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嶽寒隻覺得靈魂重重被擊打,隨後隨著對方逐漸淡去的身影沉到了地獄的最底層。他不管不顧地伸手去拉,一個溫熱的身體猝不及防地跌落進他的懷中。  嶽寒猛地清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依然呆立在原地,雙手死死箍住嶽沉舟的身體,掐得對方喘不過氣來。  嶽沉舟感覺束縛住自己的手臂逐漸鬆開,終於喘了口氣。他仔細觀察嶽寒的麵色,伸出手來在他的麵門前一抓,隨後在他汗濕的腦門上一拍。  叮——  霎時間,清音入腦,如醍醐灌頂,將人的魂魄驟然打回原地,重新釘進軀殼之中。  嶽寒長長吐出肺部的空氣,他愣了一會兒,眼神急切地追著嶽沉舟在黑暗中發亮的眉眼,隻覺得這沉沉的夜幕融在嶽沉舟瘦削的身形之上,就像是瀑布般烏黑的長發似的。  他緊抿嘴唇,隨後伸出手,撫摸嶽沉舟耳後的皮膚。  柔軟的發絲從指縫間劃過,短短的發梢刺到手心,帶來一種酥麻而真實的感覺,也讓嶽寒的心髒緩緩沉回了原先的位置。  幾根頭發被拉扯出細微的疼痛感,惹得嶽沉舟蹙起眉,略微偏過頭,神情古怪。  “怎的你竟也如此大意?”他沒有問嶽寒看到了什麽才會這樣方寸大失,隻是輕柔地用手背在嶽寒濕淋淋的額頭上貼了一下,目光鎮靜而認真地看向走廊之後弧形的拱門。  那裏頭透出了些微幽幽的綠光。  嶽沉舟笑了一下。  那笑容裏並不含什麽情緒,非要說的話,反倒有些沉甸甸的重量。  “看來,倒是我們小瞧了‘它’。”  兩人穿過幽黑封閉的走廊,走進盡頭的展廳裏,裏麵的空間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這裏與封閉灰暗的一樓不同,弧形的展廳足有籃球場大小,內壁上鑲嵌著幾扇窗,都做成了歐式彩毛玻璃,阻隔了外頭的景色,將室內照成一片光掛陸離的顏色,也將正中那個黑色的巨大影子勾勒地無比清晰。  那是一副仿真恐龍骨架。  “是霸王龍的模擬骨架。”嶽寒眼神逡巡了一圈,向上伸手,手指在骨架的腹部一抹,發現了幾滴黏糊糊的濕潤水跡,“應該就是那位當事人醒來的地方。”  嶽沉舟抬頭看著那霸王龍張開的霸氣下顎骨,突然回過味兒來:“這你都認得出來啊?怎麽,恐龍也歸你們龍族管?”  “……”  嶽寒眼裏浮現一絲無奈,指了指麵前的指示牌:“這裏有介紹。”  嶽沉舟這才注意到,原來在展廳的角落,還放著幾個活頁展示架,上麵落滿了灰塵,鍍金的字體並不顯眼,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雷克斯暴龍(霸王龍)”的字眼。  他聳了聳肩,視線自然而然地順著那些文字讀了下去。隻是彩繪玻璃的光斑極大程度上幹擾了視線,讓人看得有些艱難。  大約是已經入夜的緣故,空氣又驟然冷了幾度,仿佛一條遊蕩的蛇,慢慢滑過嶽沉舟的皮膚。  他忍不住哆嗦一下,裹了裹衣服,又湊近了些:“嶽寒,你來看這……”  就在這時,話音戛然而止。  微渺的光線從鏤空的骨架中穿過,投下恐龍光怪陸離的影子。  映在展示頁上的巨大黑影,隨著嶽沉舟的聲音落下,居然肉眼可見地動了一下。  ——那布滿利齒的口中,緩緩伸出了一條尖細的舌頭。  它的上下頭骨顯而易見地開合,看起來仿佛不懷好意地搖晃頭顱,發出了一聲聽不見的咆哮。  與此同時,空氣中開始幽幽回蕩一股腥臭的氣息,就像是蛋白質被灼燒腐敗過,又混合了說不出的香料味兒,混混沌沌釀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異的讓人暈眩的臭味。  浮山有草名薰,麻葉而方莖,赤華而黑實,臭如靡蕪,佩之可以已癘。  嶽沉舟腦袋裏迅速浮現關於這種氣味的記憶。  浮山……  他背後冒起絲絲涼意,停住了全部動作,緩緩站直身子。  就在這時,窗外月光驟然大盛,傾斜穿入紅紅綠綠的毛玻璃,屬於恐龍的尖銳利齒與條條骨架被拉長成了變形的影子,完全投到了嶽沉舟的麵前。  牆上恐龍的黑影仿佛皮影戲裏僵硬的小人,它轉動著粗壯有力的身軀,圓鈍的頭顱一寸一寸地轉過來,地上的影子恰巧與嶽沉舟的影子重合在一處。  從這個角度看,影子隻剩下小山一樣粗壯的身軀,以及橢圓形的腦袋,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收著翅膀的巨大鳥類。  “它”已經完全湊到了嶽沉舟身後。嶽沉舟甚至不知道它是怎麽移動的,又是什麽時候從展廳的正中央“走”到了這裏。  或者說……它還是當初他們進入展廳之時見到的,那座落滿灰塵的恐龍骨架嗎?  嘭……嘭……嘭……  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而不清晰,耳邊傳來一聲又一聲鼓脹而飽滿的心跳聲,幾乎回蕩在整個空間內,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那是一種絕不可能屬於人類的心跳聲。  空氣的上方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隨後是逐漸遠去的清脆鳥啼,緩緩消散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中。  那一瞬間,嶽沉舟覺得自己的全身都無法動彈了。  素來天不怕地不怕,連上戰場都能嬉皮笑臉的人,居然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地方紅了眼眶。  他緊緊咬住嘴唇,以防止自己發出顫抖的聲音,垂下視線,看著腳底逐漸蔓延開黑色的裂痕,如同皸裂崩潰的山丘一樣,裂出一條又一條縫隙,最後連城一個深不見底的豁口。  緊接著,豁口的底下向上綻放出溫柔的光線,地麵片片轟塌,竟然露出一道窄窄的台階來。  ——它就這麽突然出現嶽沉舟的腳下,通向上方濃鬱到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深處,仿佛是通向了充滿未知艱辛的未來。  嶽沉舟的視線凝在那道階梯之上,眼神裏竟然是複雜的茫然與恍惚,就像是終於結束了一個長久而甜美的夢境,本該回到殘酷的現實,卻又再次墜入更深的夢境中一樣。  他覺得膽怯。  但他依然沒有回頭,終於抬起腳步,踏上了台階。  --------------------  今年的最後一發更新!  謝謝大家幾個月以來的陪伴,真的非常感謝!  2022要努力哦!第94章 時針之歌(八)  砰!  嶽寒閉著眼睛,指尖飛速劃出一道金光,如子彈一般旋轉飛出,吹起一溜灰塵,狠狠打入麵前黑暗的夜色中,轉眼炸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哎喲!”  磚頭碎塊裹著泥灰,撲落落地落下,撒得人一頭一臉。在翻滾的間隙中,嶽寒清晰地聽到一個沙啞的嗓音叫喚了一句。  他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一振衣袖,霜白霎時間出現在手中,弓身冒出森森的寒氣,搭著的冰箭淬出刺目的光。  霜白本就是天下罕有的神兵利器,自帶的鋒銳戰意向四麵八方推開,引發了一連串的響動。  倉惶之中,對方像是被嚇得慌不擇路,隻聽“咚咚”幾聲,伴隨著“哎喲哎喲”的哀嚎和轟隆一聲巨響,‘它’悶頭悶腦地滾下樓梯,像個保齡球似的咕嚕嚕撞翻了一樓一溜的廢棄動物標本,最後重重撞上了樓梯對麵的牆壁。  “……”  嶽寒收回手裏的霜白,蹙眉盯著樓梯口看了片刻,片刻後手腕在扶手上一撐,瞬間從欄杆處翻了下去,輕巧落到了一樓的窗戶前邊。  他俯身伸手,從那堆七零八落的標本中拎出了一個全身上下烏七八糟的……小男孩。  “……人類?”嶽寒疑惑地輕聲道。  男孩的長相在黑暗中看不清晰,隻能借著窗邊微弱的月光看出這大約是個十歲左右的半大男孩,身形極瘦,頭發亂糟糟的。  他大約被一連串的撞擊撞懵了,呆呆地跟嶽寒對視了會兒,神情才逐漸轉為憤恨。  他眼珠子一轉,靈活向下一蹲,一腳狠狠踢中嶽寒的小腿,然後抱著腦袋向前滾了一圈,拔腿就向著黑暗中跑去。  ——這是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小腦瓜子裏唯一能想到的逃跑方式。  哪知剛剛隱沒進夜色之中,得意的笑容還沒持續多久,男孩隻覺得頭皮被一股大力猛然拉扯住,整個人又“哎喲”一聲,重重摔倒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發現自己的脖子裏不知什麽時候連上了一根金色的線,這麽反向一拉扯,如若有千鈞之力將自己往後麵扯去。