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符紙,狗都不買!” 越臨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倒不是對這群看熱鬧的,而是對這個出來壞事的。 鬧到現在這種地步,不真畫一張證明自己恐怕符紙無法脫手,越臨拿起墨筆敷衍道:“嗯嗯嗯,給你們重新畫一張。” 他筆走龍蛇,飛快畫出一張新符。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這什麽啊?還是從來沒見過的圖案,你不會又騙人吧?” 有人嚐試著運靈驅動,“有點像升火符,但怎麽動不了?” 越臨站著好笑,那黑衣人低頭將符紙查看,神色流露出幾分思索,指尖擦起火花,符紙立刻變成一團火吞噬了他的指尖。 他麵露得色,以為自己了解這符咒,剛想熄滅,卻發現火燃在掌麵,幾乎將皮膚燒灼,卻怎麽都熄滅不了。 他額頭慢慢滑出冷汗,看著越臨。 這是不會熄滅的火。 很小一團,卻能吸收空氣中微弱的靈氣,持續燃燒。 對方嚐試片刻,頗感惱怒,隻得衝越臨發火:“弄熄它!” 越臨打了個響指,火焰驟然熄滅,他看也不看他,懶洋洋向周圍兜售符紙:“剛才誰說買光?” 楚昭陽學著他的模樣,叉腰,掃視四周。 好像也在說:誰說買光? 就叉腰,可威風了。 越臨笑著摸摸他腦袋:“乖啊乖啊。” 楚寒今看著這一幕,輕輕彎了彎唇,笑完心裏倒是隱約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旁邊有人說:“完了,你們一來就得罪巡爺啊?!” “什麽巡爺?” “我們遇水城表麵是榮枯道的地盤,但內地裏都歸這群叛逃正道的修士組織管呢!所以正道派遣的鎮守修士根本不敢過來,一來就得被他們殺,就算不被殺,也得遵守他們訂的規矩。” “修士組織?” “對,不是每一個逃離正道的人都會投奔魔境,有些人會在邊境偏僻的地方住下來,但身上又背負著正道的追殺令,隻好抱團,加入一個秘密組織,互相保護。” 這麽一說,楚寒今自然醒悟了。 “遇水城裏就有這樣一個組織。他們不傷害我們老百姓,但無故闖入的人會被仔細監視,判斷有危險就會殺掉。你們這麽高調,說不定會惹上麻煩呢。” 楚寒今住在江南富庶之地,曾有耳聞,沒想到就在此處。 他和越臨對視一眼。 越臨:“我們就賣賣符,惹什麽事兒了?” “沒惹事,沒惹事。” 對方嘿嘿笑了兩聲,看完熱鬧,抄著手就走了。 果然,不遠處多了幾個黑衣人,站在街道的拐角,不能算光明正大,但挺明顯地在盯著他倆。 越臨:“這算考察我們嗎?” 楚寒今思索道:“那我們盡量客氣一點兒,不惹是生非,他們應該也不會為難我們。” 越臨點了點頭,數今天賣符的錢。一張符紙就賣四五個銅板,攢了一圈後用草繩拴著,遞給楚寒今:“飯錢。” “……” 像個在外麵做事養老婆孩子的漢子。 楚寒今咳嗽了聲,接過不動聲色地稱讚:“還行。” 越臨笑笑,抱著楚昭陽舉過頭頂:“走了,回家了!” 楚昭陽開心地揮舞雙手,被陽光照的微微眯起雙眼,嘴裏支支吾吾發出相似的音節:“嗚嗚,嗚嗚嗚!” 還不太會說話,但念出的音節勉強像人了。 楚寒今唇邊帶笑,施施然站起身。 他們經過了菜市口旁的鹵味店,楚昭陽停下來深深地嗅了嗅,似乎十分渴望,楚寒今便掏出銅板,讓老板切了一塊鹵肉,由荷葉包著拿在手裏。 走過河岸便是院子,道路卻被柵欄攔住。兩位穿著製服的修士擋在路中,正在與一位布衣修士爭執。 “在遇水城的集市上交易,買的東西要上繳稅錢,你剛才賣了那麽多錢,不課稅怎麽行?” 布衣修士梗著脖子:“我自製的靈器自己賣錢,為什麽要向你課稅?” “可是你占用的地盤、和你交易的人,都隸屬於遇水城。凡互市交易都要課稅,不然我們道衙怎麽維持用度?我們的糧餉從哪兒發?我們怎麽修繕道衙庇佑百姓?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按規矩辦事的。” 楚寒今駐足,目光落下。 原來是修士在催繳稅賦。 按理說修士鎮守庇護一座城池、以免魔道騷擾,城中百姓和修士聽從管教,課稅是應當的。 