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望過去,不語,卻已是一人入轎,一人駕車了。


    馬車外觀雖其貌不揚,平凡低調,可這裏頭的裝飾卻是別有洞天,不說豪華,但該有的物件都有。


    鄧筠溪坐在榻上,懷裏抱著的一個盒子,以及一個包袱。盒子裏裝的是她先前叫沉薑去買好的零嘴,包袱裝的是日常衣物。


    她一向愛偷懶,嫌麻煩,自然也適應不來古人們那種繁瑣的穿衣,繁瑣的發型,講究的配飾……所以她包袱裏的衣物極其簡單,而且她也沒有帶什麽配飾。


    此次西行,她沒有帶上夭枝。夭枝是她的貼身侍婢,平時在穿衣打扮日常飲食方麵都是由她來操勞,而沉薑頭腦冷靜能文能武,是負責她保護她以及替她辦事。


    去靈西縣的途中,鄧筠溪覺得可能會不太友好,為了安全起見,以及不那麽快被鄧如衡發現,她才決定不帶上夭枝。


    而不帶上夭枝的後果,就是鄧筠溪每日都要束馬尾,穿著依舊我行我素的好看隨意,俏臉蛋仍未施過一次粉黛。


    沉薑每每看到這幹淨眉眼,都尷尬自己作為小姐的下屬竟不會替小姐裝扮裝扮。


    靈西縣位於問安國西南方,與西涼國之間有幾百千米的遙遙荒地作為兩國界線。


    馬車行於官道之上,車輪軲轆,陰影輕悠。搖搖晃晃之間,鄧筠溪早已是困累十足,索性在榻上蜷縮著,拉好被子後便不知不覺的入了夢。


    直到沉薑將她叫醒,她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已來到平池縣,公子說進一家酒樓先解決午飯,隨後入夜前要趕到薑川城。”沉薑一一交代道。


    “好我知道了。”鄧筠溪揉揉眼睛,聲音綿軟無力,顯然還沒有完全睡醒。


    沉薑應了聲便放下了簾子,則簾子裏麵,鄧筠溪慵懶的伸了一個懶腰,隨即又在榻上待坐了幾分,這才慢悠悠的起身下馬車。


    春陽美好,灑落到人身上時,尚有熱意。平池縣人來人往,小販的呦喝聲此起彼伏,許是這份人間煙火的熱鬧感染到了鄧筠溪,她眼角眉梢都不禁染帶點笑。


    跟著隋君清進入酒樓,酒樓布局閑雅,用的都是香草綠,桃花紅這種暖色調布置,讓人感受到濃鬱的春意。


    從進門開始,因為這兩人出眾的相貌,不免被盯了許久。


    有些人更甚之已經開始低聲評論了起來,有時鄧筠溪隨便掃一眼過去,都能看到一些年輕的小姑娘臉帶羞色,目含愛慕之意的偷看著她身邊這俊美無雙的男人。


    鄧筠溪在心裏一陣唏噓,果然是全城女子都想嫁的對象,這廝當真風月無邊,魅力無限。


    她輕哼一聲,可是這個人,是她的。隋君清見她表情變幻莫測,眸光明了又滅,卻是什麽也沒說。


    落座不久,小二端了一壺茶上來。


    隋君清從茶盤裏將瓷杯取出,他斂下眉眼,鴉青色的長睫如同一把精致的團扇,隨著他眼睛的一眨一眨,睫宇輕顫,纖長好看。


    鄧筠溪就是這樣撐著腮,看著他的臉,才慢慢淡掉了內心的輕微不快。


    這張臉,若是能天天看著,那該多好。這張臉的主人,要是身心都屬於自己,那就更好不過了。


    隋君清眉眼認真的在沏茶,茶煙氤氳,嫋娜而上。他扣著壺柄,傾斜一個角度,壺嘴便有茶水化作一道白練而落入瓷杯中。綠芽葉尖舒卷,隨著水波轉動不已,茶味沁香清明。


    “隋公子喜歡喝什麽茶?”鄧筠溪問道。


    “很多。”他簡短回話。


    “可有最愛?”


