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蕭咬著牙閉目,嘴邊肌肉微微抖著,然後深吸口氣,偏頭不再看她,過了許久,才淡淡吐出兩個字:“罷了。”


    他等了她這麽多年,等她長大,等她回歸,為她披荊斬棘、默默守護,眼看著她從稚嫩青果兒長出向陽而生的茂盛花葉。


    可她心裏等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顧雙華耷拉著腦袋,偷偷朝哥哥瞥一眼,發現他滿臉的疲憊與失望,似是看都不願再看自己一眼,不知為何就覺得有些想哭。


    自那晚之後,她每次見到信王都要忐忑許久,可信王卻永遠是那樣半真半假地同她調笑,好像那晚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以信王的性子,想必也隻把那個親吻,當作了酒後無傷大雅的消遣,連人也分不清,轉眼也就忘了。


    所以,是自己讓哥哥失望了吧,明知信王是那樣的人,可她還是忍不住會想著他,想起那天晚上的水聲脈脈,月落無痕。


    馬車就在這一片靜默中停下,顧遠蕭一把撩開車簾下了車,顧雙華急忙跟著跳下去,可她的步子根本追不上哥哥。


    顧遠蕭大步走到門前,被守門的小廝圍著寒暄一番,他偏頭向他們問了幾句瑣事,卻一次也沒有回頭望過。


    顧雙華呆呆望著哥哥的背影,突然有種恐懼冒出來:也許這一次,不管她怎麽喊,哥哥也不會等她了。


    待回到房裏,她摸了摸被寒露染濕的鬢發,隻覺得手心一片冰涼。


    偏這時寶琴還端著盆熱水進來,口裏不住地念叨:“小姐你可算回來了,侯爺知道你沒從公主府回來,不知道急成啥樣了。他連晚膳都沒用,派了一撥又一撥的人出去找,後來在公主的車夫那裏打聽到了,趕忙又親自出去找你……”


    顧雙華仰起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聲線微微發抖:“你別說了,我難受。”


    寶琴低頭撞見小姐通紅的眼,嚇得帕子都快掉了,忙將帕子浸了熱水擰幹,幫小姐蓋住眼輕揉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侯爺教訓了。其實奴婢看得出,在這府裏,侯爺最緊張的就是你,今晚他擔心著急,說話重了些也是正常,到明日就好了,哪有當哥哥的一直怪妹妹的。”


    顧雙華把臉埋在熱帕子裏,猛吸了下鼻子,不住地安慰自己:是啊,到明日就好了,明日再好好去找哥哥認個錯,他總不能一直不理自己。


    可這點兒微弱的期盼,很快就在第二天化做了泡影。


    顧遠蕭開始整日都不在府裏呆,從早到晚,根本見不到人影。


    顧雙華被逼急了,幹脆就站在他房門前等,可好不容易守到哥哥回來,他也隻是淡淡瞥她一眼,然後邊往裏走邊道:“太晚了,回去吧。”


    顧雙華扁了扁嘴,攢了好幾天的勇氣就這麽徹底被擊碎。她從不知道哥哥還有這麽冷的一麵,仿佛遙遙站在觸不到的彼端,連吐出來的字句,都裹著層厚厚的寒霜。


    她原本就不是積極的性子,隻是被哥哥寵著漸漸敢露出本性,這下子,仿佛失了庇護的雛鳥,又重新縮回自己的羽翼,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這份消沉連老夫人都看出來了,在某次顧雙華幫她梳頭時,拍著她的手問:“你最近有心事?”


    顧雙華懶懶握著手裏的篦子,低聲道:“沒有,隻是有些累。”


    老夫人一翻眼皮,“也沒看你上哪兒去,怎麽就累著了。”她按了按顧雙華的手指:“是不是在府裏悶著了,過幾日我正好要去慈寧寺上香,你陪祖母一起去住兩天,那地方清淨開闊,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又笑了笑道:“據說那裏的菩薩靈得很,你有什麽事想不通,可以去菩薩麵前求上一求,讓菩薩給你答案。”


    顧雙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卻心裏想著:若是求菩薩真有用,她寧願天天在佛前叩拜,隻求能和哥哥回到曾經那般相處。


