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陵其實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晚上的浮鬱山了,特別是他上了大學之後很少回家,就算有什麽事情回家一趟也是辦完事就離開,過夜的話也不會出房間門。他小時候喜歡漫山遍野地跑,特別是晚上。一是因為武俠小說看過了,覺得自己能突然掉進什麽山洞裏解鎖什麽技能,說不定能看見浮鬱先組的一縷殘魂什麽的,到時候給自己點撥一二,自己豈不是就是再世司陵浮鬱了;二吧是因為……司陵偷偷看了一眼把他甩在後麵的祁烈的背影。二是因為知道這山下鎮壓著無惡不作的鬼王祁烈,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命運選中的人,要是被他抓到祁烈一定狠狠跟他點教訓,讓他知道司陵家的人就是他這輩子的克星……咳咳。那時候的司陵怎麽能想到十幾年後自己屁顛屁顛跟在祁烈身後,叫人家一句“尊上”,連天眼都是人家幫忙開的。他正走神走得忘乎所以,前頭的祁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定在原地不動。司陵差點撞上去,還好在還有十幾厘米的時候被狐狸尾巴甩了一臉,這才堪堪停住。“這裏剛剛來過。”祁烈說。司陵光顧著走神了,哪分出來心思看路了,而且祁烈走那麽快,自己光追他都累得夠嗆!司陵轉頭看看周圍,已近三月底,浮鬱山上已是一片蔥鬱綠色,而這裏的樹卻顯得不夠有生氣。雖然樹枝上墜著的葉子也是新鮮嫩綠的,但樹幹幹裂,像個一顆被火燒過樹幹的假樹,獨留茂盛的葉子。最重要的是,這裏的每一棵樹好像都長成一個樣子。“鬼打牆。”司陵皺著眉說。63.“鬼打牆”,多半在晚上的墓地、樹林裏常見,隨著社會發展越來越少的人會在大半夜路過墓地、小樹林之類的地方,“鬼打牆”也開始出現在路口拐角的地方,樓梯間等等。明明沒拐彎,也沒有迷路,但是一直走不出這個地方,來來回回地路過剛剛來過的地方。其實就是有小鬼利用的地理位置上相似的元素進行了變換,其實你已經在別的地方了,隻是眼前還是原來的東西。“鬼打牆”這種手段雖然低級,但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嶺,遇到了也還是很嚇人的。司陵緩慢地挪動自己的腳步,跟祁烈貼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好想伸手,但是他這個衣服看起來好貴,估計不太願意讓我揪一下,司陵想。原來鬼也會被“鬼打牆”,司陵又想。哦,又忘了,他是鬼啊!!!這裏隻有我一個活人啊!司陵頓時渾身汗毛倒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恨自己出門的時候沒穿個外套,真的好冷。“不會驅散?”祁烈問他。司陵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回答。“能搖得引魂鈴,驅不得這小小幻術?”祁烈身高比他高不少,他一用反問、質問的語氣問司陵問題,司陵就心虛。司陵想了想,弱聲:“我……會念淨心神咒。”祁烈扔一字:“念。”念……司陵相當沒自信,他隻是會念咒,字麵意思的念,不是他老爸的那種念,他隻是把咒語的文字讀出來。淨心神咒這種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咒語會念太正常了,他又沒有能力……但祁烈讓他念,他不得不念。“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司陵閉著眼睛小聲念,念過之後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果然什麽變化都沒有。他正陷入“完了祁烈不會又讓狐狸上吧,他又要連狐狸都不如”的情緒中,一道聲音灌入他耳中,莫名讓他腦中清明。“淨心神咒,你可淨心?”落回報告這周我下班了!第12章 64-6864.對於自己為什麽會搖引魂鈴這件事司陵沒有問過老爸,聽到老爸跟祁烈說“他今生恐怕沒有能力搖響引魂鈴”的時候司陵心裏也詫異了許久,原來不是每個司陵家的人都能搖得響那引魂鈴的。但祁烈好似並不驚訝,反而跟他說“能搖得引魂鈴,驅不得這小小幻術”,說得好像他天生就應該會似的。司陵小時候確實接觸過這方麵的知識,司陵後人都是會學這些的,除了普通小孩子會上的學校,他們還要上司陵家的學堂,司陵的姐姐母親是司陵的二姑,父親是普通凡人也是從小學咒術畫符紙的。司陵卻因為高中的事情荒廢了曾經學過的東西,甚至生出點抵觸的情緒,更記不得太多。