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大概以為楚寒今要與琴魔相鬥,沒想到楚寒今翻身收琴,猛地伸手甩去一道銀鉤,刹那間割破了他臉上的黑布—— 黑發淩亂地散開,被夜風一吹,落下幾點銀色的月光,映在對方的眉眼。 漆黑的眉,端正的眼。隻有短短一瞬,楚寒今腦子裏卻找出了能夠重疊的臉——慕斂春! 楚寒今瞳孔散大:“師兄!?” “哦,師弟?”對方應道。 “你怎麽……” 楚寒今過於意外,手中的利刃一時停在原地,竟忘了處於激烈的戰局中。 隨即,楚寒今猛地道:“不可能,你不是我師兄!” 一定是故意易容成師兄的模樣,讓他走神! 對戰時,一念之差,千裏之愚,任何細微的時刻放鬆都有可能導致戰局被扭轉。 上當了! 楚寒今咬了咬牙,背後腳步已悄然逼近,音色輕柔:“要當心啊——” 後頸重重一痹。 楚寒今喉嚨一口血湧上來。 有什麽東西狠狠打進了他的頸後,在咬他的肉,吸他的血,啃他的骨頭,要把他渾身的血肉吃幹淨。 刺痛感隨即蔓延開來,仿佛有千百條蟲子,拚命往他的腦子裏鑽。 “……” 楚寒今眼前的倒影模糊,他雙膝變軟,單劍支撐著身子緩緩跪倒。 那個易容成慕斂春的男子,垂頭看了他一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收緊,操縱著傀儡。琴魔和刀宗收起兵器,走到他背後,變回了一聲不吭、一氣不出的蒼白傀儡。 他轉向白孤,道:“帶他走吧。” 白孤:“不殺?” “殺了可惜。他修為高深,方才若不是被鑽了這空子,未必能打過他,不如留下來製成傀儡,也許還能威脅越臨。” “也好。” “……” 交談的聲音漸漸模糊。 天旋地轉之間,眼前的影子重疊交錯,再被一層更深的黑暗籠罩,劇烈的疼痛感後是一陣強烈的嗜睡感,仿佛體內有什麽東西被掏空。 ……不可能是師兄。 楚寒今閉上眼,思緒徹底沉入深海。 - 意識仿佛置於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間內,可空間裏全是黑暗,深不可測,往上什麽也看不見,往下什麽也看不見,隻有莫可名狀無垠的深黑。 楚寒今拖著衣衫,緩步前行。 他走到了一片明亮清新的草坪,綠意盎然,兩個小孩子將袖子挽起,正在對著草紮的木頭人打拳。 一個說:“師弟,你的身法不對。” 另一個說:“怎麽不對啦?” “這是直拳,如果左手出拳的話,身子先站定後右腳微蹬地,身體重心向著左邊移動,先轉動腰部和肩頭,再送去拳力。” “哦,是這樣嗎?” “哈哈哈哈對了。你學的好快,師尊之前先教過我,我也打了一下午才能慢慢熟練呢。” 楚寒今停下了腳步,垂眸,靜靜地看著。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看見這一幕,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 其中一個穿著雪白的小褂,頭上紮了條孝布,容貌俊美粉嫩。他對著木架出拳,左拳,直拳,擺拳,一邊練一邊發出喝喝的認真的聲音。 另一個年齡稍微大點兒,穿著藍衣服,坐旁邊的草垛裏看他練了一會兒,也爬起來對著木頭一頓重重的毆打:“我不能休息!我要和你一起練!給師尊師娘報仇!” 白衣的小少年看看他,點頭:“給我爹我娘報仇。” 他倆對著木頭打,打完,藍衣說:“師弟,我倆切磋一下吧。光打這個木頭有點沒意思,太死板了,不利於精進。” 白衣認真地想想,點頭:“好。” “放心,師兄雖然比你早學了兩年,但一定會讓著你的,嘿嘿嘿,要是打痛了你別哭啊。” 白衣貌似扶額:“我什麽時候哭過?” “來,請賜教!”藍衣少年擺出邀請的姿勢。 白衣紮穩了馬步,和他過招,被幾拳幹倒在地,但擦了擦臉上的泥巴,露出白皙幹淨的小臉,又站起身重新擺出姿勢和他對打。 這麽一打,就打了一下午。 最後躺在草垛上,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 “哎喲,媽的,我這手臂痛得要死,感覺跟斷了似的。”藍衣爬起來,“師弟,你痛不痛啊?” 