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陳念答應著,開始換衣服。他們的禦寒服由三水頂層提供,輕薄又保暖,但也需要一層層地套上許多件。穿到最後陳念隻覺自己成了俄羅斯套娃,胳膊都有點伸不開,他發誓這輩子從來沒穿過這麽多件衣服。沙弗萊俯下身,給他整理褲腳,將襪子束在貼身的保暖褲外麵,又用帶子固定。他們要在雪原上行走,如果鞋裏落了雪,絕不能把腳弄濕,否則在如此低的溫度裏,凍傷隻是分分鍾的事。十多分鍾後,四人各自穿好了衣服,折騰出一頭的汗。飛行器內的溫度保持在最合適的十八度,他們一個個穿好了厚實裝備,都熱得不行。“出發了。”沙弗萊打開艙門,冰冷的風立刻湧入艙內,將原本溫暖的空氣衝得丟盔卸甲,四散而逃,燥熱瞬間消失,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傅天河率先走出飛行器,一腳下去陷進六七厘米,他轉過身,戴著厚實手套的手抓住陳詞手腕,幫著他更好得下來。陳念和沙弗萊先把幾個背包遞給外麵的陳詞和傅天河,才離開飛行器。艙門關閉,進入休眠模式,等候著四人歸來。他們各自背上包,陳念重傷初愈,負重是最輕的,隻有他自己的食物和水,睡袋以及其他東西都放在沙弗萊的包裏。陳念頭一回見到真正的雪,他忍不住用力跺了跺腳,在積雪之下是堅實的凍土,比石頭還要堅硬。所見之處屹立著參差不齊的黑色山峰,萬年如一日地吹打在風雪當中,白雪如沙粒般細碎,幹燥得根本捏不成形。陳念嚐試了幾次,最後放棄了,雪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又被風卷走。其實在格陵蘭島溫暖的南部,有一塊綠地,夏天綠意盎然的草甸上會綻開鮮花和樹木勃發,絕大多數村莊和牧場也分布在那裏。然而隨著海平麵的上升,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沒,隻留下中部萬年不化的荒蕪凍土。為什麽當年科學家們要在氣候惡劣的格陵蘭島選址?原因很簡單,在那厚達兩三千米的冰蓋之下,隱藏著極為豐富的礦產資源,以及最為重要的淡水。陸地麵積的驟減必然會導致資源開采變得困難,如果月光成功建成,此後就能夠作為資源寶庫存在。四人佩戴著護目鏡和帽子,伴隨每一次呼吸,麵前都會升起白色霧氣,迅速在發梢結成碎冰。陳念明顯感覺到呼吸不舒服,冰冷的氣流刺激得他鼻腔內部疼痛,忍不住抬手去揉。在場的四人當中,隻有沙弗萊出於人種原因,有著最典型的高鼻梁,利於預熱冷空氣。陳詞望著不遠處坍塌的巨大建築,隱約還能窺見曾經分成眾多區域的層次垛堞著,外壁環繞的重重管道結了厚實的冰,平整的金屬扭曲成難以想象的形狀,以巍峨姿態,死亡在這方冰原。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在遺棄郊區海濱看到的蜃景那麽相像。五個月過去,他終於到達了這裏。“走吧。”沙弗萊道。月光就在前方,無需導航係統引路,他們隻要望著那坍塌的巨大身影,不斷向前就好。陳詞和傅天河旅行經驗豐富,更是去過青藏高原最難走的地帶。沙弗萊身體素質極佳,又經過軍校訓練,再困難的路途對他來說,都不在話下。隻有陳念,他此前從未離開過信標一步,又剛從重傷當中恢複,在雪地裏行進得頗為艱難。陳念雙手抓著登山杖,努力跟上前方的腳步。沙弗萊打著頭陣,然後是陳念,陳詞和傅天河跟在最後。四個人列成一隊,踩著前人的腳印,省力的同時也能夠加快行進速度。適應了這種步調,陳念忍不住望向四周,周圍除了黑色的山就是白色的雪,單調孤寂得可怕。他釋放出精神力,探索向更加遠的地方,突然發現了某些非同尋常的存在。——那是什麽?陳念沒出聲,因為他一張嘴就會被灌入無數冰冷風雪,連舌頭都要被凍上。他用精神力提醒陳詞和沙弗萊,引領著兩人朝那探去。沙弗萊短暫地停住了,因為他意識到那些東西有很多。“走過去看看。”這話是說給傅天河聽的。沙弗萊轉向,帶領著隊伍去到探索出異樣的地方,眼前逐漸出現了除卻黑白之外的其他顏色。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棕灰隱藏在雪地中並不顯眼。那是一隻肥美的鱈魚,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它的尾部有一半機械化,是原初生物。沙弗萊去到旁邊,用登山杖挑了一下,鱈魚的屍體都和下方的冰層凍上了,邦邦硬。陳詞用腳掃開附近的落雪,白色之中掩埋著更多的原初生物屍體,大多是鱈魚、鮭魚、以及比目魚,還有少量的磷蝦,無一例外,全都出現了機械化。它們身上並未有明顯傷口,因被撈出水麵幹涸而死,這些魚蝦整齊擺放成一排,如同某種預示,詭異至極。一隻雪巫鳥站在不遠處突起的岩石上,不斷下落的雪花模糊了它嬌小的身影。“是什麽東西把它們撈上來的嗎?”陳念小聲道。