作野軍,一旦開戰,生靈塗炭,鋼鐵基地也無法保護性命。”戚斯年早已做好了打算,自己還有戚戚,沒有完全的把握他絕不走這一步,“洛白洛的身體狀況不好,可能會越來越差,遲澍的精神狀態能否委以重任還是一個未知數。你們是想要一個能頂替洛白洛的第一向導,還是要一具沒有用的屍體?”  齊凱澤的眼裏像是要冒火,哨兵遍地都是,向導是不可多得的高檔品,眼瞧著唾手可得的人飛出掌心,他隻恨沒有早點下手。更恨的是,戚斯年口中的愛人不是亡妻,而是他用語言遊戲瞞過所有人。  他用這種類似守貞的守寡方式來哀悼,來思念,永遠不容第二個人侵犯,不可染指。而那個人,隻是一個肮髒的、粗魯的、沒受過高等教育的、隻會打仗的哨兵而已。  一個基地裏有幾百萬個哨兵,他秦清又算什麽。  “父親,我覺得這件事……”他立刻轉向旁邊,“遲澍隻需要稍加休息……”  “凡事要以大局為重。”老人並不是不知道戚斯年的目的,但他說的卻是事實,“好孩子,把槍放下,你是我最喜愛的乖孩子,我不會讓你在眼前做這種事。你的婚事可以取消,先把槍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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