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和陳念齊齊精神一振。大聰明汪汪吠叫起來,它小心避讓開地麵上的血跡,不隻是人類,ashes同樣能夠感染其他生物,而大聰明不曾接種疫苗。但比格犬仿佛知曉那玩意能要它的命,相當聰明地躲開了。陳詞和陳念沿著血腳印,不斷追隨,一路向著邊緣地帶進發。他們翻過許多座小山,最終在回收站的最深處,即將逼近懸崖邊沿的地方,看到了alpha倒地的身影。傅天河麵朝下,趴在垃圾坡上,他想要翻越麵前的山丘,去到另一邊,卻在中途徹底失去了全部力氣。血從他身下滲入垃圾當中,和那些汙濁的臭水融合。陳詞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身邊,費力地將傅天河麵朝上翻過來。傅天河胸口的衣服已然被鮮血染紅,他雙眸緊閉,然而右眼的眼皮早就被撐開,致命的紫晶探出,如同在他的眼眶中開出一簇花叢。明明昨天醫生才開刀,為他取出了體內所有大塊的晶體。情況怎麽會突然惡化成這樣?“先把他帶到別的地方去吧。”陳念注意到傅天河身上還有零星傷口,這麽髒的地方很容易引發感染。他和陳詞兩人合力,分別抬著傅天河的肩膀和雙腿,艱難地把alpha轉移到稍微幹淨一點的空地。傅天河一動不動,仿佛死了。陳詞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發現自己的手指在不斷顫抖。呼吸非常微弱,微弱得幾乎就要感覺不到。陳念立刻通知沙弗萊,他們已經找到傅天河了。他發送定位,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幫手過來。陳詞快速檢查著傅天河全身,alpha身上滿是細小的傷口,大都是瘋狂穿行在垃圾山中間,被刮擦出來的。在ashes的侵蝕下,傅天河的皮膚變得格外脆弱,一碰就傷,淌出帶有粉塵的膿血。他傷得最重的地方還是右臂。傅天河依靠蠻力,硬生生將隔離病房的玻璃牆擊穿,骨骼承擔了太大的衝擊力,散落的玻璃碎片更是將周圍割傷。如今晶體正爭先恐後從身上所有傷口伸出,無論是大是小,如同驚蟄之後的植物種子,鉚足勁地將幼芽拱出泥土。多年前的景象又侵占了陳詞腦海,透明的管道之下,眾多哀嚎者正在溶解,極端的癢讓他們不斷抓撓身體,早已脆弱不堪的皮膚潰爛,濃稠血肉流淌出來,而體內紫荊終於找到出口,爭先恐後地湧出。他雙手顫抖著,摸到傅天河胸前,想要解開他病號服的扣子,看胸口處的情況如何。鮮紅的血染紅了陳詞手指,他卻突然在傅天河左胸處口袋中,摸到了某個凸起的東西。陳詞將手伸進衣袋,他本以為傅天河從醫院病房裏帶來了什麽東西,觸感卻格外柔嫩。他將那東西拽出來一些,發現是一朵晚香玉。潔白的花已然被傅天河吐出的鮮血染紅,一路逃竄中,alpha小心翼翼護佑著胸前的花朵,卻在最後跌倒在垃圾山,不慎將它壓在身下。花被摧殘得扁平,流淌出半透明的汁液,和血混合在一起。陳詞愣住了。他輕輕把那朵花捧在掌心,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場中,無從嗅見它清新的芬芳,原本潔白的花瓣也早就全然猩紅。垃圾山的另一麵,就是回收站的邊緣,隻要向外邁出去一步,就會從百米高空中跌落,墜入下方的海麵,消失在卷起的白色泡沫中。有風吹過。眼前alpha被紫荊和血液摧殘到灰敗的麵容,熟悉又陌生。初見時他眼中滿是不懷好意,分明是最低級的見色起意,卻又在之後的相處中,表現的那麽純情。他趴在機床邊,手把手地教授每一種零件的功能,又小心地和自己保持距離,不去引得可能出現的反感。他坐在遺棄郊區的帳篷前,收拾著飯後的鍋碗瓢盆,即將消散的晚霞在他寬闊肩頭,灑下橙紅色的耀眼光芒。他趴在皮筏艇上,將自己牢牢擁在懷中,抱著必死決心表白,以及探測平台上,暴雨裏落在後頸處的吻。無數的畫麵在陳詞眼前浮現,最終匯聚成為斑駁的血跡。傅天河跪在唐納德身前,他雙臂被鐵鏈緊鎖,手指伸進右眼,將那顆金色的義眼連帶著血肉,生生挖出。他們拚盡全力,去追尋目標,尋找活下去的方法,最終卻隻能無奈地躺在垃圾堆裏,等待著軀體腐爛。痛,太痛了。那些無法準確形容的奇怪感覺是如此陌生,充斥著著空洞的心髒,瘋狂噬咬。沒有,分明沒有受傷,那為什麽會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呢?恍然間陳詞感覺陳念似乎是扶住了自己,弟弟焦急的喊聲,並不能被大腦清楚分析。