    他擱下茶壺,將一杯遞給了鄧筠溪,之後見他搖了搖頭,淡聲道道,“不曾。”


    “何故?”鄧筠溪追問道。


    而隋君清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打算說下去。於是他便移開了目光,看向自己的茶杯,目光沉靜而漠然。


    不稍幾會,菜被端上來了,鄧筠溪比隋君清先動手拿起了筷子,她自然而然的夾起一道青菜放入他碗裏。


    無視隋君清蹙緊的眉頭,她明媚的笑語著,青蔥般纖細的手指一會指著他碗裏那道菜,一會兒又指向天空,最後還指了指麵前的他。


    她說,“這是葉青,那是天青,你是我的心尖寵兒隋君清。”


    “咳……”


    話音一落,隋君清不禁輕咳出聲,像是被這句話給哽到了。


    下一秒,他抬起眼簾迎上鄧筠溪似笑非笑的眼眸,眉宇突然間苦擰起來,那俊美如神袛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對於她這一套又一套的話,隋君清將唇抿成了一條線,卻也不回應什麽。


    在鄧筠溪的目光下,他微垂回眉眼,端起桌麵上的溫茶,不甚在意的輕抿了一口。


    一切很風輕雲淡的樣子,但卻無人注意,他耳根子早已攀上了一抹妖豔的霞色。


    他冷靜自持的飲著茶,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鄧筠溪忽然傾身上前,她一聲不吭的,目光緊緊盯著隋君清看,盯看得正經且嚴肅,有那麽一瞬間,隋君清還以為被她看穿了什麽。


    她盯得很緊,隋君清莫名有點不自在了。


    那還握著瓷杯的手指骨節修長,如漢白玉般幹淨白皙,不過此時此刻,它竟有些僵硬的感覺。


    隋君清被她盯得不太舒服,正欲往後一退,她卻仿佛知道他的動作般,下一秒,她倒是幹脆利落的坐了回去。


    隋君清目光淡淡的回視,就在他以為她發現自己的異樣而要出口調笑他時,她卻說了另外一句話。


    “看來公子不僅生了一對會勾魂攝魄的桃花眼,這嬌豔欲滴的唇竟也是張少有的美人唇。”


    美人唇,指唇角向上微挑,帶有唇珠之人。唇珠位於上唇中間,成一塊突肉,微張嘴或是緊抿時,唇形形如弓狀,弧度優美。


    但不是所有有唇珠的就是美人唇,有人唇珠過厚,會顯得唇厚而失了美感,唇珠過薄也是一樣的道理。則隋君清的唇珠是恰到好處,唇形也美的無可挑剔。


    末了,鄧筠溪不懷好意的勾唇一笑,“你的美人唇,很適合接吻。”


    耳根熱度已過卻又被調戲的隋君清此時臉色已經不大好了,他感覺自己被戲耍一樣。眸子不禁染上幾分沉意,但還卻克製著自己不發脾氣。


    鄧筠溪見他那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也不怕他,她隻是怕他氣壞自己。


    於是給他夾了一塊肉,放入她碗裏,她腆笑起臉道,“吃飯吧,吃完還要趕路呢,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嗬。


    隋君清壓根不想理她。


    迅速冷靜了下來,他舉起筷子悶聲吃飯了。


    鄧筠溪對此滿意一笑。


    隋君清漫不經心的吃著,心裏卻腹誹著:也不知道鄧筠溪從哪學來的話,一套又一套的,作為女子也不知一點矜持。


    吃飯間,兩人的模式就是隋君清不說話,而鄧筠溪說的沒完,上天入地,東扯西扯。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小溪,這是奶昔,你是我的寶貝鄧筠溪。


    ☆、南國相思春來發


    天色昏暗,明月疏星。


    清安城,將軍府。


    鄧如衡早就知道這不成事的妹妹肯定會找機會溜出去,隻是沒想到……,一向對他忠心耿耿的沉薑居然敢幫她逃脫,一向乖巧懦弱的夭枝居然敢替她打掩護!


