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陵瞬間明白:“你跟謝靈說了什麽?”在謝晉鵬的視角裏他看不見,但司陵能看見。這個宿舍的背景已經被火光虛化,背後是滔天業火,將一切都勾勒出模糊又搖晃的虛影。祁烈站在其中,看向司陵的眼神風光霽月一般明朗,若旁人不知,就這麽看他,任誰也不會將他跟傳說中暴虐殘忍的鬼王聯係到一起。祁烈勾了勾唇,貼近司陵的耳邊,他做這個姿勢靠過來,好像要落吻一樣。“借她巫童之眼幻境一用。浮鬱仙尊,若你今生忘記曾經為我做過那麽瘋狂的事,我必定抱憾終生。”司陵還想開口說些什麽,但下一刻他眼前一恍,在他麵前的又是那片桃花林了。落回還是來更了!第27章 137-140137.桃源境。司陵這次想起來了,這裏的名字叫做桃源境。司陵家倚靠大豐山,傳說古時大豐山水土豐饒,靠一山養活了附近幾個村莊的百姓,後世因此稱其為大豐山。大豐山副峰無數,有一名為無豐山的最為奇特。有大豐山的水土相傍,周圍副峰雖然不是個個豐饒,但總歸是數年常青的,唯獨這座無豐山,無論種莊稼還是種樹全都是寸草不生。百姓們受大豐山庇佑已久,多少信些鬼神之說,久而久之便有了無豐山有邪魔作祟的說法。司陵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如果把他已有的記憶跟現實存在傳說聯係起來,現在的浮鬱山應該是曾經的大豐山,也就是司陵浮鬱從小長大的地方。但浮鬱山並不是大豐山,而是那個曾經寸草不生的無豐山。桃源境是無豐山的第一塊樂土,是祁烈栽下的這片桃花林。司陵腳步一動,心裏便知道祁烈能聽到,果然他往前走了兩三步,假寐的人懶懶抬了眼皮,聲音確實是帶著濃濃困意的,聽起來慵懶沙啞。“再過三日天帝詔令就該下達了吧。”司陵不言,沒再往前去,停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問了個莫名的問題:“這片桃林是你種下。”“昔日這無豐山寸草不生,凡人無能,推說邪魔作祟。今日我這惡鬼在此種下一片桃林,仙尊以為如何?”司陵知道祁烈話中有話,可惜他兩世為人,這話也聽了兩遍,仍然聽不懂其中含義:“如何?”138.“如何。”祁烈大概是被司陵的問題逗笑,他重複司陵說出來的這二字,卻答非所問,“司陵浮鬱,以你司陵家如今地位你該是瑣事纏身,可你卻天天往我處跑,莫不是……”祁烈的話明明還沒說完,司陵心跳猛地滯了一拍,惱羞成怒似的:“狂悖之徒!休得胡言亂語!”“我話都還未說完,仙尊便知我要說什麽了?”他這幅模樣祁烈自然是愛看的,有誰不愛看向來高高在上從不知凡人喜怒的人生出這麽激烈的情緒,失了氣度。這類人喜怒不形於色,偶爾害羞惱怒,麵上便浮紅。祁烈身子往前一湊,隨著動作晚上的鐵鏈便也“叮叮哐哐”地響動。他行動受限,往前掙了掙堪堪湊過來兩三米距離。說他狂妄,他淪為階下囚眸裏也存不馴的光點,直直盯向司陵的眸:“你動搖了,司陵浮鬱。你一旦動搖,就不再是司陵家最利的劍。”司陵深深吸了口氣:“一柄劍而已。”祁烈勾唇:“沒了你,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司陵猛然反應過來什麽:“你怎會知道這些。”祁烈又靠回樹幹上,他說出口的話輕飄飄,卻是困擾司陵浮鬱這幾天的魔咒:“枉你坐天下之巔,世人皆以為你司陵浮鬱多精明勢利。”司陵皺眉:“我並不在乎旁人如何說。”祁烈不在意地挑眉:“你不在乎的是流言紛紛,若是事實你還能不在乎嗎?”司陵定定看祁烈,看祁烈笑得輕佻,明明坐著比他矮了不少,卻是居高臨下的眼神。“浮鬱仙尊,一邊是你家族榮耀,一邊是我這十惡不赦的惡鬼,你想信哪個?”139.“三日之後天帝詔令下來,浮鬱,到時候我司陵家萬古長青,永垂不朽啊!”祠堂內燭火搖曳,被燭火映在牆上的剪影忽高忽低,遠遠看去鬼影幢幢般可怖。司陵跪坐蒲團,低垂著腦袋不言不語,上麵是他司陵家列祖列宗,母親的排位擺在很旁邊的角落,母親隻是最普通的凡人,又是自縊而死,說出去是會給司陵家丟人的。司陵衛權似乎也知道司陵在想什麽,司陵母親的牌位說到底是有些苛待了,不管怎麽說也是死者為大。司陵衛權把手裏的三炷香插到香爐:“父親做主,等到詔令一下來,你位列仙班,到時候也有了正當的由頭,你叔叔伯伯們也不會挑理,便給你母親重修牌位,移到第一排來,你看如何?”司陵仍然低著頭,白日在桃源境祁烈說的話反複在他腦子裏重複。