他眼前隻有那片鮮紅,還有被alpha小心翼翼保護在胸口,卻終是摧殘殆盡的花朵。一直以來蒙在他周身的那層膜被看不見的手撕扯著,太過洶湧的能量在胸中鬱結,如決堤的洪水在每一根血管中奔流。他就像是一個封閉的容器,明明盛滿了能夠容納的最大程度,卻還在有源源不斷的東西填充進來,那些虛無縹緲的存在,相互擠壓到幾近實質的地步。帶來的卻隻有極度痛苦。他就要爆炸了,整個人碎成一灘。……究竟要怎麽做才好?傅天河。傅天……河……一滴晶瑩的液體落在傅天河臉上,發出吧嗒一聲輕響,它濺起小小的水花,將alpha上的血跡衝開一些。沒等陳詞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又是一滴水落下,砸在傅天河唇邊。接二連三滴落的液體衝去了alpha上的鮮血,陳詞以為是下雨了,他抬頭望向天空,天色昏暗,四下幹燥,風卷著臭氣,連一滴雨的影子都見不到。水卻順著他的麵頰流下,溫熱地聚集在下巴處,最終不堪重負地滴落。吧嗒。陳詞這才意識到,那是他的淚。他將近十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無緣無故落下了淚。不是切開了洋蔥,不是嚐到了很酸的東西,不是眼睛被強光刺激,也不是疼痛中的生理性淚水。那層膜被衝開了一道缺口,再也無法攔住充滿全身的澎湃情感。那些對陳詞來說全然陌生的、稀奇古怪的情緒洶湧衝出,決堤般淹沒了他整個世界。就連身體也隨之顫抖,陳詞見過很多人哭,痛苦的嚎啕,悲傷的啜泣或是無言的流淚。他的心冷得像一塊石頭,總是無動於衷,眼眶幹澀,一滴水也擠不出來。原來哭是這種感覺。所有的情感都得到了宣泄,那些被衝刷著,流淌出來的東西,都是什麽呢?恐懼,悲傷,痛苦,和憐惜。是這些嗎?還是迷茫,無措,驚慌和麻木?又或是全都有。完全陌生的東西混雜在一起,隨著眼淚滴落在傅天河的臉上。蔓延的紫色晶體仿佛發出滋啦聲響,被陳詞淚水中含有的生物因子溶解,不甘地將戰線後撤,盤踞在被刺穿的眼眶中。最開始陳詞隻是默默流淚,到後來他輕聲抽噎著,緊緊握著傅天河滿是傷痕的手。那隻手的指尖都被磨破,硬物正試探著,想要刺出。——他情感缺失的哥哥,竟然哭了?!陳念跪在旁邊,沉浸在震驚當中,卻驟然發現,陳詞的左肩,竟然在隱隱發光。那並不算多麽明亮的光芒,在即將日落的傍晚,隔著兩層衣裳,很難被發覺。陳念愣了。他瞬間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惹惱沙弗萊,跑到別墅裏尋求alpha諒的晚上。當時的他應該還在低燒,接受了沙弗萊所謂是“懲罰”的標記,他並未注意到,隻是事後沙弗萊隨口提了一嘴——有那麽短短的幾秒鍾,他似乎看到自己肩頭的胎記在發光。籠罩在頭頂的陰雲被盡數撥開,陳念明白了,他們肩頭的胎記不僅僅是胎記,而是某種形式上的封印!在那天晚上,他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愛。而此刻的陳詞,也終於感受到了屬於他自己的感情。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們兩兄弟就是不完整的。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以感情為鑰匙,讓他們兄弟倆帶著殘缺,降臨世間。一個泛濫,一個缺失。如果是平常時候,陳念可能會吐槽,這是哪個狗血八點檔玄幻電視劇裏出現的設定。但此時此刻,麵對著淚如雨下,強咬嘴唇止住抽噎的陳詞,和垃圾般殘破渾身滲血的傅天河,陳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溫熱的液體濕潤了眼眶,模糊著視線,等到實在兜不住的瞬間,迅速順著麵頰流下。原來他也落了淚。陳念抬起手,用袖子迅速擦去,他吸了吸鼻子,緊緊盯著傅天河。隻是電視劇裏愛人流淚之後,重病患者慢慢蘇醒的情形並未出現。alpha的胸膛甚至都看不到呼吸的起伏,有那麽一瞬間,陳念甚至都懷疑他已經死了。大聰明悲愴地用腦袋頂著傅天河的頭,希望主人能夠睜開雙眼,再度帶著笑意地發出指令。它也明白發生了什麽嗎?淩亂的腳步隱約從身後傳來,執行隊的人循著沙弗萊發送的坐標,迅速趕來這裏。他們小心地在血跡旁插上標識牌,便於事後消毒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