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越臨道:“沒事兒,就跟你說說話。” “……” 楚寒今:“還是不要刻意暴露好了。” 越臨聲音很低:“了解。一會兒我靠近他身旁,看看能不能抓住他。” 越臨走到了石橋橋頭。 煙雨朦朧,橋邊的青衣男子撐著一把油紙傘,傘破了好幾個洞,水沿著傘骨嘩啦啦往下流,人還渾然不覺。 楚寒今看到越臨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臨偽裝成吳嵐的聲音:“事情辦妥了,錢呢?” 對方轉過臉來。 越臨一隻手搭在他肩膀,按照預定計劃會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使用武力製服對方。 但他手剛碰上去時,楚寒今聽到一陣詭異的尖嘯。 “嗡嗡嗡——”跟今早的劍鳴類似。 越臨猛地收回了手。 瓢潑大雨,兩條人影被衝洗得模模糊糊。 楚寒今凝神聽著,突然感覺鈴鐺的靈氣被截斷,窗外的雨聲變得洶湧,而越臨的聲音切斷為無—— ……怎麽回事? 窗外兩個人麵對麵站立。 似乎在交談。 交談的時間漫長,長到楚寒今起了疑心,打算下去接應越臨。就在此時,越臨伸手扣住對方的手腕,重重往下一撕,力道之重,將對方手臂撕扯得鮮血淋漓,同時,背手“嘩然”取出了劍。 他剛拿劍,對方便後退幾步,腳尖一點,朝著樓閣飛奔而去。 對方逃走,越臨追逐。 兩條身影奔跑速度極快,將瓦片踩得哢哢作響,幾個縱躍後便消失在煙雨婆娑的樓頂。 楚寒今眼神微變,跳窗沿越臨離開的方向追去。但兩個人的速度都太快了,楚寒今越過屋頂時已經看不見人影,隻有暴雨中的山巒和樹林。 楚寒今腳尖落地,雪白的鞋踩在肮髒的泥地。 他往前走,但走的距離不遠。 前方出現了一座府邸。 顯然是大戶人家,宅子裝飾得富麗堂皇,門楣掛著紅燈籠,地上還有剛爆完的炮仗,紅紙散落了一地,此時冷冷清清,院子內傳來笑談聲。 有人結婚? 今天不是好天氣,忌嫁娶,大凶。 再往前走了幾步,楚寒今明白了。 這是別人施的幻境。 看布置幻境的規模並不小,預示此人修為深不可測。 門打開,走出一位兩腮微紅的紙人,僵硬的紙眼看他,“閣下找誰?” 一般來說,如果普通修士在路上偶遇神仙打架,為了避免被殃及無辜,躲得越遠越好是正道。這位主人顯然感知到了楚寒今,特意召來詢問,讓他識相的話盡快離開。 楚寒今:“我找人。” 紙人詭異地點了點頭,道:“進來吃席吧,婚宴馬上要開始了。” 沒說讓他離開。 而是喚楚寒今進去。 楚寒今思索了一秒,踏入幻境內,方才的紙人立刻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丫鬟,笑著看他:“裏邊請,您來的太晚,張爺和封爺早到了,一直喝茶等著您呢!” 這是什麽身份? 楚寒今暗自思索,待走近門廊,丫鬟又轉過來:“啊呀,少爺,你怎麽還站在這裏,快去迎接賓客呀!” 又變成了少爺。 這丫鬟滿臉喜氣,絲毫意識不到自己說話顛三倒四,看來是個低級幻靈。 他走到內堂,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扶著手帕拭淚,又在哭泣:“外麵戰亂幾時休啊?這女婿還沒接到,征召的旨意先到了。我女兒命苦!要怪全怪那個不要臉的君上,惹來些這滅頂之禍,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想找個女婿過幾天清閑日子,非要打仗打仗打仗!安安穩穩的不行嗎!” 楚寒今沒弄明白這場景,一般冤有頭債有主,幻境和本人的經曆有關。 這是誰的經曆? 他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回頭,是方才的丫鬟,兩腮紅暈,笑笑地看他:“小姐,拜了堂,該去內室等姑爺回來了。” “……” 楚寒今對她話裏的謬誤已見怪不驚。 