    她在祖母的房裏呆了大半天,又回房看了會兒書,許是因為快要入夏,隻覺得悶熱煩躁,做什麽都定不下心來。


    到了黃昏時分,突然聽見院子裏一陣嘈雜,然後便是王管事的聲音:“喲,侯爺這是喝了多少啊。”


    她心中一動,放下書走到院子裏,就看見一群下人七手八腳地圍著醉醺醺的顧遠蕭,扶著他往房裏走。


    於是她躲到回廊外等了很久,一直到哥哥房裏的人都散了,才鼓起勇氣去敲門,還沒出聲,裏麵就傳來顧遠蕭不耐煩的聲音:“說了讓你們都出去!”


    她壓了壓下巴,掐著虎口給自己打氣,然後低低喚了聲:“哥哥。”


    房間裏的顧遠蕭立即沉默下來,沉默久到讓顧雙華幾乎想拔腿就跑,然後才聽見他淡淡回道:“進來吧。”


    顧雙華內心雀躍,小心地推開門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哥哥斜躺在羅漢塌上,正皺著眉,伸手去抓旁邊的茶來喝。


    她連忙走過去,幫他把茶杯端起,然後低頭看了眼,柔聲道:“這茶都涼了,我幫你換一杯吧。”


    說完也不等顧遠蕭開口,就自顧自為他換了杯熱茶遞過去,又打了一盆熱水過來,在他身邊坐下,用帕子蘸了熱水去幫他擦額上的汗。


    顧遠蕭一直默默看著她忙活,直到她坐到自己身邊,微微俯身,帶著關切為他擦臉,發絲散落下來,像極了兩年前在湖心島的那個夜晚。


    他覺得呼吸有些急促,這幾日糾纏不去的恨意和妒意,全化作欲.念焚燒著他的理智,於是一把抓住她拿著帕子的手,將她的身子往下扯了點,啞聲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顧雙華看著他濃黑的雙眸,莫名有些害怕,低低道:“因為你是哥哥啊。”


    這侯府除了祖母,還有誰能像大哥一樣對她這般好呢。


    誰知哥哥竟然輕笑一聲,嘴角掛起絲輕佻,將她的臉拉到幾乎挨著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哥哥。”


    顧雙華被哥哥眼眸裏、鼻息間撲出的火焰給燒得一團亂,慌張地想要坐起,卻被他死死拉住,然後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竟被哥哥壓在了身下。


    她急得呼吸都不暢,一邊推著哥哥重重的身子一邊帶著哭腔喊:“哥哥,你喝醉了嗎?我是雙華啊。”


    可顧遠蕭眯著眼,撩起她鬢青絲在臉邊摩挲,然後將唇壓在她耳垂上,粗啞的聲音燒著她的耳膜:“記住,我不是哥哥,是個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想要妹妹把我當男人我容易嘛= =


    第20章


    窗外彩霞滿天, 淺月如點墨般綴上天際, 春日的夜晚, 因烈日西沉,比白天更添了份清涼。


    可這一刻的顧雙華, 卻覺得全身被熱浪包裹住,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失去。


    耳邊男聲暗啞中帶著□□惑的味道:“記住,我不是哥哥,是個男人!”


    顧雙華快嚇得魂飛魄散,甚至懷疑,這是哥哥故意嚇她來懲罰自己那日的猶豫,巴巴地吸著鼻子求饒:“哥哥,我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


    顧遠蕭用鼻尖輕蹭著她的臉頰,喉間和肺腑填滿了她的香氣,可酒精還沒燒幹最後一絲理智, 手繞著她緞子似的發絲, 用了力按壓摩挲, 仿佛按著腦中那根搖搖欲斷的絲線, 煎熬掙紮間,心不在焉地問:“你錯哪兒了?”


