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手裏握著變形的花瓶,滿身是血的站在辦公室外的空地上。 周圍的人用驚恐的眼神望著他。 一名教師高聲尖叫著跑去報了警。 救護車和警笛的聲信很快包圍了福利院,陸聽潮被送進救護車,小顧舟則被兩個孔武有力的警察帶走。 其中一個,就是在顧舟夢境中出現過的何警官。 溟淵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感同身受。 顧舟那時的情緒,完完整整地傳遞到了溟淵的身上,讓他心痛的同時又怒火滔天。 為什麽顧舟會在夏夜的事上那麽執著? 因為他自己也經曆過類似的事,知道那種無助與絕望交織的感覺。 同樣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溟淵的心情往往不會有任何波動。 大多數的生物在溟淵的眼裏,與海裏那些隨時會被吃掉的小魚沒什麽分別。 隻有顧舟不行。 在顧舟的所有事上,溟淵都有著區別於其他生物的雙重標準。 那是他的伴侶,即便顧舟幼年的時候還與溟淵沒有任何關係,溟淵也無法忍受顧舟承受這樣的傷害。 但是,迄今為止的記憶裏,顧舟的表現都堪稱勇敢。 這與成年後的顧舟大相徑庭。 不等溟淵多想什麽,記憶裏的場景已經切換到了警局。 坐在警察辦公室的小顧舟手裏依然緊緊地捏著那個鐵藝花瓶,幼貓一樣警惕地盯著周圍的人。 小小的顧舟驟然失去了對他人的信任,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成了驚弓之鳥。 好像別人說一句話,他就會突然弓起後背,張牙舞爪地跳起來。 何警官衝著其他同事擺了擺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熱可可,放到了顧舟可以碰到的地點,但卻沒有太過靠近。 “別怕,你已經安全了。” 這句話如同一個開關,讓小顧舟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鐵藝花瓶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一名女警驚呼了一聲,“手!” 小顧舟的手掌下意識地攤開,露出血肉模糊的手心。 鐵藝花瓶上有許多裝飾物,形狀也並不規則。 麵對危險時過度的緊張讓小顧舟忘記了疼痛。 但是危險過後,十二歲的孩子終於哭了起來。 是何警官把顧舟帶回了家。 小顧舟的臉上帶著淤青,那是陸聽潮沒有失去意識前的反擊造成的。 洗手間外,何警官都聲音響起,似乎是在解釋顧舟的來曆。 “是從福利院帶回來的,我看那孩子狀態不對勁兒……我辦案這麽久,見過不少反社會人格的孩子,他們要麽就非常冷漠,要麽非常狡猾,這孩子可不是……更何況這孩子長得……案子應該另有內情。” 這時,一個小腦袋從門口伸了進來。 “哇!你都被打成花臉貓了!我爸爸抓住那個壞蛋了嗎?” 溟淵認出了何昭的臉。 似乎是小何昭下意識把顧舟當成好人的行為讓顧舟放下了些許防備。 回憶中的小顧舟放下牙刷,低聲說道:“我把壞蛋打進了醫院。” “太酷了!你是怎麽把他打進醫院的?” 小顧舟抬起頭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衛生間門口的何家夫婦。 他在何家的客廳裏,將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 “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陸家還敢來警局找說法,我看他們才應該給警局一個交代!”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 可是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溟淵卻並沒有感到欣慰。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顧舟所有經曆造成的後果——顧舟的現在。 如果過去真的是美好居多,顧舟絕對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至少小時候的顧舟並不是個內向、孤僻的人。 正如溟淵所料的那樣,何警官沒能為顧舟討回公道,反而自己沒了性命。 