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隻是陶燁的錯覺而已。定了定心神,陶燁逼近普瑪一步,盯住普瑪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水流靜謐柔和地浮動著,在來來往往的水分子之間,普瑪蜷曲的發絲無聲地遊離在他精致的五官前。他輕聲對陶燁說道:“你想要的真相隻有和我一起才能得到。”“去你媽的真相。”陶燁一把攥緊普瑪胸前的衣料,將普瑪整個人拽到自己跟前,狠狠地盯住普瑪的眼睛。兩人的鼻尖隻隔著一層薄薄的水流,可是陶燁眼裏和普瑪眼裏卻閃爍著完全不同的光影。陶燁眼裏倒映著的普瑪是個巨大的謬誤,這謬誤晦暗不明,卻又如盤踞在伊甸園果樹上的毒蛇,滲露著危險的信號。而在普瑪的眼裏,陶燁卻像顆明亮的新星,隨時能點燃他那如同經年儲藏室般不富有任何生機的過往。“嗯?”看著眼前的少年,普瑪輕輕笑著,“難道你覺得規律之神的記憶,比你自己靈魂的記憶更可靠嗎?”對於普瑪的這套說辭,陶燁向來抗拒。於是他攥緊了普瑪胸前紅得妖冶奪目的布料,壓低了嗓音問:“別廢話,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陶燁調動起所有的火之力,將它們匯聚在沒有抓著普瑪的那條手臂上。血液裏,肌肉裏,骨骼裏,四處都流溢著炙熱的力量。火之力將陶燁的整條胳膊點亮,在黑暗的水體中,陶燁的手臂散射著明亮的光。普瑪垂眼看了看陶燁的胳膊,眸子裏毫無波瀾,麵上仍是一副慈母的溫柔:“你殺不了我的。”“那試試看?”陶燁將火之力凝聚,化成一簇炙熱的火焰繞在指尖。話音未落,陶燁便將那隻手臂,連帶著可以融化萬物的熱度,從背後插進了普瑪的胸膛。炙熱的火焰瞬間沿著普瑪的脊骨灼燒了起來。在水的環繞之中,這些火焰每次跳動都發出噝噝的聲音。如同被火焰點著燈骨的花燈,不論是胸腔還是四肢,普瑪全身都被舞動的火舌裝點著,綻放著妖異殘破的美感。在烈焰的吞噬中,普瑪的臉,或者說李裏的那張臉,懷著一種悲憫的神情望著陶燁,冷靜地囈語:“沈黯將我做出來的時候,把他的水之力也一同縫在了我的這裏。”一邊說,普瑪一邊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透過火焰,陶燁看向普瑪的胸口,一團類似太極圖樣的圓球嵌在普瑪雪白的肌膚之下。這圓球一半是烈焰,一半是水流。它在普瑪心髒的位置跳動著,旋轉著。圓球的中間,一朵晶瑩剔透的杜鵑花肆意盛放著。“所以呢?”陶燁鬆開了抓著普瑪衣領的手,厭惡地將他向前猛地推去。渾身燃著火焰的普瑪,仿佛一顆隕落的恒星,順著陶燁發力的方向,向遠處落去,最終在距離陶燁四五米的位置停下了。普瑪看向陶燁,聲音柔和:“你看,水和火自古不相容。”燃在普瑪身上的,熊熊的火焰在普瑪說話時,竟然緩緩熄滅了。普瑪這顆衰老的行星,又沉沒在了黑暗中,隻剩下一襲殘破的紅衣,和他完好無損的雪白肌膚。陶燁抿著唇,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住普瑪。在陶燁眼裏,此時的普瑪是個怪物,是個披著完美皮囊,持著完美理由的怪物。陶燁直覺自己必須將這怪物的外皮撕開,將裏麵那顆心髒毀滅。在這水域中,火之力似乎並不能傷到普瑪分毫。陶燁在心裏飛速思考,如何才能破解眼前的困局。看普瑪的這副架勢,若是陶燁不接受他的提議,他就絕不會放陶燁離開。更何況,陶燁的目標不隻是離開這個詭異的水域,他還殺掉普瑪,解決掉那些由普瑪產生的困境。見陶燁沒說話,普瑪眯了眯眼睛,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心髒:“可是沈黯能做到將水火交融。”“那又怎樣?”陶燁反問。普瑪垂首撫摸著胸口的皮膚,他的指尖之下,藍色與橘色的光芒扭曲著,交錯著:“你是火神,你也能做到的。”“我對這個不感興趣。”陶燁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普瑪話裏潛藏的提議。“那你想要什麽?想要規律之神的贗品給你的那些虛假的溫暖,還是想要和那些無聊短命的人類廝混在一起?”說這些話時,普瑪的目光一直落在陶燁的眼睛上,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責備,反倒十分真誠。“我現在隻想讓你這個雜種趕緊死。”陶燁轉了轉眼珠,學著普瑪的表情和語氣,用極為柔和的語氣說出了最嘴臭的話。普瑪並不介意陶燁惡劣的態度,他抬手指向二人的身後,瞬間,那裏浮現出了一個類似投影屏幕的方框。方框中不斷有光影浮現,最終匯成了具體的畫麵。看了眼這個方框,陶燁厭惡地瞥向普瑪。他不知道普瑪在搞什麽鬼,但他斷定,這方框一定不是啥好東西。品出了陶燁眼裏的厭惡,普瑪卻並不生氣,他微笑道:“我會向你展示,為什麽你追尋的東西是虛假的。”話音落下,方框中便浮現出了路軼的身影。看光線,這是個日光燦爛的清晨。