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水滑道要先將蓋板打開才能進去。”顏白一邊說一邊演示著,拎起一處把手,緊貼地麵的一處地板便向上抬起,露出滑梯通道一樣的底部,從地麵朝下看去,可以看到下方不遠處就是海水。 “稍後我給你加個機關,隻要你的輪椅輪子壓到機關,蓋板就能翻起,讓你直接落入水滑道之中。” 顏白一邊說著,一邊命人去倉庫拿了幾個零件來。 “你來做,你還會做這個?”蘇溯驚奇地看著顏白靈巧地將各種機械相互組裝。 “我最早玩《星戰》就是做星艦設計和拚裝。”顏白說起這個,倒是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如果不是要管理暗流,其實我大學是想學機械設計的,我以前就對這些很感興趣,這些木屋的結構都是我設計出來的。可惜現在事情太多,倒是沒有時間了。” 說話的功夫,顏白已經將零件拚裝完畢,試驗了幾次,觸發都很靈敏:“好了,等下如果遇到危險,你就往這邊躲,輪子壓到開關,立刻就能脫身。” 但顏白仍覺得不太放心,講機關修修改改,眼見著天空開始泛白,才帶著些倦意起身:“好了,你安心在這裏等著,我得去見他了。” 顏白頭一次在去見顏三的時候,心情如此複雜,甚至生出幾分退卻的心思。 但現實容不得他逃避,站在中心大樓的頂層,顏三休息室的門口,顏白深吸一口氣,努力表現得一如往常,然後敲了敲門:“父親,您起了嗎。” “已經起了,你進來吧。”顏三坐在靠窗的躺椅上,看著窗外大海的方向:“什麽時候到的。” “昨天晚上。”顏白聲音有些不自覺地緊繃。 “緊張什麽?”顏三將椅子轉過來,臉上看不出喜怒:“私自行動,怕我罰你?” 顏白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些露怯,好在顏三沒有起疑,盯著那張熟悉親切的臉,顏白漸漸鎮定下來:“我不怕您罰我,但我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救人的事情,是您默許,至於毀掉人魚訓導中心,也並非一時衝動,我有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顏三抬起眼睛,仿佛能將顏白看穿一般:“讓我聽聽。” “蘇溯說,白澤號的開啟權限就在自己身上。”接著去和顏三見麵,這是他第一次試圖在顏三麵前說謊,被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盯著,他緊張得手心都沁了汗,卻還勉強維持著鎮定。 顏三露出幾分探究的神色:“他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在碼頭的倉庫,他讓其他人離開,單獨告訴我的。”謊言開了頭,顏白的話倒是漸漸順暢起來:“蘇溯在訓導中心受到的刺激不小,他內心憎恨著那裏,正因為這樣,他反而能跟人魚共情,理解我們的目標了。但他同時又因為我們之前的一些做法,對暗流持懷疑態度。所以他需要我用行動來證明,暗流是可信的。隻有當他信任我們之後,他才願意配合我們的計劃。” 麵對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樣子,顏三倒是完全沒有懷疑顏白說謊,但他並不覺得蘇溯可信:“那他可將那權限是什麽告訴你了?” “他說是他的基因編碼。”顏白按照和蘇溯商量好的說辭說道:“蘇溯告訴我,戚寒衣命不久矣,為覺得他有天賦,希望他繼承白澤號的權限,所以用他基因編碼定製了一份權限。也就是說,當除了戚寒衣之外,他也可以自由出入白澤號。但是這份權限無法轉移給別人,因為他的身體就是開啟白澤號的鑰匙。 