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慢吞吞道,他渾身都濕透,但現在還不覺得太冷,可能是因為剛剛還在被緊緊抱著吧,傅天河最後的話語,他聽得一清二楚。傅天河仍呆呆地望著那邊,這十幾分鍾內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紅色水蛭和勃氏新熱鳚瘋狂纏鬥,水蛭的口孔緊緊吸在勃氏新熱鳚身側,就要將它整個纏繞起來,而勃氏新熱鳚體表不斷突起尖銳的金屬片,切割著紅色水蛭,金屬刮擦發出刺耳的巨響。鮮血流出,染紅海麵。那是水蛭正在吸取的,屬於勃氏新熱鳚的血,從紅色水蛭身上的傷口湧出。用不了多久,嵌合體就會從內部開始分解紅色水蛭,新的嵌合體從破碎的身體裏釋放而出,很顯然正在和它纏鬥的勃氏新熱鳚也逃不掉。陳詞不再關心原初生物們的戰場,精神力的過度使用讓他格外疲憊。縱然身為目前為止精神力水平最高的人類,整整三天高強度的防護行為,以及對小型原初生物群的催眠指令,也讓他有些吃力。皮筏艇順水在狂風中飄蕩。陳詞迅速檢查他們帶上來的兩個包裹,得益於自己之前的囑咐,所有的必須物資都好好放在包裏,此外還有六瓶飲用水,足夠喝上很久。他擰開瓶蓋,將水遞給傅天河:“喝點水吧。”傅天河接過來,海浪不斷擴散,推波助瀾下,他們已經遠離了戰鬥的中心,竟是真的如九月所說,安定了下來。幾分鍾前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才義無反顧地吐露出深埋心底的所有感情。傅天河現在突然有點尷尬,少年沒有任何回應,也許是剛才海浪的動靜太大,他沒有聽見吧。事發當時傅天河剛從泳池裏爬出來,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渾身上下就隻有一條泳褲。風一吹水汽蒸發,迅速帶走身上的熱量,陳詞從包裏拿出衣服給他:“先穿上,小心著涼。”傅天河默默地接過來,他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幹,穿上外套,然後悶頭繼續先前把水舀出皮劃艇的工作。陳詞也和他一起幹,兩人忙著讓皮筏艇減重,任憑他們隨著波浪飄去未知的方向。時至今日,傅天河終於明白了陳詞之前的種種作為。在九月表明想要嵌合體的那一天,少年就已經決定了有朝一日要乘船遠航,九月需要嵌合體用來自保。而要求時刻保持裝滿物資的登山包,問船員要來的皮筏艇和充氣泵,以及刻意選在一層的房間,也都是九月事先做好的準備。如果真是這兩隻大東西共同發動襲擊,客輪的防護水平再高,也無法完全抵擋,九月是事先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才做了那麽多的準備嗎?明明這條航路三年來都沒怎麽出過事,又為什麽會那麽巧的在今天吸引來了兩隻大型的原初生物?無論紅色水蛭還是勃氏新熱鳚,都不是棲息在附近海域的生物,它們遠道而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傅天河又想到了陳詞獨自坐上皮筏艇,回頭看向他時,眼中的決斷和孤注一擲。——九月試圖以自身之軀,將所有原初生物引走。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傅天河終於忍不住心中越來越多的疑惑,問陳詞:“怎麽會突然有那麽多的原初生物過來,這不是最安全的航線嗎?”“他們是衝我過來的。”陳詞沒有多說,他回頭望向本該是客輪所在的方向,海麵浩瀚,遠處是激蕩的戰場,早已不見了輪船。事實證明,用精神力包裹自身確實能夠屏蔽原初生物的感知,這就意味著其實不是他把這兩個東西引來的。船上還隱藏著其他吸引物嗎?希望在他爭取而來的這段時間裏,那邊已經把問題解決掉了。隻是……如今他和傅天河飄蕩在海上,又要何去何從?“衝你來的?”傅天河愣住了,“為什麽?”他此前可從來沒聽說過哪種原初生物會專門為某個人而來,遺棄郊區的海灘上,巨型烏賊盯上火柴棒,完全是因為她就是個落單的小女孩,能夠輕而易舉地撿漏,填飽肚子。但在有著上千名遊客的客輪中盯上某一個人,實在也太不可思議了。陳詞沒有向他解釋,他扭過頭來看向傅天河,沉默了兩秒,輕聲問道:“你為什麽要跟著我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就這麽乘著皮筏艇走。”“會死的。”傅天河聳肩:“死就死吧,不過是早晚的事。”放在往常,陳詞也許會疑惑麵前的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而現在,他知道一切都源於傅天河將他緊緊抱住時說的那句話。喜歡……嗎?陳詞很難理解所謂的情緒和感情,但他不是傻子,陳詞甚至一直都知道傅天河喜歡自己,兩人的初見其實就是一場見色起意。隻是他沒料到,原來那種感情竟可以支撐著傅天河做出連命都不要的舉動。他……不太明白。陳詞:“我不會有事的。”傅天河:“我哪會知道啊,就算知道了也肯定跟著你一塊,現在我們兩個好歹還有個伴,多好。”陳詞微微皺起眉頭,認真地思考這句話。傅天河將陳詞的所有反應看在眼中,所有的忐忑和緊張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現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坦蕩。