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知道楚寒今修習的是無情無欲,清心寡欲之道,從未想過他會找到道侶,現在看來,感情還用得如此深。  然而更讓他覺得悲哀的事……  他的道侶經此一役,被砸得稀巴爛,大概率是個廢人了,楚寒今下半輩子要怎麽過?  他是有道侶的人,很能體驗次此中的艱辛,重重歎了聲氣,背著手,走到了無極道蘭宗主的病榻前,望著她:“蘭宗主體感如何?”  蘭宗主搖了搖頭:“我無礙,還是月照君受傷嚴重。”  兩人坐著歎息了一會兒,各自也散開,臨走前負□□:“倘若下午有空,蘭宗主過來一趟,我們議議此次圍剿的得失吧。”  蘭宗主點頭:“好。”  聲音逐漸平息,隻有涼風吹過了這間小築。  下午,六宗的人全都離去,在竹林下團團圍坐,商議此次圍剿的損失。  斷斷續續的聲音被風吹來,病榻上雪白的床單時不時被吹拂,將絹布撩起,露出兩雙緊握在一起的手。  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風。  漸漸的,那白皙的手指緩緩動了一下,好像注入靈氣,蘇醒了過來。  緊接著,手指動了兩動,察覺到掌中還有手指的一刹那,驀地再次握緊了骨節分明的手指。第84章 84  半個月後。  深秋,遠山道的銀杏葉子都晃了,被風一吹,簌簌地落到地上。  楚寒今在正殿與諸位師叔議論了事,散後第一件事不再是回月照宮,而是走向了書房。  識字教諭看到他時,站起了身,剛要說話:“月照君……”  楚寒今趕在他出聲前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發出動靜。  教諭便不再說話,低下頭背過書,繼續考學堂內童子門的識字情況。  而在排隊的一群小童子中,有一個頭發上紮著揪揪,用一根紅繩綁緊了,臉頰白皙圓潤,生得十分可愛,此時人還沒有兩本書站起來高,但也捧著書站在人堆裏,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不知道在背什麽。  他前麵站了個小女孩兒,此時也覆著書,皺起小眉毛,一副十分緊張的模樣。  楚昭陽見芽芽緊張,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我都記住啦。”  再說:“一會兒要是你寫不出來,被教諭先生留堂,我也留下來,陪你寫字。”  芽芽立刻點了點頭:“那我就不怕了。”  倒是楚寒今聽到這句話,本想著在台階旁再站一會兒,卻輕輕歎了聲氣,轉頭朝著漢白玉道大步走去。  本來以為兩個小孩兒能正常時間下學堂,但如果要等著芽芽練字,估計得挨到深夜了。  楚寒今囑咐身旁的人等著,自己踩著滿地的落葉,先一步回了月照離宮。  沒有以前那麽清冷了,門口的童子換成了五階修士,自從他入繼宗主以來,幾位重視禮節的師叔紛紛批評他先前清冷孤傲的作風不對,要更多人服侍才更能體現宗主的尊崇,楚寒今心中雖然覺得這並不重要,但無意在與幾位老者周旋,便都點頭應承下來。  月照離宮內的落葉都被掃幹淨了,庭院樓台十分整齊,野草被拔得幹幹淨淨。楚寒今剛走進院子裏,便聽見了嘎吱嘎吱木輪轉動的聲音。  “才回來啊?”幾分疏懶的男聲。  輪椅上坐著的越臨像是在曬太陽,隻是這時候太陽也沉了,他還坐在台上,顯然是等人。他穿一件月白色繡著紋路的外衫,再罩著一件鶴氅,烏黑的長發半用玉冠束著,眉眼年輕俊朗,懶洋洋地轉頭看他。  “兒子呢?”  楚寒今手放上他輪椅:“陪芽芽留堂了。”  聽到這句話,越臨臉上沒有絲毫不快,反倒讚成地點了點頭:“很講義氣的孩子,隨你。”  說完,輕輕牽住楚寒今的手:“我不曬太陽了,進去吧。”  這輪椅設有機關,也不大推,自己便能走。隨他走到內殿,越臨自然而然地解下了紗幔,殿內的侍從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空間變得逼仄溫暖不少。  楚寒今例行半蹲著,細長手指輕輕按壓他的雙腿:“還不能走嗎?”  越臨:“暫時還走不了。”  楚寒今蹙眉:“可你的腿已經長好一段時間了。”  越臨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雙腿就是走不了,使不上勁。”  