暫時沒誰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傅天河蹲下身,挨個把屍體看過一遍,道:“你們知道獺祭嗎?”陳念:“那是什麽?”“水獺喜歡吃魚,但因為喜好獵殺,經常會殺死超出它食用的數量,它們會把捕撈到的魚整齊地排列在岸上,就像陳列祭祀用的貢品。”“如果池塘附近出現水獺,那一整個池子裏的魚可能一隻都活不了。”陳念:“你是說,可能有某種嗜殺的生物曾經來過,把它們從水裏撈了上來?”傅天河點了下頭:“隻是有這個可能。”陳詞已經開始在附近尋找腳印之類的痕跡了,隻是雪實在下得太大,所有的存跡都被淹沒。“我們小心一點。”沙弗萊道,他記錄下這裏的坐標,帶著隊伍重新去往月光。風雪實在太大了,並且一時半會兒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他們最好不要在外麵呆太長時間。走了十多分鍾,前路終於被一堵覆蓋著冰雪的金屬牆壁阻擋。陳詞伸出手,輕輕觸碰到月光的外牆,他戴著厚實的手套,無法清楚感知,但也知道應該是極盡冰涼的。這是一座已經死去的信標。接下來他們需要沿著外部的輪廓行走,尋找可能進入的通道。信標本就很大,更何況坍塌之後和地麵接觸的麵積擴大了十幾倍不止,光是沿著邊緣尋找,就是件並不輕鬆的活。如果運氣不夠好,可能要花費數天時間。所有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們攜帶的物資足夠在這裏度過半個月。誰都不再說話,陳詞、陳念和沙弗萊擁有精神力,可以做無言的交流。傅天河本身也有著非常豐富的戶外經驗,更何況他跟在隊伍後麵,幾乎不用費多少力氣。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才會出聲稍作提醒。原本應該是圓形的信標外壁已經變成了不規則的形狀。建築結構的坍塌,更是帶出一係列的連鎖反應,附近地形都因此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他們一路上冒著風雪悶頭前行,還要專心尋找有沒有能夠進入到月光內部的通路。陳詞看著嚴絲合縫的金屬結構,意識到這場坍塌的特殊之處。正常情況下,從基部開始倒塌的建築,必然到處都是破損,怎麽會出現如今這種走了兩三個小時,都找不到通道的情況?月光倒塌之後呈現出來的結構,更像是被精心設計過的,保證了嚴格的封閉。走在最前的沙弗萊回過頭,看著身後的陳念。omega略微氣喘,他嚴格地踩著前方沙弗萊留下的腳印,步速比最開始明顯慢了許多。“我們休息一會兒吧,”沙弗萊停了下來。他們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不能顧著一時的進度,讓體力消耗過快,否則一旦透支,恢複起來會很麻煩。其他人自然沒有意見,沙弗萊找了一處相對避風的地方,從包裏拿出帳篷,和傅天河一起紮營。兩個alpha身強力壯,經驗豐富,很快就在靠近月光主體的地方,搭起了帳篷。陳詞詢問坐在他旁邊喘氣的陳念:“感覺怎麽樣?”“還行,這種強度能撐得下來。”陳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曾經貫穿胸膛的水箭,指在他身上留下了前後兩處傷疤,損傷的肺部也已經愈合,但功能上到底會受到一定的影響。“我有點想上廁所。”陳念張望著,多少有點擔憂,“現在這種情況,不會直接把我給凍上吧?”陳詞將自己右手的手套摘下來,赤著的手暴露在冰冷空氣當中,十秒之後,他再重新戴回手套:“應該不會,就是有點冷。”陳念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是啊,手短暫地放在外麵都沒大事,單純尿個尿而已,隻要速度快一點,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陳念:“你說,會不會被凍成一條冰柱呢?”陳詞:“我不知道,試試?”“那我去了。”陳念站起身,向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走去。沙弗萊注意到他的離開,警惕問道:“幹什麽去了?”陳詞:“造冰柱。”沙弗萊:?兩分鍾後,陳念回來了。“怎麽樣?”傅天河忍不住問,他其實也挺有點想放水的。“太冷了。”陳念哆哆嗦嗦地蹭到沙弗萊身邊,對傅天河道,“盡量能尿多快就尿多快。”“行。”傅天河聽取前人的意見,也去解決問題。尿液中除了水還有其他代謝物,冰點其實是低於零度的,就算現在外麵的溫度處在零下34度,也沒法做到一瞬間就把零上36度左右的尿液凍成冰柱。傅天河頗為新奇地觀察著,看到自己的尿滾燙熱水般落在冰麵上,轉眼就融化出一個不小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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