司陵抬頭看見母親才去世不足三月的牌位,竟然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他淡然開口:“父親也會夢到母親嗎?”“什麽……”司陵衛權皺起眉來。司陵看向他的眼睛:“父親可會夢到母親?”司陵浮鬱從來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是司陵家、是司陵衛權最驕傲的武器,從不過問,從不追究。他司陵衛權費了多大的心力啊,他難道不會心疼自己的兒子嗎?他也是承受了失去兒子的痛苦才培養出來一個司陵浮鬱,是他母親不懂得!不懂得身為司陵家家主自己必須得舍小求大。“你……何出此言。”司陵衛權在搖曳燭光中,竟然不敢看司陵浮鬱的眼睛。“父親,我不想要天帝詔令了。浮鬱此生心願不是位列仙班,望父親成全。”140.“你瘋了,你瘋了!”司陵衛權猛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他瞪著眼睛在祠堂裏走了兩圈,方才覺得自己舉止不端,連忙又跪下來,對著祖宗牌位虔誠地拜了三拜。然後才轉身看司陵浮鬱,低聲:“這等話以後一定莫再說!就算這個詔令你不要,司陵家也得要,為了司陵……”“為了司陵家,是麽?”司陵浮鬱輕笑一聲。真的是瘋了,司陵衛權不知道他為什麽變成這樣。以前,他斷不會問這麽多沒有用的問題,更不會說這麽狂悖狂妄的話!司陵衛權努力穩了穩呼吸:“我做什麽不是為了司陵家?你是我的兒子,司陵家以後就是你的,我是在為你籌謀!”“母親的死也是為我籌謀,與寇天聯合也是為我籌謀,殺祁烈、瞞天界,這些都是為我籌謀嗎?”“什、什麽!?”司陵衛權似乎是受到了什麽驚嚇,緩了半晌才猛地吸了口氣,他瞪著眼睛看一眼司陵浮鬱,又看堂上這百餘個祖先牌位,他伸出一根手指顫抖地指著司陵浮鬱,“逆子,逆子……逆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話!這是、這是祖宗祠堂,你真是,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司陵浮鬱跪得是端端正正,他寡淡冷漠的態度、表情跟身旁的司陵衛權對比太過鮮明。他就用這種表情,迎著父親的怒罵:“父親,您能對著祖宗祠堂起誓,您無愧於母親,無愧於司陵家嗎?”“我自然無愧!”司陵衛權狠狠落下四個字,他眼睛鷹隼一樣犀利地勾住司陵的血肉,“司陵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問心無愧!輪不到你來教訓我,我將你自小教育得那般好,你竟鬼迷了心竅!”司陵浮鬱點點頭,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發黃的破布,上頭血跡斑斑,就這麽鋪開在了司陵家的祠堂內。他膝以下的衣袍垂在地上,上頭就是這塊破布,他渾不在意,而是看向自己的父親。“寇自如為練‘天地血祭功’日以七個亡魂滋補身體,數以百計的良善亡魂命喪寇自如這個‘天師’之手,數個不成氣候的零散天師家族被寇家絞殺吸收。鳴冤血書送到了司陵家的家門口,這些,父親都是知道的,對麽?”落回嘿嘿,我下班啦!第28章 141-145141.天師是替天行道的凡人。小時候司陵浮鬱經常能在師兄師姐們嘴裏聽到這句話,聽說是司陵家學堂的師傅們教的,這句話得牢牢記著。司陵家是天師世家,每個司陵家的孩子都應該知道,自己一生下來身上就有凡人沒有的責任。那何為替天行道?司陵浮鬱並沒有跟司陵家的其他孩子一樣從六歲一直在學堂裏學到十一歲。他五歲就被父親接走,帶去了莊子裏上課,隻用了兩年時間學完了別人花五年才能學會的本領,七歲那年被父親要求孤身去闖百鬼墳。百鬼墳是天師們出師必經一課,年紀不超過十四歲的孩童出師須得經過百鬼墳試煉,迄今為止最令人咋舌的成績是三十多年前的商姓一娃娃,年僅九歲,屠鬼二十六。都說這商家娃娃絕世天才,九歲出師便罷,二十六又是一個怎樣的數字,不能逃不能躲,在百鬼墳裏遇見的每一個鬼都是他的劍下亡魂。那天父親將寶劍“寒霜”交給司陵浮鬱。浮鬱心裏是不害怕的,他隻問父親:“所遇皆可殺?”父親回答:“所遇皆可殺。”一天一夜之後,司陵浮鬱這個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七歲,屠鬼三十四。