顏三點點頭:“所以他讓你去毀了訓導中心,他倒是真敢開這樣的條件,可你怎麽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萬一他隻是怕落在暗流手裏有危險,故意用這種事情吊著你呢?” “是真的,我讓林典查了軍部那邊的備案記錄,戚寒衣確實把蘇溯的權限錄入白澤號了。父親,這將是我們離計劃成功最近的一次,所以我寧願去試試,我去毀掉訓導基地,就是為了博得蘇溯的信任,我放任他拿到通訊終端,給他自由離開的機會,甚至還聽從他的建議,將救回來的人魚交給大祭司。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博得蘇溯的信任。” “而他沒有離開,甚至願意將自己和戚寒衣私下通訊的事情告訴我,也讓我越發肯定,他是真的有合作的意願,甚至一直在試著相信我們。” 顏三在顏白的勸說下,露出幾分意動:“那他現在怎麽說,可願意加入計劃了?” 顏白聽到這話,為難道:“他說還有點猶豫,說希望能見一見,這裏真正的主事者。” 顏三眼裏越發黑沉,像吞噬一切的漩渦:“他要見我?可以啊,你將他帶來,我同他好好談談。我會取得蘇溯的信任的,隻要他能完成我們的計劃,別說是見我,就是把暗流交給他做主,再搭上我這條性命,我也是甘願的。 顏白心底逐漸下沉,後背湧上一層涼意。這話放在以前,他隻會敬佩顏三的無私,但現在聽起來,卻仿佛帶著另外一層含義,他想要寄生蘇溯,再以蘇溯的身份掌管暗流,並給自己現在的身體的死亡,一個合理的解釋 “哪需要做到這種地步。”顏白用幹巴巴地語氣勸著:“您隻要好好和他談談,相信一定能說服他,不過蘇溯現在變不成人類,又覺得不信任您,死活不肯同我來中心大樓,隻肯待在碼頭給人魚住的浮屋裏,說覺得那裏更安全。您看……” “浮屋啊,”顏三像是想到什麽,臉上露出幾分顧慮:“我折騰一趟去見他倒是無妨,隻怕他並非真心合作,隻是想確認我身份,甚至抓到我來威脅暗流。他本體可是鯊魚,從浮屋逃回海裏再方便不過了。” 顏白立刻道:“這個請您放心,我會守在外麵,都到這一步了,不管能不能談成,都不能放他隨意離開,這道理我還是懂的。”第82章 蘇溯聽到敲門聲,篤篤,篤,篤篤,篤。 是和顏白約定好的節奏。 蘇溯控製輪椅來到房門前,用開關拉開房門,顏白站在門口,在他身後,還站著一位長相俊朗,氣質優雅的中年人。 和蘇溯想象裏胡子花白的老頭完全不一樣。據蘇溯所知,顏三光是經營顏氏海運,就已經足足有五十幾年,他的年紀應該和戚寒衣的爺爺相差無幾。 顏白也說,從他被顏三撿回來,到現在,顏三幾乎一直保持著現在的模樣,完全沒有變老過。 先前顏三解釋說是使用了特殊的基因改造藥物,雖然看起來年輕,但實際上身體器官持續在衰老,並且伴隨著很強的副作用,讓他的身體時常疼痛。 所以他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僅不再跟船跑業務,各種事務也都放手讓顏白來處理。 “這是顏三,我的父親。”顏白朝側後方退開半步,讓顏三和蘇溯能夠麵對麵看到對方。 “唔,進來吧。”蘇溯上下打量顏三一番,沒有掩藏自己對顏三的排斥和防備。 控製輪椅退了退,剛好退到通道附近,讓出門口的通路。 顏三的視線在通道入口一掃而過,露出幾分了然。 顏白似乎未曾察覺兩人的小動作,引著顏三一道進入房間。 “開門見山吧,”蘇溯不等兩個人走進屋內,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仿佛一個耐不住性子的率直青年:“我知道你想要掌握白澤號的權限來為人魚爭取權益,這個事情隻有我能做,但是我也有條件。” “你說。”顏三淡淡一笑,像是麵對一個任性的小輩,而非曾經針鋒相對的敵人。 “三件事,”蘇溯將後背靠上輪椅的椅背,微微抬了抬下巴,像是要表現出一種微操勝券的氣勢,卻恰恰顯得有些底氣不足。“第一,控製白澤號隻是一個威脅手段,我們的目標是人類能夠讓步,給予人魚和人類平等的生活。