回憶畢竟隻是回憶。 溟淵無法看到顧舟視角以外的東西。 他看見何警官的時候,何警官已經是搶救無效,被推出來的屍體了。 何警官遭遇車禍時的具體場景,當時的顧舟當然不可能知道。 但是結合顧舟之前的種種表現,溟淵也能猜出來,何警官的死必然沒那麽簡單。 他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葬禮上,一個和陸聽潮有幾分相似但卻更年長的男人出現了。 這個男人看起來比平時的陸聽潮更像正派人。 小顧舟仰頭看著這位“陸先生”,收到的是毒蛇一般的目光。 惡毒的目光轉瞬即逝,一抹虛假的慈悲堆在了陸先生的臉上。 “我去警局詢問情況,聽說負責我弟弟案子的警官意外去世了,真實世事難料。” 陸先生走到遺像前,像模像樣地鞠了一躬,自顧自地對保鏢說道:“唉!真是好人不長命。” 小顧舟看見阿姨的手緊緊地摟著何昭的肩膀,紅著眼睛緊咬著牙齒。 陸先生的眼睛瞥向了何昭,“這孩子在第六小學上學吧!以後你爸爸可沒辦法接你放學了,要節哀。” 一股陰冷的感覺爬上了小顧舟的後背。 阿姨的肩膀顫抖了一下,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用糾結又難過的眼神看了顧舟一眼,咬著牙說道:“我丈夫喜歡安靜,請你們離開。” 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女人的骨氣,陸先生的幾個保鏢虎視眈眈地看著這對孤兒寡母。 反而是陸先生最快反應了過來,“貿然拜訪,真是失禮了。” 一群人離開了靈堂。 斷斷續續的說話時從風中傳來。 “可憐蟲……總該給他們辦喪事的時間……” 小顧舟的身體像是要散架了似的,劇烈地顫抖起來。 憑什麽真正的蛆蟲可以好好的活著,來諷刺高尚的人為可憐蟲呢? 小顧舟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手,無比希望那裏依舊有一個鐵藝花瓶。 可惜陸聽潮的哥哥和陸聽潮不一樣,這個人又陰毒又怕死。 那些身形壯碩的保鏢,是小顧舟突破不了的防線。 從那以後,才是顧舟最難過的一段時間。 何警官的妻子依舊沒有放棄他,但是周圍的人的議論,卻像是一把把鈍刀,割著顧舟的皮肉。 “真是作孽,何警官那麽好的人,年紀輕輕就去了,留下老婆孩子,以後可難熬了……” “要我說,做善事也得有個限度,現在人沒了,還不是老婆孩子受苦?更何況還不知道從哪多了個拖油瓶!” “也是,帶著這麽兩個,都是親生的也就罷了,小任這麽下去,以後想再找一個都難……” “養兩個半大小子哪有那麽容易?” 類似的話並非是特意說給某個人聽的,但是時間久了,小顧舟多多少少總能聽到一些。 從前福利院的小朋友都躲著顧舟,在福利院工作的人也對顧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避如蛇蠍。 顧舟小小的心靈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為什麽受害者要被非議、被躲避、被討厭呢? 選擇伸張正義的人也得到了最壞的下場。 何警官的妻子、何昭的媽媽、顧舟的阿姨,以及鄰居口中談論的小任得了嚴重的抑鬱症,被親戚送到了療養院。 何昭被接到了舅舅家,人到中年且並不富裕的舅舅不知道該不該接走顧舟。 就是那個時候,陸先生再次出現了。 比公訴律師更早一步。 他表示可以資助顧舟到成年。 對於外人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明亮的房間裏,顧舟坐在沙發上,隻覺得渾身冰冷。 房間裏沒有任何能當成武器的東西,陸先生坐在對麵,用看待螻蟻一般的目光,俯視著顧舟。 “你知道何警官為什麽會死嗎?” 回憶裏,小顧舟抬起頭,惡狠狠地說道:“我知道是你害死了何叔叔,人渣。” “嘖嘖嘖……你很聰明啊,小東西……”陸先生的聲音拉得很長,“小東西”三個字在他的嗓子裏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聲。 “是我又怎麽樣呢?你又沒有證據。” 如此冰冷的話被說得像是一句玩笑。 “不過你剛才的話可完全不對,我和何警官又沒什麽仇怨,為什麽要害他呢?”陸先生露出虛偽的笑容,“我可是最佩服這種正義人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