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已經落入網中的獵物,怎麽翻都翻不出五指山去,忍不住氣到咬牙切齒,什麽都管不了了,上下牙齒狠狠一碰,咬破自己的嘴皮子,“噗”的一口混合著血絲的唾沫就這麽吐到了地上。  嶽寒皺了皺眉。  然而下一秒,濃黑的夜色如同被劈開的水麵一樣向兩側分開,一隻鬥大的腦袋突然從黑暗中探出來,接著,迎麵撲來一股劇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那氣體幾乎凝成水珠子噴到嶽寒的臉上。  “……”  即便知道這隻不過又是幻象,本能反應還是讓嶽寒動作一頓,伸手捂住鼻子。  男孩等的就是這一瞬,他立刻伏地一個打滾,如同一尾靈活的遊魚,得意地沒入夜色下的深海中。  嶽寒幾乎在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他眼神盯著黑暗中男孩的身影,側身、揚手,隻聽“嗖嗖”兩聲,指尖光華再度射出,金點繞城兩條緊密纏繞的軌跡,如同急速墜落的流星一般墜入暗處。  “腓腓!”嶽寒沉聲喚道。  就像是在回應他的呼喚,半空之中,一隻銀白色的巨獸高高躍起,長毛無風自動,在高空中威風凜凜地露出尖銳的利刃一般的爪牙!  高亢而悅耳的啼鳴劃破一切沉重的暮色,腓腓一甩尾巴,直直撲進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住後背按在地上,尖銳的指甲直接從後方扣住他的咽喉。他麵色刷的一下變為慘白,被這突然出現在眼前,不摻半點幻覺成分的獸類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們這群該死的天師!”他拚命掙紮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嶽寒從窗前走到男孩的麵前,無視他眼中咬牙切齒的恨意,俯下身子,伸手在他頭頂一拂。  男孩一愣,隨後又劇烈掙動起來,這一次他甚至絲毫不管脖頸上的桎梏,尖叫著扭動身體,仿佛要跟腓腓對咬似的。  腓腓被它弄得來了脾氣,尾巴在堆滿零碎物品的地麵上一甩,正抽在男孩的的臉蛋旁邊,啪的一聲極有威懾力。  “小小年紀,又是個人類,氣性倒是很大。”嶽寒淡然地抬了抬手,製止腓腓蠢蠢欲動的怒意,“我問你,方才那些幻術,都是你弄出來的?”  男孩的腦袋被腓腓死死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裏還在吱哇亂叫,唾沫星子亂飛:“就是我弄出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找就找我!反正你們這些個天師沒有一個好東西……有本事你報警啊,就說你爺爺我能弄出幻術!看哪個警察不把你當瘋子處理了!”  “不是你。”嶽寒伸手看向自己的指尖,神色有些凝重,“你隻是個人類孩童,體內雖然有些靈力,但卻雜亂無章,不像是經過係統的學習。你的這種幻術,大約是剛剛覺醒沒多久的異能罷了。”  聞言,半大的男孩顯然身體一僵,張大嘴巴,露出防備的神色。  嶽寒冰涼幽深的視線直直看向他滾圓的眼眸,掠過對方烏七八糟的臉蛋,落在他瘦骨嶙峋的脖頸之上——那裏被腓腓鋒利的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正在向外冒著血珠。  他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若是嶽沉舟在這裏,他定然會憐憫這個孩子,不會允許自己對這樣的孩子有半點粗暴的行徑。  嶽寒蹙了蹙眉,壓低聲音喚了聲“腓腓”,腓腓歪了歪腦袋,不情願地將爪子從男孩的身上撤走,尾巴再次一甩,揚出一股勁風,恰恰從男孩兒腦袋上方切了過去。  男孩總算不敢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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