白衣:“我也痛。” “不該練這麽猛,早知道慢慢來的。” 白衣摸了摸手臂,望著遠處的天色,平靜地道:“快點也無妨。” 山坡下走出一位老者:“少主?” 白衣站起身:“師伯。” 藍衣笑嘻嘻道:“師伯,我帶師弟練功呢,他聰明又勤奮,練了一下午,成效非常顯著,要不然你們過兩招?” “是嗎?”可那老者剛伸手碰到白衣的手臂,他立刻疼得縮了回去,小臉煞白。 “好啊!”老者微微變色,伸手拍拍藍衣的腦袋,形色無奈,“你又調皮,你又這樣。真讓少主受傷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不會受傷的啦哈哈哈哈哈!”藍衣叉腰狂笑。 白衣也忍不住笑。 老者歎氣,一手牽一個小少年的手腕,道:“回去了,回去吃飯了。本來有課堂,你們啊,就是不願意在那裏坐著,非要往外跑。” “沒辦法啊,他們不喜歡我們,在他們麵前待著也礙眼……” 兩個小少年,一個邊走邊蹦,另一個沉穩持重,被老者牽著,踩著夕陽緩緩離開了這片山坡。 楚寒今看到這裏,像看了一個別人的故事,有些不解,腦子裏一片茫然,沿著山坡往下走,山坡盡頭是深不可測的黑暗。 見是黑暗,楚寒今又退回來,坐在山坡。 這裏綠草茵茵,陽光溫暖,傍晚還有漫天繁星。 他感覺不到饑餓,也感覺不到口渴,但是他已經看到了太多的黑暗,並不想再次步入。 他便一直坐在這裏,直到兩天後的清晨,兩位小少年又一前一後地來了,走到木頭人麵前,“啪啪”打了幾掌。 這次,他們是怒氣衝衝來的。 藍衣臉頰紅腫,泛著青紫的傷痕,顯然被人揍了。他拚命地打木頭人:“這群賤人賤人賤人!” 白衣勸他:“師兄別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嗎?我能不生氣嗎?他們竟然敢這樣羞辱師尊,羞辱我們!說我們是白吃幹飯的蠹蟲?他們才是呢!他們不敢打仗,他們這群貪生怕死的鼠輩!” 楚寒今將手腕從袖中撈出,撐著下頜,側頭,靜靜地看著他倆。 這倆小少年像沒看見他,自顧自說話。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藍衣拚命打木頭人,“我打我打我打我打!” 白衣睜大眼睛看他,似乎不知道讓他息怒,半晌道:“師兄,要不然我們烤個兔子吃?” 藍衣停下動作:“哪裏有兔子?” 白衣指了指草堆裏:“那裏就有。” 藍衣還很暴躁:“你餓了嗎?” 白衣點點頭。 “行吧。”藍衣低頭,撅著屁股,爬草裏捉兔子去了,隻不過從草的這一頭鑽到另一頭,始終都捉不住,便來來回回地奔跑,跑著跑著自己就樂了。 白衣跟著跑,也樂了,吭吭吭直笑。 他倆捉兔子,楚寒今看得不鹹不淡,也不能說好看,但可以打發無聊。正當他看到兩個人剝完兔子皮燒烤時,黑色從天而降,仿佛張開的手掌,猛地將他一把抓到了天上。 經過短暫的擠壓後,楚寒今睜開眼。 針紮似的刺痛漫在頸後,他整個脖子非常僵硬,好像裝著一塊木頭,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平整的木板。 兩個人站在他麵前。 一個穿青色長衫,一個穿黑色長衣。 青色長衫的人拿著扇子,看他:“咒術施好了嗎?” “差不多了。” “我還以為你會不忍心,舍不得對他下手,沒想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黑色長衣冷笑:“你我還稱什麽小人君子?” 這個黑衣人,楚寒今目不轉睛地看他,覺得他和山坡上看見的藍衣小少年眉眼有幾分相似。 是同一個人嗎? 楚寒今想側頭看他看得更清晰些,卻完全動不了,渾身僵硬得像一塊泥塑。 他不喜歡現在身體的狀態。 青衣咦了聲,道:“阿宛,他一直看你。” 叫阿宛? 正想著,楚寒今麵前突然籠下一片陰影,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 阿宛聲音很低:“楚寒今,你還記得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