他站著沒動,但這一次丫鬟並不離開,而是執著地看著他:“小姐,再不回去夫人看見要生氣了。姑爺現在在前廳陪客,喝得醉醺醺的,一會兒就過來和你洞房。” 她眼珠子亂轉,從瞳孔轉到眼白,森森笑著:“小姐,不聽夫人的話也要聽姑爺的話呀,你不是天天鬧著要和姑爺洞房花燭夜嗎?” 楚寒今依然沒動。 丫鬟嘴裏開始長出獠牙,腳底的泥土變軟,水波一樣晃動著,房梁變成了腥臭的骨頭。 丫鬟陰森森道:“小姐——” 楚寒今明白了,如果不跟著丫鬟走,幻境就會展露出攻擊性。 楚寒今頓了一頓,點頭,跟在她身後。 丫鬟的臉瞬間恢複正常,地麵也重新變得堅硬,“我們小姐最漂亮了,天下第一,姑爺長得雖然俊美,但額心長了顆痣,怎麽都比不上我們小姐的相貌呢。” 楚寒今邊聽她說話邊踏入內房。 丫鬟取了一塊紅蓋頭:“小姐先去床上坐,不能把蓋頭揭下來,要等姑爺親自來挑。” 看見床鋪時楚寒今猛地停住腳步。 床上躺著一具被切碎的屍體,也穿大紅喜服,但死狀極為淒慘。鮮血浸透喜服,將布料泡成黏濕不堪的深黑色,發出陣陣惡臭的腥味。屍體身上橫七豎八貼了好幾道符紙,畫法不同,應該來自不同的人,屍體身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全都被劍刃挑碎。 這人大概率是被眾修士圍毆,死後還遭到戮屍。 丫鬟整理床鋪時摸了一手血,但她仿佛什麽都沒看見,笑盈盈地往殘肢下放加棗,花生,桂圓,瓜子:“小姐,這叫早生貴子。” 滿床破碎的屍體,反襯著這個丫鬟體貼溫柔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丫鬟抹了抹額頭的汗,那屍體的血沿著她下頜淌,她道:“小姐,我先出去待客了,你乖乖坐著等姑爺過來吧,也不許亂跑了!” 一派少女天真。 這位結婚的小姐,恐怕也是一樣的天真少女吧。 楚寒今目光重新落到床上的屍體。 穿著喜服,蒼白的頭顱中心有一顆紅色的痣。 這應該就是即將和小姐洞房的姑爺,可惜已經死了,死狀非常淒涼。 再看看周圍喜慶的裝飾。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幻境,楚寒今心想。 正想著時,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姑爺回來了!” 楚寒今微微一凜。 不是死了嗎? “姑爺,小姐在裏麵等你呢,姑爺喝的太醉了!姑爺——” 丫鬟的話戛然而止。 門“哐當”一聲被踢開。 楚寒今隻看到一顆飛出去的頭顱,濺著血影,是那位丫鬟的頭,臉上還帶著詭異的笑容。 楚寒今猛按緊劍柄,門口顯出一張和房間屍體一模一樣的臉。穿大紅喜服,手裏別了一把長刀,額心痣殷紅如血,眼神冰冷地四下張望。 他看到了站在床畔的楚寒今,目光定格。 什麽意思? 會攻擊自己嗎? 正在思索,楚寒今背後傳來動靜。 那具殘破的屍體發出聲響,“咯咯咯”的,似乎在重新爬起來。 楚寒今後背發涼,剛想回頭,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愛妻。” “……” 他腰被一雙手輕輕托住,摟在了燥熱的懷裏,緊貼背脊。楚寒今垂頭,看到靠近白鞋後來了一雙紅鞋,緊貼著他,踏地一個血紅腳印,不斷滲出血並蔓延。 “我的愛妻……”聲音很低。 冷氣吐在耳側。 楚寒今手腕被一雙手緊緊握住,側頭,脖頸一陣濡濕,被舌尖輕輕舔了舔。 不確定是不是那具姑爺的屍體。 ——但聲音是越臨的聲音。第19章 19 楚寒今小幅度轉頭,先看見一線灰白的眼球。 俊朗的臉,膚色卻是死人灰,血線縱橫,皮膚連接處凹凸不平,像是一具入殮時用針線補完整的屍首。 屍體沉沉搭著他的肩,道:“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