“天師是替天行道的凡人。”沒有人教給司陵浮鬱這句話,父親沒有,師傅沒有。所以司陵浮鬱會在十幾年後的今天,再問問他的父親:“在您心中,何為替天行道?”142.司陵衛權一把將地上那鳴冤血書攥到手裏,他徹底亂了陣腳,長久以來精心偽造的假麵在祠堂裏當著列祖列宗被撕裂,他雙手攥住血書兩邊,徒手把這塊破布撕碎。瞬間布渣在司陵浮鬱麵前飄散開,掩埋了幾年的真相,如今這麽破土而出,零零碎碎地落在司陵家的祠堂裏,破爛不堪。“你今日在祠堂裏發瘋,是還想將你老子頂替了不成?我這一生為了司陵家,費心費力把你培養至此,浮鬱……浮鬱,爹是愛你的,爹想要你……”司陵衛權伸手過來,看著像一個擁抱的動作,這會兒看著真像一個父親,淚花閃閃又同天底下所有父親都不善言說的愛,這個擁抱卻被輕易躲開。司陵浮鬱一偏頭,讓那雙手同自己永遠錯過。“您明知曉祁烈是為‘天地血祭功’才屠寇家滿門,明知苟活下來的寇天是想為父報仇,所以教浮鬱同寇天聯手置祁烈於死地,來換取司陵家的門楣光耀。”“若以善惡區分,寇自如與惡鬼有何區別,您與惡鬼又有何區……”“啪!”司陵浮鬱說完這句話立刻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他腦袋猛地偏向一邊,抬頭再往上看的時候看見司陵衛權雙眼通紅地吼:“我培養你到現在,是為了教你這麽跟我說話?!”“來人!把這個孽子看住了,到明日天帝詔令下來之前不許放他出來,也不用給他飯吃!”143.司陵沒想跑。夜裏安靜,他屋裏沒點燭火,月光透進來些黯淡的光芒,把樹影映在地上。這時候他無端想起祁烈來,想祁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他這時候會想起曾經師姐說過的話,說祁烈長相魅惑,一雙眼睛勾人;又想起來師妹和母親說祁烈無惡不作多麽可怖,比得上修羅夜叉。他這才明白過來祁烈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昔日這無豐山寸草不生,凡人無能,推說邪魔作祟。今日我這惡鬼在此種下一片桃林,仙尊以為如何?”世人說他無惡不作,屠殺天師世家,甚至連同類都不放過,實則冤魂無辜,數以千計,日複一日,卻是被寇自如拿去練自己的“天地血祭功”。這件事理應是天師來管,糾錯擺正,這才是天師的職責,但鳴冤血書送到司陵家門口再無音訊,祁烈身為眾鬼之王自有他自己的解決方式。根本沒人在乎對錯, 沒人在乎真相,沒人在乎這個世界在用什麽樣的方式往前走。每個人都隻想達到自己的目的,為此無論誰付出什麽都無關緊要。這就是人類。這是司陵浮鬱在絕對的“黑白”觀念後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並不是人甚至天師就一定是正義,鬼一定要被絞殺。144.天帝向凡人頒布詔令不是太過新鮮的事,有人說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那不至於。不少凡人在世時已經位列仙班,皆是能通天地又有豐功偉績在身的,那些凡人的恩惠於他來說不算什麽,便有了這麽個嘉獎標準。隻不過這兩三百年內確實沒有這事,在世的這祖孫三四代沒聽說過,便開天辟地頭一遭似的。“娘!浮鬱師兄真的當仙人了嗎?”“噓……當然是真的,馬上就有仙人下來頒詔令了,哪兒還能有假?你浮鬱師兄當了神仙,咱家今後也能有仙人庇佑著,莫大的榮耀呢。”“切,他就算當了皇帝也不會分你個一官半職當當,用不著你上趕著去巴結,你就省省吧!”“別亂說話,今天什麽日子不知道嗎!上頭都看著呢,浮鬱位列仙班就算我等凡人沾不到光,司陵家腰杆今後也能挺直了……”前院兀自熱鬧,已近午時,眼見著仙人都快要駕臨了,卻還不見主角的影子。司陵衛權匆匆趕到浮鬱房門口,看著空空如也的房間,一腳踹在了看守房門的家丁肚子上。“廢物!讓你們幾個一起看一個人都看不住,還能幹點什麽?!什麽時候發現的!”家丁跪在地上顫顫巍巍:“不……不知道,早上送飯的來過,少爺說不吃便沒讓送進去。方才嬤嬤過來喊人,裏頭也回不去,嬤嬤開門想把人帶走才發現裏麵早已沒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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