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考慮對陸地發動攻擊。” “第二,我不信任你,我要你將暗流和顏氏海運,全權交給顏白管理。” “第三,針對發生在戚寒衣父母身上的事情,我要你用性命,給他們賠罪。” “我並不認為我有罪。”顏三坐到顏白為他搬來的椅子上,雙腿交疊,放鬆地朝後靠了靠,平視著蘇溯:“看來我們在認知上,還有不小的差異。” “戚寒衣的母親,安尋小姐,我很敬佩她,她是一隻偉大的人魚,為了所有人魚的未來,犧牲了自己。” 顏三盯著蘇溯,眼裏閃著某種幽深的光,他的語氣輕柔緩慢,帶著種讓人不自覺想要信服的味道:“至於戚悟,他或許是對人魚懷著一些愛屋及烏的善意,但是這種善意就像人類憐惜一隻貓,一條狗一樣,這是人類一直以來的傲慢,他們總是這樣,自認比星球上的其他任何生物都更高一等。” “想要他們發自內心的尊重人魚,甚至是敬畏人魚,我們必須能給他們製造足夠的威脅。必須掌握比他們更強的力量。” “戚寒衣說他父親是愛她母親,也很尊敬他的母親。”蘇溯爭辯著。 顏三搖搖頭,眼神裏帶著寬和,仿佛在看一個冥頑不化的孩子:“如果戚悟真的愛安尋,信任安尋,就該將白澤號的權限告訴她,隻要他說出來,他自然能活。戚寒衣不也一樣將白澤號的權限給了你嗎?可見這並不是什麽完全無法辦到的事情,所以戚悟的死是他自己選的。” “可是……”蘇溯似乎還想說什麽,又一時詞窮。 “別急,孩子,如果你執意要我的性命為他們賠罪,也沒什麽,暗流的任何一條人魚都準備好了隨時為了自己的這份理想犧牲,我自然也不例外。”顏三竟是痛快地答應了蘇溯的條件:“等我死了以後,顏家的一切事務,自然會由顏白來接管。” “父親,我不同意。”顏白的語氣裏帶著即將失去什麽的恐慌,這恐慌並非偽裝,而是他真的害怕了,他怕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加入忽然脫去這個皮肉,露出一副全然陌生的怪物外形。 顏三笑了笑,用交代後事的口吻說:“顏白,好孩子,你去門外等著吧,我想和這位蘇溯先生單獨聊聊。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麽,不許感情用事,一切暗流為先,以我們的計劃為先。” “父親……我知道了。”顏白朝門外走去,臨到關門時,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仿佛有種預感,或許關上這道門,養大他的那個父親,他唯一的家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門從外麵被關上。 顏三朝蘇溯靠近過來。 “做什麽!”蘇溯手指扣住輪椅的輪轂,顯得有些緊張。 “不是要取我性命給戚寒衣的父母賠罪嗎,你不打算親自動手?”顏三還在繼續靠近,和蘇溯之間很快就隻剩下一人的距離。他的臉部像融化的蠟燭一樣朝下融化開,漸漸看不出五官,於此同時,濃稠的如膠質一般的黑色液體從他融化的身體朝外流出,朝蘇溯腳邊湧過來。 “好啊。”蘇溯的嘴角危險地揚起,手指猛然按下輪轂。 “嘩啦啦!”兜頭的海水朝顏三倒灌下來,這也是顏白在蘇溯的房間提前布置的機關之一。 仿佛碰到了什麽極熱的東西,海水剛接觸到顏三正在融化的身體,就立刻變成水霧朝上蒸騰,而顏三在水霧裏加速了融化的速度,直至最後變成一灘濃稠的,史萊姆一樣的液體。接著這液體又湧動著朝蘇溯撲過來。 “你暗算我!你……和顏白串通好,暗算我!”顏三仿佛明白了什麽,憤怒地扭動身體,半透明的身體一下延展得極大,似乎想把蘇溯整個包裹。 蘇溯輪子朝後挪動,腳下地板立刻翻動,將他推進通道之中。通道是一截圓形的封閉管道,直徑不足一米,像是個窄窄的水滑梯。 蘇溯一落入其中,就順著慣性朝下跌落,他迅速調整姿勢,以遊動的姿態向出口衝去。 數秒後,蘇溯徑直入水。 