路軼提著分好類的垃圾出了門,乘坐電梯下到了澄空廣場的一樓大廳。扔完垃圾後,路軼來到信箱前檢查信件,從信箱中拿出一個信封。拆開信封後,路軼並沒有從裏麵拿出信紙一類的東西,而是一小塊散發著幽暗藍光的東西。畫麵不是很清晰,但陶燁還是分辨出,那塊東西是靈魂碎片。看到這裏,陶燁的心猛地顫抖了起來。他不由地被這些畫麵吸引了,他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楚路軼接下來要幹什麽。盯著手中的靈魂碎片看了一會兒,路軼將碎片裝回了信封。他沒有回公寓,而是直接離開了大樓,去到地下停車場,開車前往陶熠所在的醫院。進入陶熠的病房後,路軼在陶熠的病床前坐下,將碎片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沉默了許久,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陶燁的猜測沒有錯,信封裏的那個靈魂碎片就是陶熠的靈魂碎片。不由自主地,陶燁咬緊了牙關,轉頭惡狠狠地瞪著普瑪,質問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真相?”普瑪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畫麵,示意陶燁別著急:“你看下去就知道了。”將視線轉移回方框,陶燁看到路軼仍然坐在陶熠床邊,窗外的日光暖洋洋地罩著病房內的空間,可路軼一直低著頭,雙手交疊著,胳膊肘撐在膝蓋上,用手背撐著額頭。過了許久,路軼深吸了一口氣,將床頭櫃上的碎片拿了起來。“對不起。”路軼低頭望著陶熠安睡的臉龐,聲音疲憊而沙啞。說完,他便將碎片放在手心,像是捏死隻飛蟲一樣,將碎片碾了個粉碎。順著路軼的指縫,飄散的靈魂粉末落在潔白的床單上,閃爍了幾下便消失不見。盯著路軼的背影,陶燁一直沉默著。畫麵還在繼續將陶熠的靈魂碎片碾碎後,路軼轉身出了病房。此時的陶燁已經沒有心情看接下來的內容。他將手深深地插進頭發,任由水流摩擦著他睜大的眼眶,路軼的那句“對不起”在他的腦內反複激蕩。畫麵跳到路軼從醫院出來,他開車去了一家花店。花店的店員將一盆盆康乃馨搬上路軼的車子,微笑著目送著路軼開車離開。回到澄空廣場,路軼和保安一起,躡手躡腳地把那些花搬上陽台。太陽的光明明那麽暖和,可怎麽看都是冷冰冰的。在這透明且寒冷徹骨的日光中,路軼將那些花兒在99層高空的陽台依次擺好。然後,陶燁出現在了畫麵中。他站在那些盛放的花兒中間,撫摸著那些在風中輕顫的花瓣,讓冬末早春的寒風撫摸著他的發梢。而陶燁身後的路軼則偷偷地舉起了相機,拍下了那張陶燁在臥室鬥櫃裏的相冊中看到的最後一張照片。此時在陶燁眼裏,那些杜鵑就像是個天大的笑話。陶燁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他歇斯底裏地將全身的火之力扭在一起,聚集成一束狂亂的火焰,扔向那個還在播映著畫麵的方框。方框並沒有被擊毀,閃爍了幾下消失了。陶燁轉身看向身後的普瑪,又看了看普瑪身後被縫合在一起的靈魂體老徐睜著眼睛,雙腿不停地劃動著。他很努力地想對陶燁說些什麽,但他的臉皮被縫住了,隻能徒然地掙紮。不再看老徐,陶燁擰著眉心衝向普瑪,一把將普瑪的脖子擰斷,嘶吼著:“你們怎麽不去死!”不到一秒,普瑪被擰斷的脖子就恢複了原狀,他盯著陶燁因憤怒而赤紅的鞏膜,淡淡地笑著,抬手撫摸陶燁的側臉,輕聲道:“我不會死,路軼也不會死,我們都是記憶的產物。可是你不是規律之神,你永遠不知道他的記憶會不會騙你。我是你的記憶,我永遠忠誠於你。”陶燁緊咬著自己嘴唇的內側,直到血腥味彌散在他的整個口腔。他垂著頭,卻抬著眼,死死地盯住普瑪神像般慈愛憐憫的臉,問道:“你永遠不會騙我?”作者有話說:來了來了,這周正常更新絕對不咕咕了第80章 撫摸著陶燁臉頰的手頓了頓,普瑪眼裏笑意流轉,暗聲一字一句地保證:“我永遠不會騙你。”“告訴我真相。”陶燁微微揚起頭,任憑普瑪像撫摸初生嬰兒一樣,用指尖觸碰著自己的臉頰。普瑪垂下眼瞼,看著陶燁渙散無神的瞳孔,和脖頸上因憤怒和痛苦扭曲暴起的血管,輕聲說道:“沈黯得到陶熠的靈魂碎片後,覺得拿這個要挾你太無恥了,就將這個碎片寄給了路軼。”“如果路軼真的愛你,不會不把這件事告訴你,更不會一言不發地將碎片銷毀。”“路軼為什麽要這樣做?”陶燁張開嘴唇,想吸一口氣,卻隻有寒冷的水流湧入他的肺泡,留下沉悶和窒息的痛楚。普瑪愣了愣,然後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東西,若有所思地回答陶燁:“因為規律之神恨我們。”“哦……”陶燁看著漂浮在自己眼前的發絲,像是無數根蜿蜒的蛇,不停拚湊出怪異的符號。陶燁突然想起,他也曾問過路軼這個問題:規律之神是不是恨他,討厭他,所以讓他經曆這樣悲慘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