布衣修士皺了下眉,卻道:“你們庇護百姓?你們?誰不知道這遇水城根本沒有你們的份兒?全是地下的修士維持秩序。你們既沒盡到職責,還打不過那群人,怎麽好意思問我們課稅?” “滾吧你!” 說完,他一掌掀開這位修士,拎著錢袋揚長而去。 留下這兩位修士,一個氣得滿臉通紅,狠狠地一甩袖子:“這群刁民!” 另一位安撫他:“算了算了。” “你們自願投靠叛徒就投靠吧!以後怎麽死都不知道呢!”他眼中放出凶狠的光,“呸!刁民!” 旁邊一位擔著白菜的挑夫走過,看了他一眼,立刻被怒罵:“看什麽看!滾!” “……” 賣白菜的繞了個圈,避禍似的走開。 這修士還撿起一塊石頭,往他背後砸,砸完怒吼:“都殺了吧,都殺了吧!這群人活著幹什麽!” 另一位修士連忙低聲勸慰:“別說了,別說了。” 這一切被盡收眼底。 “脾氣這麽爛,難怪遇水城的百姓不服本土修士,反而尋求叛逃修士的庇護。”越臨說,“我們也繞條路走算了。” 堤壩上楊柳依依,暖風徐徐。 楚寒今牽著小孩兒的手緩緩步行,沉默半晌才道:“六宗到底有多千瘡百孔?” “怎麽?”越臨深色的眸轉向他。 楚寒今想起了好幾天前負陰君沒頭沒腦說的那句話。 不問世事,纖塵不染。 這可不是誇他的。 身為遠山道的魁首,他平日專心修道,極少過問政事,可這半年,他從榮枯道所遇推及遠山道的治理,恐怕同樣混亂得離譜。可他以前竟然漠不關心,置若罔聞。 宗門傾軋,內部也在傾軋。 按理說,六宗應為正道之表率,可他一路看到的人,實在很少能稱之為表率,全都是爾虞我詐,爭名奪利,暴躁狂妄。 讓他心像壓了塊石頭,頗為沉重。 越臨輕輕笑了一聲:“我一直有種感覺,無論魔境還是正道,都該換一批新鮮的血了。” 楚寒今:“怎麽說。” “你沒有一種感覺嗎,”越臨迎著河岸的風,發縷被吹得微微後飄,眉眼平靜明亮,“那個和白孤聯手的正道修士,他們正在幹的,便是這麽一件事。” 楚寒今似乎明白了,牽著楚昭陽的手微微收緊。 “白孤和他不滿六宗的秩序,也不滿魔境的秩序,於是,”他轉過頭,笑著說,“他們聯手資源互換,互相幫助,使對方變得更強,直到可以重新規劃這個讓人不滿的世界。” 楚寒今後背微微發涼,想了想,說:“天葬坑的陰魂,是那人與白孤進行的資源置換。” “霧嶺鹽湖的童男女,也是與白孤進行的資源置換。” “至於傀儡咒印,將我鑄造為劍靈,則是白孤送給他的資源。” “對,公平交易。” 越臨應聲,“如果沒有利益作為支撐,任何同盟都是表麵堅固,實則宛如一盤散沙。比如陰陽道為什麽與你遠山道交好,不就是為了擰成一股繩子,與一家坐大的榮枯道角力嗎?” 楚寒今駐足遠望湖泊。 他麵貌俊美秀淨,鼻梁白皙高挺,遠觀時眉眼凝重。 他點頭:“你說得對。”又繼續問:“所以對魔境不滿的人是白孤,那對六宗不滿的人會是誰?” 越臨:“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分析分析。” “如今六宗跟你看到的一樣,榮枯道一家獨大,恨碧之戰後其他五宗死傷慘重,掌權者全是後輩青年,十幾年了依然未能恢複生息……難道是行江信妄圖吞並其他五宗,建立修真界一統,和魔族暗通曲款?” 越臨:“有這個可能。” 楚寒今眼底湧動著漣漪,卻暗暗搖了搖頭:“但是……” “你說。” “如果把人往壞處想,那所有人、所有行跡,無一不壞。”他平靜道,“榮枯道有嫌疑,遠山道又何嚐沒有嫌疑?恨碧之戰前遠山道冠絕六宗榮極一時,可隨著戰後我爹娘去世,遠山道便開始走下坡路。如果要算,那遠山道也有不滿的原因,那就是需要重回頂峰。” 越臨與他目光相對,安靜地看著他。 楚寒今抿了下唇,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這也是我這些年來一心修道,很少過問世事的原因。” “你想接過父母的衣缽?” “當然。” 越臨在柳堤坐下了,笑道:“那分析這麽久,分析個寂寞。誰都可能是壞人,誰也都可能是好人。” 楚寒今莫名也笑了。 他倆相視而笑,笑著笑著,唇角弧度緩緩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