顏白準備好了浮空船,一早就停在旁邊的水麵等著,看到蘇溯立刻招呼人拉他上來。 還沒等蘇記溯開口說話,顏三竟然也出現在碼頭的岸邊,他此時衣服上的水分全都幹了,身體已經恢複成人類的模樣。 他快步朝船的位置跑過來,大聲朝手下人下令:“抓住蘇溯,別讓他跑了。” 顏白有些怔愣地朝他看了看,又不確定地低頭看向蘇溯。 “他是蟲族,我親眼看到了。”蘇溯一邊朝船板上爬,一邊說,劇烈的運動讓他微微有些氣喘:“樣子和戚寒衣看到的那種不一樣。當海水潑到身上的時候,他就會變模樣,難怪之前他總是躲著水。” 顏白猶豫著抬起手,手裏攥著一把粒子槍指向了顏三。 “顏白,你懷疑我是蟲族?”顏三露出有些錯愕的表情,眼裏還帶了幾分受傷:“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將你救回來的時候,你還不到我膝蓋高,走路都不太會。” “我……”顏白對著那樣一雙眼睛,立刻顯得動搖起來。 “他身上沒有戚寒衣的權限,對嗎?你們合夥騙我?為什麽?因為蘇溯告訴你我是蟲族?”顏三很快推斷出前因後果,語氣透著不被信任的憤怒:“他說你就信了?我是蟲族?我怎麽可能是蟲族?我生活在這個星球上多少年了,從來沒去過天上,我怎麽可能變成了蟲族?” “小白,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應該最了解我,怎麽可能被別人忽悠兩句,就信了這麽荒唐的事情。聽話,把槍放下,要是有什麽誤會,我們可以好好聊聊。”顏三一邊說著,一邊朝碼頭的邊緣走過去。 “這個蘇溯一定早就和戚寒衣串通好了,他根本不是來幫我們的,他是來對付暗流,給戚寒衣的父母報仇的。他太會演戲,你不要被他騙了。” 顏白的目光閃了閃,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養大自己的父親,和好不容易找到的表兄弟,他都想要相信,但此時卻必須做個選擇。 他知道,如果質問養父關於蟲族的事情,對方一定會有很妥帖的說辭能夠讓他信服,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又豈是那樣容易拔去的。 “您跳進海裏,如果沒有變成蟲族,我就信您。”顏白想了想說,既然蘇溯說顏三碰到海水會變形,那不如就用這個方法確定最後的結果。 “如果隻有這樣你才能相信我,那我跳一次又何妨。”顏三說著就朝海邊走去。 他們的動靜也驚動了不少附近住著的暗流成員,看這混亂的架勢,一時有些弄不清情況。但眼見顏三要往海裏跳,立刻有些老成員坐不住了。 “老板,您這是幹什麽!您那個身體,三十歲的樣子,八十歲的體質,平時冷水都不敢碰一下,哪能大半夜沾這麽涼的海水。” “是啊,和少爺有什麽誤會不能慢慢說,非得往海裏跳的。” “白少爺,這到底是怎麽了?什麽蟲族不蟲族的,老板歲數這麽大了,怎麽可能讓他跳海,你趕快勸一勸啊!” 顏白握著粒子槍的手都有些抖了,但是還是咬著牙說:“請您先證明給我看,隻要確定您不是蟲族,任何懲罰我都願意承受,醫療隊!立刻在岸上準備好救護設備。救援隊,等我指令下海救人。” 眼看顏白鐵了心不相信他,顏三徑直跳入海裏。 記隻是幾秒過去,卻完全不見人浮起。 顏白有些慌神,讓船開近些,鬆開粒子槍放在一邊,低頭去看顏三落水的位置:“父親,父親!” 就在這時,一個透明的,如觸手般的東西突然從海裏伸出來。 “當心!”蘇溯撿起粒子槍,此時見情況不對,立刻一把將顏白拉開,對著水裏快速地按下扳機,粒子束如破曉的劍光,刺目的白色晃得人睜不開眼。 水麵炸開巨大的漩渦,露出怪物真實的麵容。 一個可以變形的半透明軟體怪物。 怪物爬上甲板,身形開始急劇地膨脹起來,比剛剛在房間裏的時候還大了十倍不止。 他似乎並不特別畏懼粒子槍的能量,被打中的部位也很快就能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