祁烈一句話讓司陵浮躁的心徹底落地,他雙目緊閉,呼吸原本因為緊張害怕而急促,現在卻因為緊緊閉著眼睛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不知不覺間便放鬆下來。周圍詭異的樹,白色毛茸茸還會翻白眼的狐狸,冷血殘暴的鬼王,司陵好像通通感受不到了。他眼前的一片黑也慢慢變化,一點點白光好似天光乍亮般裂開一道縫隙“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破!”65.司陵緩緩睜開眼睛,這種感覺他已經有點熟悉了,就像上午他搖響引魂鈴的時候,大概感覺就是特攝片裏拿著變身器的主角喊完變身的瞬間,bgm超燃特效也超炫酷,管他後麵打怪獸順不順利總是變身夠帥就行了。……然後司陵就發現他淨心神咒念完,還特別裝逼地加上一個“破”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周圍形狀詭異的那些樹根本連一片葉子的位置都沒有換過。而祁烈很淡定地站在一邊。司陵尷尬地開口:“呃,尊上……”祁烈完全料到會發生什麽的那種語氣:“淨心神咒隻得排雜念,安心神,驅不得鬼怪幻境。”司陵咬緊牙根:“那您還讓我念。”祁烈眉梢一挑,好似聽不懂他說什麽:“你雜念頗多,更易受影響。”祁烈說完這句話,徑自往前踏了一步,司陵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隻能也跟著他往前走。好吧,說他雜念多他可以承認,哪個活人大半夜兩點被一隻狐狸踩醒,又被叫出來跟一個鬼一起找野墳山雜念能不多啊!而且他睡前還看了許多祁烈的帖子,說他以前為了修為不惜屠戮同族,沒去投胎又勢單力薄的孤魂野鬼遇到祁烈多半都被抓來吃了。好在自己不是鬼,吃他應該不會增加修為,可是他是司陵後人啊!祁烈一個心情不好要是……司陵想著想著,突然發覺周圍已經不是剛剛怎麽走都不變的那幾棵樹了,而變成了一條他從沒有見過的河流。66.浮鬱山上有水,景區內有一條從山頂沿著石頭一路下來的寬闊河流,冬天裏頭經常是幹涸的狀態,或者落一層積雪;夏天就變成潺潺溪流,來看風景的遊客三兩成群地在河邊坐著乘涼玩水,也不危險, 河水不深清澈透明。但司陵肯定這條河他是從來沒見過的,裏頭似乎一潭死水,見不到流動的痕跡, 黑漆漆烏壓壓的一條河道,不知道水裏麵藏著什麽東西。而河的那邊,正是司陵在男鬼的記憶中曾看到過的那座有好幾處墳頭的野墳山。樹葉響動,三月初春,深更半夜氣溫很低,一陣風來吹得人瑟瑟發抖。司陵清楚地看到河對岸的土地表層散發出陣陣黑氣,這跟上午的時候在浮鬱山看見的那股陰氣不同。而是濃到幾乎能見到實質一般,遠遠看過去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相當不舒服。“是怨氣嗎?”司陵問站在河邊的祁烈。司陵站在祁烈斜後方的位置,看不到祁烈的表情,隻聽他語調平常,就像幼兒園的老師告訴小朋友這是香蕉這是蘋果一樣平常:“惡鬼多為怨鬼,魂魄雖消,怨氣卻不會消。”他這句話說完,司陵下意識想到自己睡前看的那些帖子:祁烈過處黑氣森森,都是被他吃了的惡鬼留下的怨氣,要是有凡人路過沾染了這股怨氣,不是妻離子散就是家破人亡,總之怎麽慘怎麽來,所以才說祁烈是犯了眾怒,三界沒有一個人、一個鬼、一個神仙不想得而誅之!想到這些,司陵就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可怖,他得多麽習以為常才能用這麽淡定的語氣說出來這句話啊!這些怨氣不會就是……67.“算來也有七百多年不見了,沒想到你還真能從這浮鬱山下出來。”突然一道聲音打斷了司陵的思緒,沙啞怪異的嗓音,是那個黑衣人!司陵瞪大眼睛,但完全分辨不出這道聲音到底從何而來,也沒有看黑衣人的影子。司陵下意識往祁烈身後躲,忍不住又偷偷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剛一拽上去他就反應過來,剛剛自己還在懷疑那些怨氣是不是祁烈的手筆,現在害怕了又躲在人家後麵!太可恥了司陵!祁烈這次沒計較司陵的小動作,他微微抬頭負手而立,似乎是淡笑一聲:“你我之間緣分甚深。”“幾百年時間,卻沒想到你毫無長進,仍舊跟司陵家的小兒廝混一道。 不知尊上是否被司陵家的人蒙騙得不夠,還想再踏進浮鬱山修養個千百年,不過下次再出世這人世間是何等模樣,你我都說不準。”司陵豎著耳朵聽,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祁烈和這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麽關係?