    顧雙華小聲的啜泣:“我不該想著信王,我不該……”


    話還沒說完, 她就發覺不妙,因為哥哥突然抬眸看他,眼裏仿佛藏了頭猛獸, 隨時都能跳出來,將她撕咬啃碎吃幹抹淨。


    她怕得要命,也不知為何哥哥突然變成這樣,突然間,她想起自己身上的媚香,仿佛在絕望中突然抓住一塊浮木。


    忙用手按住他的胳膊,軟著聲喊:“哥哥,你醒醒啊,你現在看到的根本不是我,你也該不是這樣的,全是因為聞了我身上的香味……”


    她急得口不擇言,聲音都打著顫,顧遠蕭卻是聽懂了,他深吸口氣,將身子撐起來點兒,伸手摩挲著她的下巴:“你覺得我對你如此,是因為媚香的緣故?”


    顧雙華未想到他竟也知道媚香的事,可已經無暇細想,隻紅著眼猛點頭,顧遠蕭低頭嘲諷地笑了一聲,“原來在你心中,我就是這般會因媚香催情,無法控製自己的禽獸之人嗎?”


    那你現在……不就挺禽獸的嘛……


    顧雙華眨了眨紅彤彤的眼,沒敢說出口。


    顧遠蕭就這麽看著她,呼吸聲忽重忽輕,最後終是長歎一聲,翻身在她身旁平躺下,胳膊搭在眼上,心中翻湧起悔意。


    自己捧在手心那麽多年,視她如珠如寶的姑娘,怎能為了一時的欲.念,親手將她碾碎。


    況且若他真想強要了她,那一次就不必……他暗自捏拳,強迫自己閉眼,忘掉那些畫麵……


    另一邊,顧雙華總算脫離了可怕的壓迫,抓著衣襟,劫後餘生般地大口吸氣。


    小心翼翼,將臉往那邊偏動一點兒,發覺哥哥似乎恢複些清明,隻是靜靜躺在那兒,那股子要將人給活吞了的氣場也沒了。


    本想著要趁機逃跑,可哥哥結實的肩膀下還壓著自己的一縷頭發。於是顧雙華哭喪著臉,偷偷摸摸去扯自己的頭發,偏偏那頭發被山一樣的身子給壓著,怎麽扯都是紋絲不動。


    她正氣得皺起鼻子,顧遠蕭突然轉頭看她,嚇得她將手一鬆,尷尬地眨了眨眼,眼裏還掛著未掉出的半滴淚……


    顧遠蕭沒忍住笑了出來,將身體抬起一些,把那縷頭發放進她手心,問:“剛才是不是很怕?”


    顧雙華被他這句話勾出滿心的恐懼和委屈,眼淚一個勁兒往下掉:“哥哥,你以後別再這樣了。”


    顧遠蕭突然伸手過去,嚇得顧雙華猛往後縮,可他隻是用指腹輕擦著她臉上的淚,身子再撐起一些,靠在她臉旁,仿佛有萬千柔腸要訴,卻隻說出一句:“我不是你哥哥。”


    後麵的話還沒開口,顧雙華哭得更凶了:他當了她十幾年的哥哥,怎麽就不是了呢。


    哭到動情處,順手拉著顧遠蕭的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一通,然後才發覺不對,轉頭看見哥哥一臉無奈,卻乖乖伸出另一隻幹淨袖子讓她繼續擦。


    顧雙華猛吸了下鼻子,慌亂了整晚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


    除了哥哥,還有誰會這麽寵溺她呢。


    至於方才的事,一定是哥哥被蠱惑了,比如,被某隻狐狸精迷亂了心神!


    當顧雙華得出這個結論時,已經是在第二日清晨。


    當失眠整晚的顧雙華被寶琴從被窩裏拖出來,再按坐在銅鏡旁邊梳頭邊道:“小姐是不是忘了,今日你可要陪老夫人去慈寧寺呢。”


    顧雙華望著銅鏡裏那張慘白的臉,配著似蹙非蹙的含煙眉,倒看出幾分淒楚動人的味道。她突然福至心靈地“啊”了一聲,嚇得寶琴手一抖,差點給她扯下幾根頭發來。


    顧雙華捏緊手裏的頭花,仿佛想通了某些的關鍵:大哥好像就是自她清醒以後,才變得越來越奇怪,所以一定是她昏迷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


    既然夢中女子有那般手腕,還有什麽桃花係統,令那些王家鄭家公子都為她癡狂,怎麽會放過近水樓台,論相貌、權勢都無人可及的哥哥。


    她咬唇對著銅鏡,手指輕輕在臉頰上摩挲,內心說不出是何種滋味:原來像哥哥這樣的男子,也會被那些手段迷惑,因此而對這副外表癡迷嗎?