告白就告白吧,雖然確實是想讓自己的心意永遠爛在肚子裏,但經曆過這樣驚心動魄的事,傅天河意識到如果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他至少得讓九月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默默喜歡著他。現在小小的皮筏艇上隻有他們兩個人,九月就是想躲也躲不了,也就意味著他必須有一個回答。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傅天河都會坦然接受,他已經竭盡所能,做到了自己的最好。陳詞中途回過神來,開始收拾泡了水的背包。海麵上風起雲湧,精神領域中,下方三四十米處,數不清的小型原初生物正朝著戰場的方向遊去。也許紅色水蛭和勃氏新熱鳚的戰鬥已經分出個勝負,它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一杯羹。隻是那裏不光有戰敗者的屍骸,還有陳詞投放的嵌合體。兩人的終端都是防水的,除了沒信號,其他功能都還正常。大洋中是沒有信號的。當年馬斯克推出野心勃勃的星鏈計劃,4.2萬顆太空衛星能讓信號覆蓋至全球的每一寸角落。然而星鏈衛星侵占著正常的航行軌道,不斷撞擊其他的氣象衛星和監測衛星,甚至摧毀了一座國際空間站,又因為等離子太陽風暴劇烈爆發,使得上百顆星鏈衛星墜落,在那之後,就是全球海平麵急劇上升噩夢發生。星鏈計劃最終破產,現在想要在大洋上獲得信號,需要和信標的雲端進行連接,每艘輪船上都設有信號基站,身處基站的覆蓋範圍之外,就意味著失聯。現在陳詞就算想要和陳念聯絡,報個平安也做不到,有水手看到他和傅天河跳船,應該會摸排他們兩人的身份。希望在客輪公布消息之前,他們能找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發送消息,省得讓陳念擔心。不過還好,陳詞肩膀上還有事先植入的芯片,他有問過沙弗萊,大皇子回答說就算在信號缺失的地方,北鬥係統的衛星也能將他準確定位。沙弗萊沒說具體的原理,但陳詞覺得,alpha可能專門為此啟用了一顆衛星。傅天河清點了包裏的物資,食物足夠他們使用一個多星期,他們還帶了小型海水淨化器,不必擔心飲用水的問題。接下來隻需要保證在皮筏艇上不會出現其他意外就行。橙色的小艇就這樣無休止地飄蕩在海麵上。他們吃了點東西補充能量,等待獲得救援,或者出現自救的機會。天色越來越暗,濃雲始終聚集在天穹,近乎壓頂,一滴雨落了下來,滴在陳詞臉上,冰涼。還沒等陳詞給傅天河說下雨了,更多的雨就接踵而至。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似乎都帶起痛感。風變得越來越大,最後幾近呼嘯,陳詞和傅天河終於迎來了他們旅程中的第二道考驗——因為原初生物死鬥產生的海上風暴就要到來了。第103章 如果說從原初生物口中逃脫,是因為他們事先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那麽單靠一艘小小的皮筏艇挨過海上風暴,簡直就是癡人說夢。無論哪一種生物都沒有資格和大自然抗衡。陳詞緊緊抓住兩側的把手,穩住身形,傅天河將大聰明用力抱在懷裏,防止它墜入海中。精神力竭盡所能地向著遠方擴散,遠一些,再遠一些!雨愈來愈大,轉眼就成瓢潑之勢,把兩人一狗淋成了落湯雞,傅天河挪身過去,用力抱住陳詞。他們盡可能地壓低身形,降低重心,好能夠穩穩地趴在皮筏艇上。雨水順著陳詞臉龐滾落,他濕透的烏黑眼睫正不斷顫抖著,似即將在暴風雨中折翼的蝶。突然間他睜開雙眼,一滴雨落入琥珀色的眸中,帶來些微刺痛。但陳詞完全顧不得這些,喊道:“往西南方向!那邊有一個平台!”西南方向?風和海浪確實在把他們往南邊推,但還需要調向西方。傅天河高聲問道:“大概有多遠?”“不到十公裏!”那很快就能到了。傅天河立刻從包裏翻出塑料布,他將塑料布綁在船槳上,做成簡易的帆,頂端牢牢係上登山繩。皮劃艇上沒有能夠固定風帆的地方,傅天河就緊緊地抱著船槳用身體固定,讓陳詞將其拉起。簡易的風帆豎起,被嘩啦一聲吹鼓。陳詞左手拉著登山繩,右手緊握剩下的另一根船槳,竭力劃動海水,讓皮筏艇的頭朝向西南方向。有經驗的水手可以“搶風行船”,也就是所謂的逆著風前行。無論風往哪個方向吹,總能和帆麵產生一個垂直的作用力,正是這個垂直的力推動著帆船前行,所以隻要不斷調整船身和風帆的位置,以“之”字形的路線,就可以借著風往任何一個方向行駛。“向左!”傅天河大吼著,和陳詞共同將風帆側向左邊。他們此前都沒有過操縱帆船的經曆,但幸運的是兩人物理都學得非常好,現在的情況也隻是缺一個向西的動力,操控起來不算太過困難。風帆讓皮劃艇的前行速度到達頂峰,狂亂的風雨打在身上,讓兩人被迫眯起眼,隻能看清小小的方寸之地。他們竭盡全力地降低著重心,否則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整個掀翻墜入海中,等到那時,絕對隻有死路一條。精神力探測著方位,時刻指引著兩人調整風帆的角度。近了,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