他說話的時候,指尖攀著楚寒今的臉,輕輕吻了上來。  楚寒今後背習慣性地一僵,但立刻鬆緩下來,半扶著越臨坐下的輪椅,垂下了眼,仍由越臨的手指輕輕蹭自己的唇瓣。  越臨漆黑的眸子加深,蹭了幾蹭後,便將拇指輕輕抵開他的牙關,側頭舔了舔,捉住了含在內的舌尖。  越臨邊親他,邊歎息著說話:“今天又遇到背後說我壞話的小弟子了,真不規矩。”  楚寒今眼尾微微泛紅,別扭地承受著,壓抑住喘息:“說什麽?”  “說我怎麽配得上你啊?要不是用那柄劍撐山救了你的命,你清雅高貴,斷然不會委身於我。意思是我強迫了你。”越臨廝磨著他的唇,“你在遠山道的迷弟太多了。”  楚寒今道:“他們說錯了。”  “嗯,畢竟駐劍撐山這事前我們孩子都有了。”越臨語氣裝著可憐,手卻是嫻熟地解著他的衣衫,“不知者無罪,我會努力當好你道侶,讓他們對我心服口服。”  說著,便拉開楚寒今的衣衫:“床上也會好好服侍你。”  楚寒今:“……”  現在算是下午,青天白日,一會兒指不定還有人要找楚寒今議事,而越臨居然就開始上手上腳了。  楚寒今按住他的手:“越臨。”  越臨語氣和煦:“很快的。”  楚寒今咬緊牙關:“越臨……”  他白皙手指微微攥緊,心口揪緊,沒說出下一句話眼尾便掃上了紅意。越臨現在的模樣,身子雖然都已完好,但腿卻始終動不得,因此他們夜間行事,便是楚寒今……  “不行嗎?”越臨問。  楚寒今:“不行。”  越臨體格雖和先前沒有差別,力氣卻羸弱了些,見他不鬆口,便輕輕歎了聲氣,道:“那就算了吧,可能你也更喜歡我來動,隻是我這身子近日太廢,你勉強和我行事應該並不覺得快樂。”  楚寒今:“……”  這又是在說什麽話?  越臨道:“楚宗主去忙,我再到院子裏賞賞花。”  “……”  楚寒今垂眼,想說什麽,門外傳來侍從的聲音:“月照君,玄青子有請。”  楚寒今輕輕摸了摸他的手,轉身掀開紗幔,出了月照離宮。入繼宗主之後事情多了許多,玄青子是他師叔之一,現在把他叫去,是想議論慕斂春的喪葬問題。  玄青子說:“慕斂春為名祿所惑,以至於走火入魔,墮入魔途,想來還是不立碑,不入宗廟為好。月照君覺得呢?”  楚寒今頷首:“不入。倘若入了宗廟,對不起那些因他而死的死者。”  玄青子點了點頭,拿起筆,在紙上記錄什麽。  楚寒今腳步邁出門檻,留下一句:“來年祭祀我父親,在旁邊多撒一把紙錢,最多不過如此了。”  玄青子又靜靜點頭。  楚寒今再去了一趟書院,看看球球是否下了學堂,倒是看見了芽芽的爺爺奶奶,手中捧著兩份荷葉包裹的糯米糕,兩隻小木偶,兩雙小雨靴,笑盈盈地坐在亭子裏麵等。  光看了一看,楚寒今又猜到,兩位老者來接芽芽,順便要帶球球過去宵夜了,說不定還要睡一晚。  楚寒今垂下了眸,轉身,白衣蹁躚,獨自又回了月照離宮。  隻不過這次進去,倒沒再看見越臨坐著曬太陽。  “越臨公子睡了。”仆從說。  “……”  楚寒今蹙了下眉,知道他鬧別扭,進門挑起紗幔,還真是躺在床上靜靜地閉眼。  現在,天色已經暗了。  楚寒今坐在床前,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越臨……”  剛一聲,越臨眼皮便撩開了,深金色的眼眸望著他,淡淡道:“回來了?”  楚寒今:“回來了。”  “你先去吃飯,別餓著。”越臨聲音十分平穩。  “……”  是嗎。  還客氣起來了。  楚寒今便站起身:“那我去——”  誰知道剛這麽說完,就被牽著袖子狠狠帶倒在床,絲綢被褥發出輕微的聲音,越臨發燙的呼吸落到他耳頸,低音咬牙:“還真去?阿楚,你心裏當真沒我?”  “……”  他撲上來的一瞬,楚寒今便察覺到了他的熱切,腦子裏是他在院子裏等自己,是這些天的傷痛,是這一年的腥風血雨。  楚寒今半閉著眼,眼角紅濕不堪:“有你……”  他摟著越臨的肩膀,被他抱坐在懷中,熱意快湧出來了。  越臨低,氣息不穩:“除了心呢?”  楚寒今紅了一片:“有,”  確認似的,“都有。”第85章 85  天氣晴朗,雲色渺遠。遠山道的碧瓦飛甍在日光下極為恢弘開闊,隻是轉角的簷頂都紮著白布,縞素垂落,白燈籠被風吹得飄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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