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找白辰逸吧?”老人的眼周早已被歲月刻出密密麻麻地細紋,可目光卻矍鑠澄明。包小娜對老人是有好感的,以至於很坦誠地說明來意:“是的,我想知道三年前白辰逸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又為什麽會逃出醫院?”


    “那天有個男人來找過他,看得出他很緊張,後來吃晚飯的時候,他告訴我自己呆不長了,然後當晚真的失蹤了。”老人的話讓包小娜很吃驚,急忙問:“那這些警方知道嗎?”老人搖頭:“警察來的時候我一個字都沒說。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看得出你真心想幫他。”這讓包小娜感到榮幸,不好意思地笑:“謝謝您這麽看得起我。不錯,我真的很需要知道白辰逸究竟發生了什麽,尤其他為什麽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當你能走進他的世界,他就會出現在你身邊告訴你一切真相。我可以幫助你,但你要答應我的條件。”


    “什麽?”


    “讓我研究你。”老人忽然從兜裏掏出一隻錄音筆,上麵的編號已經模糊不清,應該是他用過很久的東西。包小娜接過錄音筆,想到自己被老人當作病人來研究,甚至是和他周圍的病患討論,心裏確實有些不是滋味。但為了白辰逸,她還是答應了。“那您還記得他的樣子嗎?”包小娜接著打探。


    “當然記得,這裏每一個人的樣子我都記得,但我們會對自己的夥伴守口如瓶。”老人很紳士地一擺手,“請過來這邊吧。”包小娜順從地跟在老人身後,見他進去病房便在門口耐心等著,不一會兒他拿出一張紙。上麵的字跡很潦草,依次是:秋天、陽光、蘭花、木棉花、榆樹、長椅、a護士、叫號、躲避、b護士、厭惡、隱藏、他、真相。


    包小娜猜到這些可能是白辰逸留下的線索,可這裏麵能藏著什麽天大的隱情她著實看不出來,便問:“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呢?”


    “以前他就不健談,又跟大夥合不來說是瞧不起,也就是跟我會用文字交談。他除了在病房,就是一個人在木棉花那裏坐著。以前有個護士很關心她,可他總是把她當仇人。這是他最後一次跟我交談的話題,讓我一定保管好。”老人將紙條遞給包小娜時,眼神有些憂傷。


    “那您現在再見到他還會認出來嗎?”包小娜小心試探。


    老人卻像遇到外敵的刺蝟變得格外戒備,“我的朋友隻有這個圈子裏的人,出去之後再也不會認得。”老人默然轉身,仿佛和包小娜不曾交談過。


    包小娜展開被原子筆畫得亂七八糟的紙張,看得出寫的時候很倉促,不過這些文字究竟想要表達什麽呢?她望著眼前被打入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們,慢慢放下成見與不適感,去融入白辰逸的過去。她重新播放白辰逸的錄音,從描述中一點點接近他所知所想,以及他每天睜開眼便要麵對的世界。聽著他娓娓道來那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歷,仿佛他就在附近,指點著她一步步走近他的故事。包小娜輕輕閉上眼,腦海中不斷湧現著一個個獨立的詞組,努力將它們串聯起來。她打開錄音筆,向著前方滿是病患的花叢緩緩走去。現在她是白辰逸,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都是三年前最後的一天:


    ‘又是一個無聊的下午,翹首以待即便是數斷了手指,父親依舊沒有出現。他是在埋怨一個丟盡他臉麵的兒子?還是因為那個花枝招展的小情人,不滿我的存在?隻要沒有我,父親一大筆財產肯定會被其他人繼承。因為我還活著,哪怕我是個瘋子,父親還是要施捨給我一些零頭。那個女人會不滿意吧?’


    ‘醫院給我們活動的空間真的太小,小到轉個身都會被一堆瘋子圍住。他們試圖拉我走進他們的團夥,可我和他們不同,我不會學有的人拿著一個假電話,卻故意在大家麵前播報著不可能發來的手機簡訊。看他洋洋得意的嘴臉,還以為大家會羨慕他有親人掛念,從被送到這裏開始,我們早就是一群被社會遺棄的孤兒,不!是畸型,並且隨時會威脅到正常人生活的瘋子。我撥開他們妄想拉住我的手,半個字都不屑浪費,快步離開這個怪圈,安安靜靜地坐在遠處的長椅上。蘭花叢附近太多哀怨的女人,那是她們的地盤。’


    ‘這裏屬於我,不開花的木棉花平凡得有些醜陋,他們害怕坐在下麵,擔心樹上掉下落葉或毛毛蟲什麽的。在外人眼裏,他們自己才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爬蟲。可我喜歡這裏,因為左前方能看見出去的鐵門,隻是每天見到陌生的臉孔進進出出,卻很少看見熟眼的。當然,除了這裏的護士和醫生。’


    ‘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想說什麽,隻想舒舒服服的呼吸空氣。可懷裏接滿了秋風掃下的木棉絮,眼睛盯得都開始脹疼了,熟悉我的人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這時有護士扯高嗓門大聲叫喚我們要吃藥了,要回大病房了,要吃飯了等等瑣碎得讓人生厭的規矩。我比他們聰明,這顆樹很大,足夠藏住我的身體不被護士一眼發覺。正當我竊竊生喜以為躲過了追捕,卻忽然發現右前方有個護士看見了我。她一向很同情我,也很喜歡對我笑,現在她偷偷別過臉假裝沒有看見我,可嘴角暴露出的笑容,分明譏誚我的伎倆低下。’


    ‘我最終還是被發現了。我惡狠狠地瞪著她,十分厭惡這張虛偽得隻懂得裝笑的假麵具。可下一次我還是會坐在長椅上,也許哪天我會離開這裏,至少這一刻我如此眷戀它們。仰靠在木棉花身上,仰望著泛藍的天空;對麵的榆樹枝懶懶散散於風中輕擺,微黃而濃密的樹葉宛若簸箕,將裝進來的陽光一點點曬下來,還給了頑強的小草。夕陽斜照,活動的時間又快到了。這時有人在後麵喊我的名字,回過頭看見的卻是他,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但我已經在這裏留下了秘密。終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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