怎麽感覺這麽熟悉,這聽起來祁烈跟他的關係比跟司陵家的關係要好得多啊!這事兒老爸知道嗎?果然浮鬱先祖跟祁烈當時並不是很愉快,果然他非要找自己當小跟班,大半夜叫醒自己來這個鬼地方就是想報仇吧!!!卻沒想到祁烈直直往半空甩過去一道黑氣,那道黑氣去得極快,卻不知被什麽東西擋了下來。下一刻司陵和祁烈麵前的河道突然冒出汩汩黑水,那黑水冒得愈發急,愈發快,竟猛地從裏頭鑽出來一個長相極古怪的妖怪。68.我草!這玩意兒好惡心啊!魚頭蛤蟆身,黑綠色的腦袋頂上伸出來兩根又長又軟的觸須,光看著就能想象到它皮膚表麵的黏液若是沾到人身上會有多惡心,而那兩根觸須末端竟然還墜著兩顆電燈泡一樣的東西。它發出聲詭譎叫聲,似青蛙又似猛虎,前爪抬起來足足有三米多高,攜著狂風一樣的巨響往下撲了過來!司陵嚇得心髒狂跳,他活了二十多歲了,什麽時候看見過這種東西?!就連看小說的時候腦補都沒有這麽恐怖又惡心的細節。他手指微微地抖,嗓子好像被什麽掐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腿也不會動,一塊兒在河裏泡爛了的死木似的沒有任何感知。如果祁烈找自己真的為了報仇,他肯定是見死不救的。想來也是,黑衣人說祁烈被司陵家的人騙了,如果不是浮鬱先祖,他不會被壓在浮鬱山下七百多年,那可是七百多年啊!從宋朝到了二十一世紀,是他這個凡人完全沒法想象的痛苦和寂寞……“發什麽愣!”四個字從天而降,司陵隻感覺到眼前一黑,脖子一緊,那怪物的蹼扇出來的風甚至已經掀動了他的頭發,卻跟他的腦袋擦肩而過。司陵驚魂未定,被放到地麵上之後腿一軟,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司陵一時之間沒敢說話。從他第一次見到祁烈,他身上似乎就有種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平淡,可能是自己太笨,他笑自己,所以司陵總記得他輕淡的笑,漫不經心的語調。祁烈說話的聲音跟司陵小時候腦補過的那種殘暴凶狠的反派的聲音大不相同,是幹淨和煦的。剛剛那四個字卻像一聲驚雷炸在地上,氣惱、急切,嚇得司陵話也不敢回。好半天,司陵愣愣地張了張嘴:“我……”“站在我身後。”司陵再一次隻能看見祁烈的背影,這道背影卻把他跟那個可怖的水怪完全隔開。落回上一章忘了說, 淨心神咒出自道教八大神咒!第13章 69-7469.喜歡釣魚、常在河邊走的人都知道,如果哪天碰到一條河裏的魚紛紛冒頭出來就等著咬鉤,一定要立刻收竿走人。沒經驗的釣魚新手還以為是老天的饋贈,這麽多魚冒頭出來等著自己釣呢,其實是水裏的水怪打算生祭岸邊的活人。關於水怪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就眾說紛紜了,有的人說是在河裏淹死所以變成的水鬼,也有的人說是魚頭蛤蟆身的怪物。司陵第一次見著民間詭聞的真身,這麽被祁烈擋在身後,竟然慢慢從緊張害怕到腿軟的狀態裏緩和了下來,甚至能分神想一開始他的問題,如果他和鬼打起來了,祁烈會救誰。祁烈竟然真的會救他。“哈哈哈哈哈!祁烈,既然你選擇了司陵小兒的性命,那我們之間的緣分隻能改日再續了。”那黑衣人不知為何發出大笑,隨著這句話落下再也沒了聲響。而祁烈站在水怪麵前,抬手五指成爪狀,手背青筋暴起足以看出多麽用力,狠狠往下一揮。同時那水怪的身子上憑空出現五道鮮血淋漓的傷痕,奈何水怪皮糙肉厚之極,並沒有傷及它的性命,反而讓它更加狂躁。“退後。”祁烈二字音落,周遭突起烈焰狂風,火焰在風勢助長之下迅速將整條烏黑的河水竟都點燃。包括裏頭的水怪,頓時發出淒慘叫聲,它身上的黏液這會兒仿佛被燒化了一般,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膿綠發黑的液體。70.火勢太大,司陵被火光灼得有些睜不開眼睛,等感到麵上的燒灼之感褪去再睜眼,什麽水怪什麽黑河都已不見,隻剩下一片光禿禿被燒焦的墳山。“黑衣人呢?”司陵趕緊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安安靜靜的對岸問祁烈。祁烈卻轉身已經打算回去:“跑了。”跑了?司陵沒問出這個問題,他默默跟在祁烈後麵,保持著微妙的一米半左右的距離。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跟著來,祁烈肯定是可以抓住黑衣人的。他哄著自己念了兩遍淨心神咒,其實他要破這個鬼打牆根本手指都不用動一下,還有這個水怪,要不是為了救自己,祁烈根本不用跟這個水怪糾纏,直接就去把人抓了。