    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再看著滿桌子攢珠金翠的首飾,莫名覺得厭煩:這根本不是她的東西!


    許是因為累了、倦了,許是因為那個人是哥哥,當她想通哥哥可能是因為夢中女子而變成那樣,並沒有如以往那般慌張或懼怕,反而生出意興闌珊的空寥感。


    今日老夫人去慈寧寺上香,特地帶了幾個小輩一起,再加上丫鬟婆子,整整坐了兩輛馬車。


    顧雙華心裏裝著事,上車看見姐姐顧雙娥歪靠在錦墊上,斜睨著眼,眼角都不往她身上掃時,也並不覺得多尷尬,隻是輕輕喊了聲:“姐姐。”然後扶著寶琴的手上了車。


    老夫人特地讓顧雙娥和顧雙華坐在一處,心裏也存著些想讓兩姐妹關係緩和的念頭。隻可惜無論她如何努力調和,那兩人都像涇渭分明的兩道河水,一個往溪下流,一個往山裏衝,沒法融成一處。


    於是老夫人隻得歎口氣,手擱在膝蓋上閉目養神,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年紀大了,實在也管不了那麽些。


    慈寧寺是官家寺院,日日香火鼎盛,來上香的人家非富即貴。可長寧侯府的馬車一停,還是立即有僧人出來相迎,足見得侯府的地位。


    顧雙華下車時,便撞見了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顧雲章兄妹。


    顧熏兒今年已經八歲,正被嬤嬤教導學習閨秀禮儀,下車時一手提著裙,一手扶著丫鬟,煞有介事的模樣,可抬頭一見顧雙華什麽都忘了,小跑著衝過來,抱著她的腿甜甜地叫姐姐。


    顧雙華摸摸堂妹的頭,想將她抱起卻發現小姑娘個子竄的極快,隻好摟著她的肩往裏走,顧雲章因為那批盒珍珠的事,總覺得對堂妹有些愧疚,再加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隻與她打了個招呼,便低頭跟在後麵。


    而顧雙娥向來不太瞧得起那個扒著他們家吸血的叔父,隻望了堂兄妹一眼權當作招呼,然後抬著下巴,緊跟著老夫人走進了寺廟。


    老夫人和廟裏的釋心方丈相識多年,一進門便被方丈身邊小沙彌的請去禪房飲茶,她正想讓小輩們自己隨便逛逛,轉念一想,又拍了拍顧雙華的手道:“釋心大師是得道高僧,早已參透世事,你有什麽想不通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他解惑。”


    顧雙華見祖母總惦記著自己,感動地握了握她的手,道:“祖母不必擔心我,孫女並無什麽心事,隻想待會兒去殿裏拜一拜菩薩,添些香火錢,求得祖母福壽安康。”


    老夫人笑了笑,又朝幾個小輩們交代了幾句,便跟著那小沙彌去見釋心方丈。


    顧雙娥見祖母走了,也懶得再做樣子,昂著頭就往前走,剛走了幾步,突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轉頭對顧雙華道:“今日有不少世家勳貴都來上香,妹妹可要當心著點兒,莫要在這佛門清淨地,惹下什麽桃花債才是。”


    顧雲章微微皺眉,想站出說一句話,顧雙娥已經轉頭不再搭理他們,偏自家妹子還抱著顧雙華的腿問:“堂姐,桃花債是什麽啊?桃花做的嗎?”


    顧雙華被她逗笑,摸著她的頭道:“你肚子餓了嗎?堂姐帶你去吃慈寧寺有名的素齋好不好。”


    幾人正在說話間,就聽得不遠處,有人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顧姐姐。”


    顧雙華腳步一頓,隨即明白過來,這聲顧姐姐必定不是叫自己。


    果然一轉頭,就瞅見一位打扮得富貴昳麗的女子,笑眯眯直朝著顧雙娥而去,一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將侯府嫡小姐的胳膊一挽,很是親熱專注的模樣,卻連眼風都沒往旁人身上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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