    鄧如衡冷笑不已。


    天色微曦時,他便去她房裏,想知道這人是否還在裏頭,結果不對勁得很。


    推門而入,沒有看到鄧筠溪的身影,反而見到夭枝俯首在桌麵上,目含懼意的看著他。


    鄧如衡見狀,勾唇冷笑,很好。


    夭枝替她打掩護,沉薑帶她逃出,她鄧筠溪真是養了兩個好丫鬟。


    笑意凜然,不達眼底。


    他握緊拳頭悶起聲錘向案台,台上的擺飾品被這力道弄得一顫,交珠鈴鐺嘩啦啦作響,清脆無比,叫他心裏愈加煩悶。


    真是女大不中留。他在心裏咬牙切齒道。


    過了會,他壓製著怒氣,轉過頭吩咐起站在一旁的明嵐:


    “你去派幾個影衛暗中保護小姐。”


    音落,明嵐單手撫肩,恭敬的說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門被掩上,鄧如衡一臉陰沉,拳頭也在不斷收緊著,並發出咯咯的聲響。


    唯一的妹妹,除了寵著確實是沒有什麽辦法,可若這個妹妹恃寵而驕……,嗬,回來再好好收拾她。


    還未到達薑川城。


    一路上都響著馬車沉重的軲轆聲,沒有意識到陷入危險的鄧筠溪,此刻一個人坐在轎子裏頭,心裏莫名怵的慌。


    忽然,外邊一道悶雷落了下來,鄧筠溪在榻上縮作一團,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被這突如其來的悶雷給嚇了一跳。


    要不是前幾日與沈將離去茶樓聽說書人講的什麽勞什子《民間異聞錄》,她也不至於怕成這樣。


    都是自己嚇自己,可是鄧筠溪越發待著,心裏的發毛感越強烈。於是她忍不住下了塌,趿著鞋子趕著出去。


    撩開簾子,一束黯光落到她臉上,她看到了外頭的光景後,心裏怵的更慌了。


    昏暗的天空沒有星月,陰沉沉一片,就像是被人將墨汁給倒扣了。偶然卻會閃出一道紫光,如同曇花一現般,頃刻間又隱去,伴隨著悶悶的轟隆雷音。


    大道寬敞,肅殺蕭涼。野草拔高,聚作一團,密布得讓人懷疑裏頭是不是蟄伏有毒蛇。樹木長得怪異且猙獰,有的極其瘦高,卻是枯枝無葉,有的長得寬大,但彎腰幅度極大。


    這裏所有的花草樹木長得都很野性,透落在地麵上的影子,極像一頭頭張牙舞爪的凶獸,戾氣逼人,嚇得鄧筠溪心裏直直打鼓。


    “小姐出來作甚?”沉薑看她臉色不是很好。


    鄧筠溪咽了咽口水,然而腦子裏那說書人的故事一直回憶個不停,再結合此情此景,她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帶了點顫,“……我們何時能到薑川城。”


    沉薑認真的趕著馬車,便沒有注意她的異樣,她回,“不用半個時辰便到。”


    不用半個時辰……


    鄧筠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起風了,小姐還是進去吧。”沉薑關心她一句。


    然而“進去”這兩個字刺激到了鄧筠溪,她倚著前窗,死活都不肯進去。


    “為何不進?”沉薑奇怪問道。


    “……裏麵太黑了,我害怕。”鄧筠溪委屈巴巴的囁嚅道,仰著臉,雙瞳如剪水般幹淨澄亮。


    沉薑一愣,隨即語氣含笑的應了聲好,“那小姐可坐穩了。”


    於是車又行了一段路,至少她睜著眼睛能看到沉薑,而不是一片漆黑,終歸心裏安了點。


    路程無聊,她看到前麵有一個高台,台上點有亮眼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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